第17章 老鼠屎
那是對面莊戶出來的一個農婦的眼睛。
農婦見狀「媽呀」一聲,丟了碗筷連滾帶爬地返回院中。無移時,一個男人罵罵咧咧拎著碗口粗細的門杠出來了。男的喝罵著追去,禿子來不及提褲子,轉身就跑,眼見追上,男人掄杠子去打,那半截露著的屁股左閃右閃,竟將他甩倒在地。禿子把褲子提嚴實,一溜煙跑了。
張之城忙去看趙美然情況,趙美然跺腳說道:「可恨,可恨!上學的時候看到農村光棍漢娶不到媳婦的新聞我還心軟,想不到都是這副德行!」
見趙美然並沒受過大驚嚇,張之城鬆口氣,這樣的事只能淡化處理,於是嬉笑道:「可憐他們你咋不嫁他們?」
趙美然在張頭上打個暴栗,說:「你該在這村兒娶個家裡有妹子的,姐姐嫁你,妹子嫁禿子,讓你跟老光棍做挑擔(連襟)。」
走到門口,男人拖著棍子一瘸一拐地過來,說:「支書,你剛才都看見咧,這種東西不把他好好整治整治?」
張之城說:「老哥,那是誰,咋這個鬼樣子。」
男人啐一口說:「村兒里都喊他傻大貴,不正格兒干,分的口糧地也撂荒咧,鄉里給扶貧款兒,他就買嘴吃,不給就在村裡流竄著要飯。今兒邪乎,多咧這個流氓毛病。支書,叫我說,你還是嫩咧。咱有嘛說嘛,這混賬行子撞到六雙石手裡,非把他治個半死,不騸了他也敲斷他一條狗腿。」說完撫腰一瘸一拐地轉身,「哐當」將自家大門摔得山響。
這頓搶白,將張之城的自尊擊得粉碎,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來之前惡補的「文明治理」課程像個笑話!趙美然溫聲說:「之城,你心裡委屈就說出來,別憋著,你是剛上任,還沒熟悉情況,我知道你是可以的。」張之城努力遏制著淚珠,他告訴自己,流淚可以,但不能在女人面前。
回到住的院子里,張之城放下趙美然,苦笑著說:「看來鄉村治理還真不像電視上『模範書記』們說得那麼簡單,哈哈!你往他們嘴裡抹蜜,他反而咬你手指頭。」
趙美然說:「是啊,你還得抹勻實,不然准有人告你。」
回想著上任之後發生的系列事情,張之城實在難以下咽,難道真的是我不成?他心裡憋著無名火:六雙石是正面交鋒,拿大帽子壓你;安三邊是暗中使絆子,抓漏子陰你;蘇寶國蔫吧唧兒的,現在是拿準主意啥話也不說,但張岩評價蘇寶國這番章程是為了「待價而沽」,真到了事兒上也難料得很……其實,遑論這些村裡說話管事兒的人物,就一個四體不勤的要飯禿子,敢在支書面前扯腰帶抹褲子,說出去誰信呢?
絕不能再這樣窩囊!張之城攥起拳頭又放下,見趙美然望著自己,他揀昨晚沒燉熟的雞塊狠狠嚼著,骨頭咔吧咔吧被嚼碎,趙美然擔心地去拉他手臂。張之城咽下碎骨和肉,心氣彷彿平了一些,他說:「剛才那個大哥說我嫩,其實算給我留面子了,我是嫩還不承認,還拒絕學習,稱得上驕傲而迂腐,死捧著書本,不願沉下心來真正去面對現實。」
趙美然不解其意。
張之城說:「我原本以為『身正不怕影子歪』,只要我來了以後行得正走的直,就能把村裡零藤碎蔓修剪乾淨,把溝溝壑壑填補平整。看來我錯了,錯得離譜,無視問題不代表問題不存在,村委會說是自治,但在村裡,一個姓氏、一個家族甚至一個家庭就是一個利益單元,他們的糾葛鬥爭,不會有新老划段,不會因為我的到來而停止。既得利益者如六雙石、安三邊等人,不會因為我的退讓或敬重而收斂。就像一個人得了惡症,選擇性的無視只會叫膿包坐大。和局從不是求出來的,只有打!」
趙美然似懂非懂,眼下也只有附和:「六雙石還沒見過,安三邊確實真夠壞的,你說要打,怎麼個打法,我去叫些人來?」
張之城被逗笑了,說:「好我的姑奶奶,您給我助威就好啦,咱自己擺平。」說到這裡,外間又傳來小調兒,比剛才更為露骨,趙美然扭過頭去,張之城穿好鞋子,衝出院門,見對面的男人也拎著門杠追打禿子,這次仍沒追上。男人垂頭喪氣地回來,張之城想上去再問下禿子的事,男人沒搭理張之城,沒好氣地推門回家,「咕咚」一聲重重栓上大門。
張之城倒沒覺得怎樣,反而是后出屋的趙美然綳不住了,衝上前去要砸那戶大門。張之城張開雙臂將她攔住,趙美然掙扎一會兒,「嗚——」地哭了。張之城撫著她的背,說:「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啦。」過了一會兒,趙美然停止抽泣,背部不再起伏,張之城說:「好咧好咧,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給我嚎喪呢,我這不好好地在這兒呢么。」趙美然忍了一會,終於沒忍住,破涕為笑。張之城扶著趙美然準備回去,卻見禿子遠遠站在村道另一頭,探出個腦袋向這邊巴望。
「娘的,」張之城喊道,「你給我站住!」他放開趙美然,拔腳欲追,想不到禿子反應更快,「嗖」地縮進過道,不見人影。張之成返回住處,趙美然說:「你看看你,跟禿子賽跑,沒個支書樣子。」
「不蒸饅頭還要爭口氣!」張之城說,「我非得掃清犄角旮旯的老鼠屎不可!」
趙美然十分贊成,要好好治治村裡這些老光棍,手腳麻利卻四體不勤,簡直是犯罪!但眼下最要緊的,還是下午支部擴大會。這是張之城第一次就重大事務主持會議,不能馬虎,張之城將村民可能提出來的困難預先琢磨了一遍,這樣好歹不會被打個措手不及。人在心弦緊繃的時候,時間過得奇快,不經意抬頭看到鐘錶,已指向下午兩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