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家主
楚望生背對中堂,朝楚望舒露出猙獰笑容:「不知死活,我還真怕你又當縮頭烏龜。」
楚望舒朝他走近兩步,壓低聲音道:「我還真怕你不敢提出武鬥,楚望生,今非昔比了!」
兄弟倆雙雙拉開距離,楚望生大吼道:「拿我佩劍!」
一名僕人捧著銅劍小跑過來,楚望生握住劍柄,隨手抖落劍鞘,這柄出自名家之手的黃銅劍,劍身紋路清晰,保養極好,在陽光下閃爍著黃橙橙的銳光。
「望舒侄兒,可需要兵器?六叔這把三尺青鋒可以借你一用。」楚長風朗聲道。
「謝過六叔,殺雞焉用牛刀?」楚望舒嗤笑道。狂妄的語氣讓眾人都是一愣。
楚望生握劍獰笑:「狂妄至極!」
他跨步疾奔,黃銅劍隱隱發出嘯聲,不劈不斬,而是如長槍般一劍點刺。楚望舒後撤幾步,堪堪避過這一劍。第二劍幾乎毫無間隔的再次點來,楚望舒再退,楚望生一劍接一劍,楚望舒一退再退,場內劍鳴震震。
中堂前,楚長恭道:「望生侄兒這招梅花劍法的點穴式,造詣不淺啊。」
楚長風搖頭:「點穴式以快、狠、准為要領,刺不到人有何用?」
梅花劍法也是楚氏武典中的一部劍法,與百步崩拳同為練體境層次的武學。名字取的優雅,其實也是一種戰場上的殺人技,劍式直來直往,不求花哨,只求殺人。點穴式有七劍,分別刺人體要害:胸、喉、丹田、耳、頸側、面部、眉心!
楚長風仗劍九州,劍法造詣深厚,曾經為梅花劍法修改過大綱,將劍法分為三式二十一招,點穴式只是第一式。
楚望生一連刺出十幾劍,劍劍蘊含內勁,但楚望舒滑溜的很,次次避開,步伐穩中有序,不見慌亂。漸漸的,他被逼到了天井邊緣。身後是一根三人合抱的承重柱子。
楚望生改刺為削,揮劍橫掃,黃銅劍化作一道凌厲殘影,嘯聲凄厲,威力比之楚望軒的第五招快劍,尤勝一籌。
楚望舒雙膝一屈,身體從劍下滑過,黃銅劍劈砍在柱子上,木屑橫飛,斬出一道五寸深的痕迹。附近的族人哄然退散,唯恐被誤傷。
「你就只會躲?」楚望生眼神陰冷,以右腳為中心軸,身體旋轉起來,手中長劍盪出一個弧度,有無形的劍氣擴散,像水中漣漪。梅花劍法地兒式:花開無痕!
第一式梅花點穴在單打獨鬥中頗有奇效,劍法走的是唯快不破的武學至理。第二式適合群戰,劍氣所過無物不破,走的則是至利破堅的路子。
劍氣盪來,無聲無息,卻有一股裂面如割的凌厲,楚望舒不再一味退縮,跨前一步,揮拳砸碎劍氣,砸在劍鋒上。
「叮!」
黃銅劍衝天飛舞,在半空打了幾個旋,恰好插在青石板劍的縫隙上,劍柄微微震顫。楚望生被一拳打的武器脫手,虎口火辣辣生疼,心中正驚駭不已,楚望舒疾步靠近,一手攬住他的後腦勺,身體微微後仰,然後對著楚望生當頭一錘。
一聲幾乎讓人心中發寒的悶響,血花立刻濺起,楚望生受到這一頭槌后,又被一把推開三四米,摔在地上。腦袋裡一片空白,這種意識混亂的狀態持續了片刻,思維才重新恢復,耳邊是轟然鼎沸的人聲,額頭劇痛。他搖搖晃晃起身,摸了一把,滿手鮮血。
楚望舒摸了摸腦袋,宅心仁厚的沒有趁火打劫,見他恢復了意識,笑道:「還你的!」
楚望生目呲欲裂,
半個月前,楚望舒不就是被他一根銅棍開瓢了么,半個月後,眾目睽睽之下,楚望舒還了自己一個頭破血流。楚望生捂著腦袋環顧一圈,族人們震驚的神色,嘈雜的議論,就像一個個巴掌扇在他臉上,像一把把尖刀刺在他心裡。
「我要殺了你。」楚望生咆哮著拔出黃銅劍,劍尖挽起絢爛劍花,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鋪天蓋地的劍花封鎖了楚望舒的退路,每一朵劍花都覆蓋他沒一處要害。
梅花劍法第三式:血梅朵朵!
楚望舒不閃不躲,伸出兩指探入劍花中,吹毛斷髮的名劍被他手指夾住,漫天劍花登時一收。
「華而不實的招式而已,要我來說梅花劍法第三式還不如前兩式來的利索。三哥啊,看到了嗎?贏你,我只需要兩根指頭。」頓了頓,楚望舒用唇語說了一句話。然後是一聲響徹天井的脆響。黃銅劍竟然被他生生夾斷。
楚望生獃獃的看著斷裂的愛劍,像是被抽幹了所有的精氣神,嘴唇顫抖,徒然噴出一口鮮血,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楚望舒手指夾著半截劍尖,目光徐徐在每個族人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在楚長辭身上。父子兩名沉默的對視,楚望舒轉身朝天井外走去。
「雌雄已分!」
指尖一彈,劍尖凌空飛旋,「咄」一聲沒入柱子。
鴉雀無聲!
直到楚望舒的背影穿過外天井,跨過大門而去,楚氏族人們才從一臉懵逼的表情中擺脫出來,仍是不敢發出喧嘩聲,而是小心翼翼的看向中堂門前的楚長辭。
楚長辭一副看不出喜怒的面無表情,即使楚望舒最後報復性的離場,他也沒有表露出震怒的神色,淡淡道:「來人,還不把三公子抬下去救治。」
戰戰兢兢的僕人立刻上場,把傷勢不重卻急怒攻心而昏迷的楚望生抬了下去。
「退場!」楚長辭再一揮手,聲音里還是聽不出情緒。
楚府東廂房,雲氏用過午膳后,讓丫鬟沏了一杯濃茶,她體態雍容,神情慵懶,端起茶盞,茶蓋輕扣幾下杯緣,輕輕吹了口氣,抿了一口苦澀的茶水,唇齒留香。
茶是近甲子來貴族最常用的飲品,飯後飲茶、閑時品茶,即便是煮茶也被視為一件風雅趣事。寒門子弟家中也都備了劣茶,平時捨不得飲用,只有等好友到訪才烹煮上一壺。誰又能想到這種品相普通的東西在一甲子前是最無用的「賤草」!就算是《神農百草注》後來的《神農典》都沒有記載其功效。但是那位文治武功,雄才偉略,被譽為人族三千年來第一人的神帝陛下,在昆崙山瑤池宴時,贊此物品相無奇,內蘊神秀,久服安心、益氣、少卧、輕身、耐老......明珠蒙塵了無數年的茶葉從此崛起,在九州廣受追捧,「喝茶」一詞也由此誕生。
神帝是誰?人族的定海神針,當今九州第一強者,他崛起於微末,孑然一身,如今依然是閑雲野鶴,但他出道至今五百年,功名赫赫,每一樁每一件都是載入史冊的輝煌事迹。三千年前有至聖先師萬世師表,再往上則是那位紫氣東來,開天道叩天門的一代道祖。神帝是與那兩位存在並肩的偉人。
「什麼時辰了?」雲氏放下茶盞,側頭看身邊的翠竹。
「末時初!」
「祭祖儀式已經結束了。」雲氏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翠竹是伺候雲氏十幾年的老人了,一個表情,一個眼神就能猜到主子的心意,臉上堆起諂媚的笑:「望生少爺定然是這次的魁首了,待會兒沒準就火急火燎的跑來跟您這個娘親報喜啦,望生少爺是老奴從小看著長大,心中有事總第一時間來跟您傾訴。聽大少爺說這次侯爺拿了什長的腰牌和百兩黃金作為魁首賞賜,過了年吶,三少爺也可以像大少爺那樣疆場立功了。」
雲氏笑意更濃,撫摸著手腕上碧綠翡翠鐲,柔聲道:「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倆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可誰先誰后是老天定的。長子將來繼承爵位,是未來的一家之主,讓他戎馬生涯是無奈。可生兒又不是扛梁的,我啊,就希望他平平安安留在身邊就好。眼下勉強算太平盛世,再掙一個百戰侯爵位,何其困難!生兒也不是這塊料。」
翠竹笑著連連點頭,說了句「可憐天下父母心」,然後就被匆匆闖入的小丫鬟打斷了後續。
「我平時教你的規矩都喂狗了?」翠竹惡狠狠的瞪著那二八年華的小丫鬟。小丫鬟穿了淡粉色對襟衫,小身軀微微一顫,想著翠竹嚴厲的手腕,俏臉蒼白,怯生生道:「奴婢不敢了,嬤嬤饒命。」
「好了,有事兒嗎?」雲氏心情正好,也就不計較丫鬟的冒失。
小丫鬟頓了頓,囁嚅片刻,小心翼翼道:「夫人,三少爺......他,他在祭祖儀式上受了重傷,大少爺已經請了府上的大夫去診斷,讓婢女過來告知夫人。」
「什麼?」雲氏臉色大變,霍然起身,厲聲道:「生兒受傷了?為什麼會受傷,祭祖儀式上誰能傷他!重傷?那個人敢傷我楚府嫡子?」
丫鬟見她這般聲色俱厲,嚇的跪倒在地,顫聲道:「奴婢......奴婢也不清楚,受大公子之命,慌慌張張就跑來稟告夫人了。」
「沒用的東西。」雲氏一腳把丫鬟踹到在地,徑直走向屋外。
「夫人等等老奴!」翠竹扯著嗓子喊了一聲,瞪一眼丫鬟:「回頭再找你算賬!」
被殃及池魚的小丫鬟又委屈又恐懼,低聲啜泣。
有楊是楚府的御用郎中,不惑之年,醫術高明,在杏林中屬於青壯派。有楊是他的名字,母親身懷六甲在山野間拾柴,孕期突臨,在一塊叫做「有楊」的山坡生下了他,於是把孩子取名叫有楊。當今九州,-有姓氏的皆是百世望族,山野凡夫有名無姓,所以取名也就比較隨意,千奇百怪什麼都有。
有楊本是四方遊學的窮郎中,而立之年卻不立,顛沛流離,來到牧野城后遇到了人生中的伯樂楚長辭,聘請他為府上私醫,有楊就在楚府安頓下來,次年娶妻,兩年後生了一個女兒。今年也有九歲,以家生子的身份在府里做事。
遠未到豆蔻年華少女懷春年紀的女兒,對大公子楚望樓傾慕不已,說什麼非大公子不嫁,把有楊給氣的直跺腳。你說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還痴心妄想著嫁大公子?大公子是誰?楚府未來的家主,年輕有為,天賦好,心性更好,對待府上的下人一直是和顏悅色,跟那些不把僕人當人的貴胄子弟簡直是雲泥之別。
有楊昨日把一門·心思往內宅湊的丫頭拉倒房裡,語重心長的開解了一番,誰料這死丫頭非但不領情,還跑到她娘親那裡告狀,娘倆合起伙來給他臉色,晚上連床也沒讓上,睡書房了。
今天在娘倆愛答不理的臉色里用了午膳,有楊悶聲回到書房看醫書,有僕人匆匆敲開他家院門,開門見山道:「三公子受傷了,大少爺讓你趕緊過去看看。」
跟娘親坐在院子里曬太陽制腌菜的閨女眼睛一亮,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哀求的看自己父親。有楊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她在打什麼主意,定是想隨他去見一見朝思暮想的大公子,可府上嫡子受傷是大事,有楊可不敢讓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跟著過去。狠下心腸瞪了一眼發花痴的女兒,隨著僕人匆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