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第 13 章
柳簡想了想,接道:「與其說三公子有何不妥,倒不如說她那個妹妹更是不妥些……這幾日同周家三房也有過幾回交道,他兄妹二人待周家的其他人的態度都有些奇怪,尤其是對周大公子。」
時玉書解釋道:「沒什麼奇怪的,周家三房非是周老夫人親子,而是周家老太爺當年的外室所生,後來外室病逝,周景和無人照拂,這才帶回府上,周家大爺周景同和二爺周景知都不太看得上這位后入府的三爺,在其父影響之下,子女對三房也不親近,後來周家出了幾回禍事,這三位爺陸續亡故,兒女關係才稍稍好了些,但周湍年歲最大,記事得早,自然還是帶著偏見。」
他看了後面幾個名字:「周府女眷我不太了解,你覺得如何?」
柳簡咬著唇思考,手指在三個名字上來回猶豫了幾下,最終點到了周淺名字上:「這位周二姑娘,似乎……也想摻和一下周家的生意。」
「二姑娘?」文祁驚詫道:「她自幼病疾纏身,難出閨門,她竟也有這等志向……不虧是商賈之家,叫人佩服。」
柳簡無奈,實在沒明白文祁到底想些什麼,她向時玉書道:「今日坐車去平山觀時,三姑娘領著我坐錯了二姑娘的車,而後我便瞧到了二姑娘車上放了本《水陸概要》。」
「《水陸概要》?這書是行商之人為知商道便利,她若瞧,是有些奇怪……」
她又想起來一事:「聽周老夫人身邊伺候的青姑說,周老夫人準備在生辰宴上宣布日後周家掌家權一事,可若是她難出閨門,那隻能是替周二公子爭一爭了,畢竟她與周溫是親兄妹……少卿方才也說二公子怕是科考無能。」
時玉書便如言寫下四個字:為兄爭權。
「三姑娘與我的感覺,很是奇妙,一時無法形容……不如暫緩再寫。」
「那周漪呢?」
柳簡看著紙上的墨色名字,在心裡接了一句,姻緣是非。
她搖搖頭:「交往不深,似只是一般富貴小姐。」
時玉書停了筆,吹乾墨,將兩張紙放在一處:「明日,先去藏鋒院看看吧。」
冬天的雨,同其他時節都不一樣,連綿無聲,似比起春雨來,還有綿軟幾分,只是因著沾了寒氣,這才無情了些。
柳簡屋中大開窗戶,她無言站在窗邊往外看,院中梅花開了數日,香氣縈繞不散,可只有這時,才讓她覺得喜歡起來。
想起時玉書的輕眠,她躡手躡腳關了窗,從屋角處拿了傘,轉身拉開門,撐開傘,穿過檐下,走到了梅樹前。
夜間寒涼,雨碰到梅花,似立刻成了冰渣,她抬手摸了一把,寬大的袖口滑落至臂彎處,在這人人恨不得將縮進被窩裡取暖的嚴寒下,她竟神色未改半分。
「柳姑娘不冷嗎?」
時玉書的聲音突然響起。
柳簡將傘輕抬幾分,側目去看他,一身月華素袍,外面披了件灰色大氅,負手站在檐下,看向她的眼中俱是探究。
她不由一時遲疑起來,可片刻過後,卻是綻開了個笑道:「不知人間冷暖,若非天上仙人,那定是身懷奇毒。少卿覺得,我是哪種?」
時玉書隔著花樹看她,她的笑容看得並不真切,不知她的神色,她話里這似是而非便也跟著迷糊起來,從不信鬼神的他,甚至有那麼一瞬,覺得她是前者……不,天上仙人才不會如此,只有山中精怪,才會攝人心魄。
他明智地沒有往下接,轉而收回審視目光:「怎麼不睡?」
柳簡的笑容一下清晰起來:「我喜歡雨里的梅花香,濕潤之中,似乎就沒有那麼……鋒芒畢露。」
他也是多事,晚上不睡覺不想案子,倒走出來聽著她在此處談論花香,他微咳一聲:「柳姑娘自便。」
腳步才至屋門前又停住,他繞過檐下,將身上那件大氅丟到她懷中,並未留下一字轉身回了屋。
柳簡看著手中那件衣裳,勾了個唇角。
次日,黎明,天光才現。
「小人奉徐大人之命在藏鋒院里守著,不過因府衙有事,我傍晚就回去了,今天一早過來,我瞧著這門好像跟我們昨天離開時不一樣,就推開看了一眼,正好撞見了兇手行兇,他一見我們就從窗戶跳了下去,小人追上去,只看到了湖裡一圈圈的漣漪,想著那兇手必是跳水而逃,立即喊了老六他們一塊去搜查,但等了半個時辰,都沒人上來。」
柳簡站在窗戶邊,依著捕快話,伸手將窗戶推開。
窗下臨水,風吹波瀾起,瞧不出深淺。
手一松,支摘窗落下驚起一陣土塵,她忙捂著口鼻退開兩步。
文祁站在一邊,面色有些蒼白,他掏出一方手帕送到柳簡面前。
柳簡揮了揮手:「無事。」
她繼而轉身打量屋內布局,這屋子是藏鋒院的小廚房,多年無人至,內里髒亂得很,桌椅倒了一片,十二年前的那場火災,此處受難卻不是那般嚴重,放眼望去,幾乎並無有火燒的痕迹。
時玉書蹲在屋子東邊的窗下查看著倒在地上的金良貞,或者也可稱之為——死者。
金良貞癱在地上,雙目怒睜,衣衫有些凌亂,時玉書看了一陣,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頜骨,微微一拉。
靠得最近的捕快立即尖叫出聲。
柳簡愣了一下,時玉書朝她看過來,她便立即上前。
——金良貞的嘴裡被花堵得嚴嚴實實。
時玉書朝匆匆趕來的仵作借了工具,從她嘴裡夾出一朵花來。
慘白的天色之下,那朵懨懨半敗的梨花似乎給在場每個人的心上都籠上了一層灰色。
徐同知姍姍來遲,一進門便是一副「官途終此」的衰相。
柳簡只能在心裡默默替他嘆了幾聲。
門外突然吵鬧起來:「抓到了抓到了!」
徐同知又拖著疲倦的身子走回到門口:「因何喧嘩?抓到了何人?」
「兇手!」
柳簡同時玉書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底瞧到了驚詫。
時玉書將梨花放到仵作遞來的紙上,起身走了兩步,又退回去:「方才我見花萼之間隱有黑紫色,或是死者口中有毒,檢驗之時小心細查。」藲夿尛裞網
仵作忙諾諾應下。
他這才往外走,文祁似是早忍不住了,一見他提步,立刻就衝到了外頭,甚至比起跟在時玉書身後半步的柳簡還要快些。
門前跪著一人,脖子上被兩個捕快用刀架著,叫他半分不敢動彈。
他身後的捕快道:「此人先前就躲在藏鋒院內,方才混亂之中,便想逃走,不過他腿腳有疾,還沒跑到門口便被發現了。」
跪在地上的正是周詞。
徐同知皺了下眉,似是用力回想著他的名字,終於記想:「周詞,你為何要殺害金良貞?」
周詞瑟瑟發抖,面如金紙:「小人,小人不曾殺人,我……」
「你若沒有殺人,為何在這黎明之初,出現在此?」
周詞顫抖著,張了幾回嘴,才說出了句完整的話:「不,不是,小人是被人約到了這兒,就是,就是金廚娘約的小人。」
「府上的廚娘,天色未始,約你在一個早前死了人的院子相見?」徐同知冷聲道:「……你是崔常安的義子?」
那一朵梨花,立即讓徐同知將兩名死者聯繫在了一起。
周詞驚得直呼冤枉:「當真是她約小人來此地的,小人原先也覺得奇怪,可是她說她知道崔管家的死因,小人……小人不得不來。」
「既然是受邀而來,那為何又要躲起來,還試圖逃離?」
周詞灰著臉,支支吾吾好些時候,都沒有辦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周詞被押下去的那一刻,柳簡側目望向了時玉書,她覺得,時玉書應該會說些什麼。
可他沒有。
仵作果然在金良貞口中檢驗出了餘毒,銀針黑了半根,仵作忙稟報了。
徐同知一掃方才的頹色,面上甚至透出些輕鬆來:「時少卿,既然嫌犯已經捉拿歸案,下官便先帶這屍體回府衙。」
時玉書點了點頭:「話雖如此,徐大人該走的流程還要走……周詞的殺人動機及殺人手法,更重要的是,這冬日裡是怎麼來的這梨花,徐大人可要好好問問。」
徐同知點了頭,眉梢上都染了喜氣來:「是,下官明白。」
金良貞體型略胖,捕快抬著她上擔架時一時不慎,竟脫了手,生生叫她歪了半邊身子。
仵作站在一旁忙伸腳將她身下的碎石木枝等踢開,皺著眉叮囑捕快小心些,莫要在屍體上多加了傷痕。
柳簡本注意著時玉書那邊,聽了這番動靜,下意識去瞧,她本就站在屍體的側方,這一眼便瞧到了屍體後頸處一道深深的血痕,再想細瞧時,捕快已然手忙腳亂將屍體送到了擔架上。
她微生疑惑,抬頭望向時玉書,然時玉書尚與徐同知在叮囑事宜,並未瞧過來,她只好移了幾步到文祁旁邊:「金廚娘脖子後有著血痕,我覺得有些奇怪。」
文祁匆匆瞥了一眼,又極快轉了過頭:「什麼樣子?」
柳簡想了想,從右往左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就是這般,中間深而兩邊淺,是在兩隻耳朵之間,中間也沒有斷開。」
文祁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一般少有武器能造成這樣的傷口,你莫不是看錯了……要不等會去府衙再看一眼。」
時玉書同徐同知也交待完了,走到二人面前:「我們再在此處查看一二。」
文祁略不滿:「不是說兇手已經抓到了嗎?」
而幾乎是同時,柳簡也開了口:「周詞定不是兇手,少卿為何任由徐大人將其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