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角度

希德爾起身，側踏一步，轉身看向背後老邁的身影。

早在後者踏上二樓走廊的時候，希德爾就注意到背後的腳步聲。

老嫗顫抖著身體，皺得像是羊皮的臉上出奇的憤怒，她用乾枯的手指指著希德爾，用微弱且情緒豐富的聲音質問道：「愚蠢的男性，卑鄙的外鄉人。你在這裡幹什麼，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沒有你想要的財富，只有從上古流傳下來的古籍，和一些不值錢的老物件。」

希德爾將半個身子藏在房間內的陰影里，平靜的說道道：「我只是來尋求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就是因為這麼一個荒誕的理由，你便無禮闖入主人的房間，即使她曾經盛情的招待過你！」

「一個衣裝華麗、珠光寶氣的卓爾貴族加上兩個十七八歲的同伴孤身來到此地。」希德爾說道，「你們難道一點企圖沒有么？」

老嫗臉上的溝壑凝成一團，抿緊嘴唇問道：「我為什麼要對你們有任何企圖？年輕人，你當然有足夠的時間去好奇，去疑問。但你絕對沒有足夠的閱歷去得出一個正確的答案。執著於年輕人特有的疑神疑鬼，你覺得別人對你的善意必然存在某種特殊的目的，這個目的能使你面對的一切疑惑豁然開朗。」

老嫗敲了敲拐杖，說道：「來吧孩子，事實勝於任何雄辯，我不知道你莫名其妙的敵意是從哪來，但是我可以通過其他方式打消你的疑慮。也許是我醜陋的面容讓你感到不適，那我深感抱歉。」

希德爾插嘴道：「女士，大可不必如此費周章，即使你給我一個有用的回答也能消除我們之間的誤會。」

老嫗邁開老邁的步伐，張開漏風的嘴說道：「我想一個沒有任何依據的答案是無法撫平我們之間的隔閡，我在回答你之前，先讓我問一個有用的問題。」

希德爾跟著老嫗身後走下了樓梯，道：「您說。」

「千古不變的受害者有罪理論，假如說有幾個強盜持刀闖入你的宅邸，你會怎麼做？是把他們趕出去還是......把他們全都殺掉。」

希德爾遲疑道：「我應該不會做的太過火，我會把他們趕出去吧？」

老嫗轉頭盯著希德爾的眼睛，隨後笑道：「即便他們可能強暴了你的女眷，就比如那個一直和你很親密的女孩。」

「我不清楚。」希德爾低聲說道。

老嫗不屑的笑了笑，「你的眼中透出的光可沒有你嘴上說得那麼寬宏大量，你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聖母，還不是你站在了那三個人的立場發言。因為你偷偷潛入主人的書房，感同身受，才為強盜開脫。」

「這便是某種哲學。」老嫗看了看希德爾，繼續說道，「按照你的邏輯，我是不是可以更加邪惡更加惡意的揣測，你故意讓一名同伴將自身的珠光寶氣彰顯出來，引誘我們向你們下手。最後再心安理得的動手掠奪手無寸鐵的老嫗？」

「你說這些是像證明什麼觀點？」希德爾輕聲問道。

「我不是為了證明什麼才這樣說的，孩子。也不是讓你接受我的想法。沒有人活該接受別人的惡意，也沒有人可以無端利用自己偏見去扭曲他人。

人可以卑微如塵土，但不可以扭曲如蛆蟲。」

希德爾沉默不語，他有些心煩意亂，什麼也不想再開口說話，餘下的行程他只是默默的跟著老嫗穿過寂靜的長廊，打開了長廊盡頭的門，觀看了門后的不值一提的物件。

。。。

「房子內沒有任何一個侍衛，我潛入她的房間簡直輕而易舉。正如你所說這個村子全都是一群老弱病殘。只要我想我隨時能夠將那個老嫗抓到手裡。」

「你看起來對自己很有自信。」

「自信？我不太懂這樣為什麼叫做自信。」希德爾用挑剔的眼光細細打量眼前收斂鋒芒的女子，最後輕嘆道：「我更覺得這是一份傲慢而非自信，確切的說是輕慢。」

穆莎不置可否的揚揚眉頭。

「那你在害怕什麼呢？對自己所持的正確堅信不疑，卻又蹩腳的瞻前顧後。是那個只要一面之緣的煉獄惡魔，還是害怕自己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里陰溝翻船？」

「哦？」希德爾動了動眉毛，說道：「高明的挖苦必須出人意料，才能取得最大的成果。很顯然你不該這般倉促或者笨拙的向我激將。」

「恕我直言，我對卓爾家族的事迹和與其相關的種種傳統並無好感。」希德爾說道：「我明白我接下來要提的話題比較敏感，也許我不該提，只是.....」

「不，請講，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切事宜的話題。」

「那你能容忍一個愚蠢男性的好奇心？」希德爾臉上浮現一絲笑意。

「我對你一直懷揣最大的寬容。」穆莎說道，「我希望我們之間會有天底下最誠摯的情感。」

希德爾笑道：「你渾然天成的傲慢和嬌羞，以及能說會道的嘴巴真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真是讓我倍感興趣。」

希德爾收斂臉上的笑容道：「那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那麼想要那隻迷誘魔么？」

「抱歉，這沒得商量，我不能說出來。」

「那就寫下來。有什麼羞於啟齒的內容，連我這個未來會和你有天底下最誠摯情感的人都不能說么？」希德爾追問道。

「抱歉，這事沒得商量。」

希德爾盯著她，笑道：「我很抱歉，穆莎小姐，我仔細想想我也沒有任何理由向一個沒有招惹過我的村落動手，即使她們和一隻我最討厭的惡魔有關係，但是她們沒害過任何人，不是么？」

穆莎漲得滿臉通紅，問道：「即便她們手上掌握了一隻迷誘魔的真名，你也不心動么？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你不能給我一個準確的回答，我是不會幫你的。」

「這為什麼不算？」

希德爾搖了搖頭，道：」你的行為，不符合個人認知，也有悖於社會道德，當然是人類社會，卓爾的觀念我不多加評價，所有沒有讓我順心的理由我是不會幫你的。「

「不管你要做什麼，不管你在盤算什麼，我都不會參與進去。」

穆莎咬了咬牙：「你知不知道你再說什麼？」

「我知道。」希德爾走上前一步，說道：「我想知道，你真正的打算。」

迎向他的是卓爾的一臉怒容，以及她平靜眼眸下隱藏的冰冷怒氣。

「你只要知道她們是褻瀆者，而蜘蛛神后不是仁慈的神。」

「那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可以神后欽點的神選者啊！只要我們，包括她......只要我們剷除這個褻瀆女神的半魔化家族，用她們的死亡與鮮血取悅女神，將換來多少的愉悅和欣喜。」

希德爾向後退了一步和卓爾拉開距離，直視道：「你還是沒有說實話，至少不完全。」

。。。

「為什麼大廳的四角都有羅絲的雕像。」希德爾問道。

老嫗打開位處大廳內通向地窖的入口，隨意回答道：「不清楚，只我出生以來，它們就在那裡。是從祖輩哪兒流傳下來的老物件。」

希德爾問道：「那你們沒考慮將它們挪走么？」

「試過，但是沒用，第二天它們就會重新回到大廳的四角。它們便是羅絲的詛咒，無論我們逃得多遠，都無法逃出她的蛛網。」

希德爾問道：「既然如此你們或者是你們的祖輩為什麼要背叛羅絲，她雖然很喜歡背叛，但她明顯不喜歡感同身受。」

「年輕人總想要最簡單的答案，這也是年輕人最大的特質。但是世上卻沒有那種理所應當的理想狀態，要是有也只存在數學模型之上。」老嫗說道：「可當我們越是成長，心中的問題也就越多。這時我們便開始尋求答案，當身邊的人無法解答，我們理所當然的去尋求神的幫助。」

老嫗譏諷道：「宗教可是最擅長打消人們的疑問。」

「當一個人或者神，闖入你的世界，祂的命令無論如何都必須要接受。」老嫗眯起眼睛問道：「那你會怎樣？」

希德爾輕搖頭顱，道：「我不知道。」

「來吧！孩子。」老嫗指示道，兩人踏上一處飄蕩著淡淡霧氣的潮濕地下，這附近應該有一處溫泉之類的東西不斷的向上冒出水蒸氣。

與此同時，希德爾還能感受到此地蘊含的危險和混亂，一股揮之不去的味道飄蕩在霧氣之中。

「不要害怕。」老嫗說道，「她們是不會攻擊我們的。」

「她們？」

希德爾的視線隨著老嫗的指引來到更高處，以及棲身在高處的怪物身上。

希德爾可以確定，那是一名卓爾精靈，至少腰部以上是，但她的下部，完全是蜘蛛的形狀，藉助八隻毛茸茸的腿，她才得以倒懸在洞穴頂部。

「她們是？」

老嫗掀開身下的衣袍露出自己同樣毛絨的腿部說道：「這便是觸怒蜘蛛神后的下場。無法戰勝詛咒的就會變成沒有理智的怪物，而僥倖苟活的人也會永遠承受永無止境的痛苦。死亡不是結束，而是開端。」

希德爾喃喃道：「所以你們才會藉助煉獄惡魔的力量去改造自己的後代，但這和引狼入室有什麼區別？」

又是一個兩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