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第 140 章
駐守王都的高級將領們發現,自新的御用秘書官上任后,宮廷內部似乎正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首先被小範圍改組的,就是帝國的御前議會。
此前為了應對邊境星盜,也為了從大貴族手中奪權,尼祿把重心都放在赫卡星系的軍隊建設上,於是如今被安置在王都的絕大多數人,全都是行軍打仗的帝***官。
由全軍事將領組成的議會,在戰時非常好用。
但當平叛戰役告一段落,原本控制在貴族領主手中的領星事務,滾滾湧向王都時,帝國此前過於側重軍事發展的失衡隱患,就徹底暴露無遺。
將領們固然能對徵兵訓練、實戰演練侃侃而談,但畢竟不是誰都能當海德里希,有關戰後應如何恢復領星治安、如何改革領星經濟制度、如何指派星省委員會等事務,確實超出將領們的知識儲備了,目前都得由尼祿自己一把抓。
遇到葉斯廷以前,尼祿也想過重新構建一個更成熟的行政管理系統。
但時間對他極盡苛刻。
平叛戰役前,必須爭分奪秒建設軍隊,本來就沒有時間做更多準備;
平叛戰役后,政務驟然加重,哪怕一天滯后處理,領星都有可能再度陷入混亂。
這讓他確實抽不出空再與儲備人才磨合。
再加上未來還有蟲族虎視眈眈,帝國當前絕大部分資源,都必須向軍備傾斜。
多一個行政文官,軍隊里就會少一名士兵。
他本想就這樣硬扛到戰爭勝利,等擊退蟲族后,再來料理帝國內政問題——
當然是他還活著,且瘋症程度依然能勉強控制的前提下。
「帝國是一台精密運轉的巨型機器,堅不可摧的齒輪、液壓桿和軸承是其存在根本,但編程指令和有效的傳動控制,才能稱為一台機器的核心。」
葉斯廷翻閱此前人才徵募計劃的檔案,斂著眸低聲自語。
每當他不自覺沉浸工作中,總會在一定程度上忽視對自己的偽裝,展露出區別於此前輕佻模樣的沉穩姿態來。
他無意翻看到阿撒迦的檔案,也不由為那恐怖的戰績驚嘆:
「如果這個人前二十餘年都在斗獸場度過,沒人系統教過他該如何給特種部隊分工,也沒人教過他如何在太空戰中排兵布陣的話,那麼他擁有的的軍事天賦確實高得可怕,而且應該還有很大的可挖掘潛力。」
尼祿正看著他伏案工作的樣子,聽對方這樣說,立刻插嘴道:
「是我找到阿撒迦的。」
葉斯廷又翻到了赫卡星系那個強迫症稅務官的檔案。
他僅粗略瀏覽過一遍對方的工作報告,便毫無疑問地將這份檔案摘出,移到另一面已有十幾份檔案的光屏中:
「陛下,我會相當推介這個人進入您的秘書辦。他的能力遠不止統籌一個星系,且能看出很有經濟頭腦。若他當初沒有因貴族身份選擇入宮,而是在星系間經商的話,如今應該已經是壟斷帝國經濟的富商巨賈了。」
尼祿眨眨眼,又立即說:「這個人也是我發掘的。」
葉斯廷:「……噗。」
他一時沒忍住,等輕笑出聲后,才想起要後悔。
但已經來不及了。
桌后的小皇帝,顯然也為自己突如其來的幼稚表現感到驚愕。
他的臉一下就黑沉下去,像只默默生悶氣的小貓咪。
葉斯廷語調溫和地順毛哄他:「是,陛下英明。能將這麼多頂尖人才聚集在身邊,當然是因為陛下本身能力出眾,識人眼光也出類拔萃。」
尼祿別開頭:「……趕緊把秘書辦的名單給我。」
他們這段一來一回,互動過
於熟稔和自然,等雙方都意識到什麼時,便同時齊齊一愣。
在尼祿望回來以前,葉斯廷迅速垂眸避開視線,像個禮數周全的臣屬般躬身致禮:
「遵命,陛下。今日之內,我會確定御前秘書辦的全部人員。如能獲得陛下許可,我願意全權負責新晉秘書辦的管理事宜。」
「……好。」尼祿移開目光,「你去辦吧。」
御前議會的人員配置不再像從前那樣單一,尼祿將主持鏡泉教育事務的加涅大學士召回,又加入國防科技大臣、帝國星系建設部部長、審判庭大法官等一批文官,方便綜合參謀帝國事務。
要讓帝國文官進場,必然有一批將領的御前席位會被取消。因此御前議會剛改組那幾日,議事廳里的將領們都有些蔫蔫的。
他們不知道未來會有蟲族威脅,還以為平定那群大貴族后,帝國就會迎來很長的和平時期。
人人都知道和平是好事,但軍事將領在和平時期發揮的作用比文官要低,這也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道理都懂,但在陛下面前露臉的機會變少,還是讓將領們感到有些許落寞。
又過了幾日,王都將領們發現,皇帝陛下身後多了一個白頭髮的秘書官,應該就是此前陛下說過的項圈破解者。
白髮秘書官很少在會上發言,他只安靜地坐在主座後方的牆邊,低頭用光屏記錄會議要務。
但當遇到一些相當棘手的政務,御前議會的成員發生激烈爭執,尼祿緊蹙的眉心也解不開時,他就會靜悄悄站起身,附在皇帝耳旁輕聲說些什麼。
「陛下,請恕我愚鈍……」席上有將領小心翼翼發問,「這幾日都沒有見到海德里希上將出席,是陛下給他分派了其他軍務嗎?」
尼祿剛側頭跟葉斯廷說完話,一聽見海德里希的名字,方才還有些發亮的眼神,一下變得沒好氣起來。
「哼。」銀髮皇帝冷冷一嗤,「你們不如自己去問他?」
「噢。」
幾個將領面面相覷,又默默低下頭去。
王都當前絕大多數優秀軍官和尖兵,都從赫卡星系這個帝國兵工廠輸送。
赫卡星系的將領,早期由尼祿親自甄選,後期尼祿忙於平叛,就將徵募和選拔權移交給海德里希。
這幾個將領跟王都部分高級軍官一樣,都是由海德里希親自挑選,又予以培養提拔,才得以來到王都面見皇帝陛下,因此都對海德里希非常信服。
雖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最近陛下可能跟海德里希在鬧矛盾,但抱著一絲為長官爭取的心態,他們還是壯著膽子向陛下提問了。
軍人想法向來直來直去,想為敬仰的長官爭口氣,就索性出聲問了;
問完被陛下批了面子,就默默縮在椅子上長蘑菇。
小插曲過後,會議正常進行,他們卻感覺有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抬頭一看,是陛下身後那個安靜的白髮秘書官。
那雙綠瑩瑩的狐狸眼看過來,眸光既不冷也不熱,但卻深沉得厲害,完全不像是職位低微的秘書官,竟像是身居高位者正在思量什麼。
但只一瞬間,他身上那股違和感便消失殆盡。
白髮秘書官勾起唇,友好地對他們笑了笑。
又過了幾日,第一批被挑出的秘書辦成員,千里迢迢抵達王都。
赫卡星系剛好也進駐一批新的青年將領,尼祿索性命禮官舉辦一個簡單的招待宴,也作為平叛戰役后,第一個用以慶祝的宮廷宴會。
宮宴當天,他還是一整日忙碌公務。
直到宴會快要結束,才匆匆去宴會廳露了個臉。
不得不說,由尼祿自己授意舉辦的宮宴,比曾經需要迎合大貴族時要舒服太多。
再也沒有他聞了就想打噴嚏的脂粉香氣,沒有到處飛舞的oga求愛手帕,也沒有虛與委蛇的所謂貴族交際。
金碧輝煌的宴會廳里,只有帝國冉冉升起的新星們,正東一簇西一簇飲酒交談。
尼祿用銀勺輕輕敲兩下高腳杯,然後對所有人舉起酒杯:「為了帝國。」
「為了帝國!!」
舉杯致禮時,他無意往宴會廳門口一瞥,發現多日未出現的海德里希也來了。
男人踩點似的,就在向皇帝舉杯的眾將背後現身,然後兀自走到宴會廳的角落去。
祝酒過後,悠揚的音樂聲再度響起,宴會廳又是一片和樂融融。
葉斯廷在宴會上的人氣明顯很高。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白髮秘書官就是陛下新近寵信的紅人,除了休息時間,幾乎一整天都跟陛下呆在一起。
加上葉斯廷看起來又溫良和善,對誰都笑眯眯,作為軍科參謀,似乎也不像是個心機深沉的人。
來給他敬酒的人一茬接一茬,敬完也不離開,就圍在他身邊搶著搭話,希望能給對方留下一個好印象。
但相較之下,王都的上一位「寵臣」,看起來就有些落魄了。
海德里希是臨時接到禮官的邀請函,才從王都防禦前線基地匆匆趕來。
因為路途太遠,一時來不及整衣斂容,他一貫整潔如新的軍裝斗篷下擺,還沾有灰白的星艦塗裝污漬,可本人卻似乎沒有察覺。
能時常進出太陽宮的人,都多多少少知道海德里希不被允許出席御前議會的事。
雖然也有想去搭話的,可偷眼看見皇帝陛下還在主座上,又不敢當面觸陛下的霉頭,只好端著酒杯走開去。
海德里希似乎也沒有主動找人攀談的想法。
他只是一個人站在角落裡,姿態一如初見時,像一把永不屈折的鋼刀。
那雙冷靜的藍瞳,只沉默看著自己手裡的酒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尼祿皺了下眉,移開目光。
說實話,他今天本來不想搭理這傢伙的。
但也不知道為什麼,海德里希站的位置雖然是角落,卻又剛好能被高台主座盡收眼底。
尼祿身邊的加涅大學士也發現了他,無意間想起來:
「咦,那不是海德里希上將嗎?我這幾天去找常看的醫官看我的風濕腿,還時常碰到他呢。」
「……」尼祿說,「一個不在前線的王都指揮官,有什麼傷病可以看?」
「好像是勞累導致的神經衰弱吧。我常找的那位醫官,很擅長調理這方面疾病,王都不少軍官都會去找他。」
加涅實話實說,「陛下在德爾斐失蹤的那段時間,王都戰役是他一個人扛下來的,估計是那段時間積攢了不少壓力吧?」
「我知道,那段時間連科學院都跟他一塊拚命哩。」
旁邊的國防科技大臣心有餘悸,「我都不知道他那時到底睡不睡覺,反正指令一個接一個砸過來,我手裡的研究人員都被他累垮了一批。」
「不過戰爭時期也正常。時機就是生命,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尼祿聽了一會兒閑聊,又隨意看了眼宴會廳。
他發現,就連當初跟海德里希一塊被他從德塔要塞提拔上來的副官,此刻都沒去跟海德里希主動打招呼,而是在人群中攬著人說話。
「……***,快放手啊!」
離高台還有一段距離的宴會廳中央,被副官死死攬著脖子的將領,終於忍不住小聲爆粗。
「我就跟上將打個招呼,又費不了他多少時間!」
副官緊緊勾住對方,咬牙切齒說出今晚第六十遍託詞:
「我都說了
——長官的妹妹最近生病,長官沒多少心情交際,你就別去了,來,跟我喝酒——」
「……他妹生病,跟我去不去打招呼有什麼關係???」
「……」
鬼知道啊!
副官心中一個血淚瀑布!
鬼知道那個老六又在那演什麼獨角戲,他今晚光攔人都要攔得手臂抽筋!
不多時,海德里希似乎覺得,自己已經履行完出席宴會的義務,就放下空酒杯,轉身從側門離開。
宴會廳外的月光一片冷情,被廳內的鼎沸人聲映襯得更加寂寥。
因為宴會還沒結束,海德里希甚至沒能找到穿梭艇。
他在冰涼的夜風裡站了一會兒,系好軍裝斗篷的扣子,便一個人步行離開了。
尼祿深吸一口氣,把刀叉擲回柔軟的餐布上。
如今王都的人已經換了一批,但趨炎附勢的現象卻仍未消失,這讓他多少感到有點不爽。
「傳召禮官。」
他最後說。
禮官匆匆趕到尼祿身邊。
他躬身致禮,然後小心把腦袋湊到陛下身側,等候對方指示。
就見銀髮皇帝的雪白指尖,在桌上隨意叩點半晌,然後那雙紅眸隱忍似的閉了閉,轉了過來。
「……戰後的晉銜儀式,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