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天羅地網
其實陸安平已經想到了一句,只是拿不準用在這裡恰不恰當,既然老猿要當晚飯,也就沒那麼多講究了。
他嗽了嗽嗓子,捻著不存在的鬍鬚,做出一副冥思苦想之態,然後雙手突然拍合,抑揚頓挫地朗誦道:「萬壑有聲含晚籟,數峰無語立斜陽……夠你吃的了吧,十多個字呢。」
隨即又改口道:「你還是別吃了,萬一附近藏著個人,被他聽到,傳出去,我就成名了。」
老猿眨巴著一雙大眼,一臉驚愕道:「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陸安平揪著下巴道:「王禹偁的老鄉。」
老猿一臉懵逼。
陸安平介紹道:「一個詩人。」
「好,我這就去給你弄吃的。」老猿輸得心服口服,也不想烤山豬的事了。
陸安平趕緊阻攔道:「我說了,路上的伙食我包了,大丈夫怎能食言,走,吃飯去。」
飯在哪呢,這小子到底玩得哪一出啊?
老猿腦子都快成漿糊了。
陸安平領著老猿來到一條湍急的溪水邊,找了一塊平坦的石灘地,從他一直當寶貝的那個破布包里取了些搜羅來的鹽姜椒茴,還扯出了一根手指粗的大蔥。
他吩咐老猿去弄些柴火。
老猿一聲不吭地趟過湍急的溪水,打算到對面松林里找些乾柴,順便打些鳥雀兔鼠之類的。
此刻,老猿認定陸安平等的就是牠主動把這一些都做了,原來這小子是個死不認輸的傢伙。
柴火好弄,打獵對老猿來說也不在話下,忙活了約莫兩刻鐘,抓了兩隻野兔一隻樹鼠和三隻野雞,然後扛著一根水桶粗的朽木往回走。
老猿剛到西邊,就驚訝地發現陸安平正在溪水裡收拾一頭開膛破圖的小山豬,旁邊大青時上還有一頭洗乾淨的,連毛都煺過了。
「豬哪來的?」老猿難以置信地問,牠不看山豬看陸安平,不自覺地動用了墨家望氣術,除了那源源不斷外溢的氣運,沒有其它特別之處。
難道說氣運還能幫他搞來山豬?
氣運怎麼可能是這麼用的?
自有天地以來,也沒聽說過啊。
陸安平頭也不抬,吩咐老猿搭架子生火。
老猿直接用手,一塊塊把朽木掰成小塊,眼睛依舊沒有離開陸安平,發現沒有引火器具之後才回過神來,去問陸安平要火鐮。
「我也沒有。」
老猿絕倒,「那吃個屁啊。」
陸安平用手一指來時的方向,神秘地說:「剛才咱們路過一片十分茂密的雜木林,那林子里有火。」
此刻,太陽已經完全落下,周圍的景色被晦暗吞噬,根本看不到那片樹林,也不見有火光。
老猿半信半疑,但還是照著做了。
大約過了一刻鐘,老猿回來了,手裡還拎著兩顆血淋淋的人頭。
陸安平一看,大罵道:「老猴子,我讓你去找火鐮,誰特么讓你把人頭也帶回來啦,誠心倒我胃口。」
老猿一臉欽佩地問:「你怎麼知道有人跟著?」
「我早就告訴你這裡埋伏,這裡有人啊。」
「在哪跟上的?」
「就你要吃飯的時候。」
「那時候你怎麼不說?」
「我得摸清他們到底有多少人,你剛才去找柴火的時候,我去摸了他們的底。」
「我怎麼就沒發現呢?」老猿做自責式反思,牠揚手把兩顆人頭扔到溪水對岸,摸出一個火鐮點火。
陸安平半開玩笑道:「可能你餓花了眼,他們是不是靈官?」
老猿把一頭收拾好的山豬用刀插住,架到火上,「不是,瞧他們的路數應該是純粹的武夫,靈官都是道士。」
陸安平心中納罕,「怎麼武夫也扯進來了,我好像感覺自己成了全天下爭搶的獵物。」
老猿應道:「氣運這東西,沒有人不想要。」
「可問題是,怎麼這麼快就傳出去了呢?」
老猿篤定道:「那日大戰,有人逃了出去。」
陸安平臉色一凜,喃喃道:「那就麻煩了,這三千里殷山恐怕也藏不下我。」
他轉而問道:「那兩個武夫什麼境界?」
「一個八品鍛體初期,一個七品凝氣中期。」
「怪不得只是跟蹤,要是兩個高品,早動手了。」
老猿若有所思道:「恐怕沒那麼簡單,他們肯定派了人回去通風報信。」
這還用說嗎?
陸安平用刀挑起另一頭山豬,架到火上,道:「我們得加快速度,吃完繼續上路。」
老猿同意,誰也不敢保證這大山之中到底還藏著多少追蹤者。……
深夜,殷山一處隘口,去陸家峪以北三百里。
秦州城隍使蔡平仁仍在與明月對飲,面前小几上有兩張畫像,一人一妖,人叫陸安平,妖是一頭猿。
他一邊忍受著從附近村裡找出來的粗酒,一邊在心裡罵自己的頂頭上司,城隍司郎中丁潛。自己的員外郎當得好好的,突然就被姓丁的發配到這個鬼地方。
蔡平仁剛剛調任城隍使還不到半個月,為的就是這個陸安平的鬼差事。
丁潛只給了兩張畫像,不做任何解釋,卻叫他調動秦州一半的靈官進山抓一個小山賊。
兩千人進山搜尋,另外兩千人封住殷山幾處重要的隘口,並且在這些隘口罕見地修築了臨時的司天儀。
這陣勢,哪像是抓一個山賊。
再說,剿匪是軍隊的事,就算有個猿妖,至於動用這麼多靈官?
蔡平仁越琢磨越覺得這事透著邪乎,他感覺很糟,弄不好自己有可能栽在這件差事上面。
最近有關殷山兵敗的傳聞鬧得很厲害,蔡平仁當然也有所耳聞。
上百靈官和上千官兵被一夥山賊打的全軍覆沒,這事咋聽都像是話本傳奇里的橋段。
可是前任秦州城隍使左雲和歷陽游擊將軍林成良確實已經去職。
官面上解釋說兩人被調往烏斯都護府去了,這話蔡平仁連一個字都不信,城隍使雖只是,但銜底權重,游擊將軍就更不用說了,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從三品武官。
要說官員調遷也正常,但為什麼偏偏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不得不叫人懷疑,殷山兵敗的傳聞極有可能是真有其事。
正鬱悶著,有靈官進來稟報,說是負責西路的搜尋方隊發現了疑似陸安平的去向。
蔡平仁一聽就惱了,對著小靈官吼道:「他媽的什麼叫疑似,你給我解釋解釋。」
「他果然朝西去了。」蔡平仁的酒立馬醒了一半,「其它三隊什麼情況。」
小靈官回道:「也有報告回來,目前為止,沒有什麼發現。」
蔡平仁雙眼頓時一亮,命令道:「通知南隊支援西隊,其它兩隊併入封鎖圈,上報城隍司,請求徵調高品強者,築建封山級大陣法,最好將陸家峪以西千二百里區域全部封鎖。立即拔營,咱們去西邊等他。」……
陸家峪以東三十里處,一孔山洞內。
陸清正在向周少漁複述自己的新發現,「蔡平仁已經找到陸安平的去向。」
「何以見得?」周少漁臉色微變。
「他們調整了部署,將向南搜索的人馬併入西隊。」
「這麼說,陸安平往西去了?」周少漁突然提高嗓門,「不好,陳敬和魯一直就是往西去了,他們會不會碰上!」
陸清淡然道:「說不定已經遭了毒手。」
周少漁生硬地說:「他們兩個應該不會蠢到與猿妖硬剛吧。」
見周少漁面有慍色,陸清改口道:「至少可以確定其他人是安全的。」
周少漁道:「既然靈官已經找到了那姓陸的,我們是不是就沒必要摻合了。對於朝廷來說,他死在誰的手裡都一樣。」
陸清道:「如果道家找他不是為了殺他呢?」
周少漁一凜,「這我倒沒想過,可能嗎?」
陸清謹慎道:「說句大逆之言,一個皇帝無法幫助道門戰勝儒家,可一個能顛覆王朝的氣運之子對道家而言,豈不是天大的機會?」
「你是說道家有謀逆之心?太後天師是一黨,不太可能吧。」
「可太后卻不是皇上一黨。」
周少漁頓時臉色大變,庄頤太后訓政,當今聖上形同傀儡,這一事實天下皆知,可從來還沒有人想過太後有覬覦帝位之心。
周少漁正色道:「河洲兄提醒的是,不過這些話今後還是不要再講的好,就是在我們尚虞備用處內部也不行,傳到皇上那,可不是殺頭那麼簡單了。」
陸清滿不在乎地應道:「皇上應該正視這個問題,正所謂虎有傷人意,人不可沒有殺虎心,一味被動,會吃大虧。」
「夠了!」周少漁厲聲斥責道,「這些話我就當沒聽見,膽敢再言,我只能提你的頭去見秦公。」
見周少漁不是在開玩笑,陸清只得表態,今後一定謹言慎行。
沉默有頃,周少漁道:「這事還得儒家來辦,我想張相爺一定感興趣,那咱們就再讓儒道之爭添把火。
「周兄高見,光是衝突可不夠,得全面對抗才行。」
說完,兩人會心一笑。……
三天,陸安平和老猿向西行進了七百里。
此時,他們再也支撐不下去了,只能冒險停下來休息。
陸安平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有氣無力道:「這樣不行,如果他們整個把殷山圍住,我們再往西就是自投羅網。」
老猿也在喘,「如果不跑,我們就是瓮里的鱉。」
「老猴精,你能不能找個好點的比喻。」陸安平吐槽一句,「我就納悶了,這些蒼蠅似的靈官怎麼就那麼快,咱們離開陸家峪才四天啊。怎麼就滿山都是呢?」
老猿篤定地說:「一定動用了傳送陣。」
陸安平一驚而起,「傳送陣可以運兵?」
「不多,每次一二百人還是可以的。」
「能運多遠?速度快嗎?」
老猿道:「郵驛司的傳送大陣可以在一日之內,將人或者物傳送到大靖的任何地方。」
卧槽,這特么是古代嗎?!
這哪是什麼傳送陣法,簡直就是運輸機好嗎。
陸安平整張臉都黑了,他打量著四周的山林,好像要重新認識這個世界,心中有股勁一下子塌掉一半,「那咱們還跑什麼啊,說不定整座殷山都被封禁陣法給封閉了,咱就在這等著當鱉吧。」
他絕望地想,有堪比超音速運輸機的陣法,封一個殷山應該沒問題啊。
老猿輕輕踢了陸安平一腳,解釋道:「郵驛司的陣法是耗時三百多年才建立完成的,要有龐大的人力和物力維持,想用陣法封禁殷山,估計也得一百年。」
陸安平頓時眸光爆閃,那股坍塌的心勁立馬恢復,他爬起來嚷道:「那咱們快走,我可不想在這當鱉。」
他剛跑出兩步,突然發現原本湛藍的天空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黃褐色。
不等陸安平發問,老猿就叫起來:「你這臭嘴,說什麼來什麼,咱們被陣法困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