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圍爐夜話(下)
炭火在發揮著最後的餘熱,卻已經無法再產生強烈的上升氣流,連灰燼都吹不上來。
窗外的炮火聲依舊,四面八方傳來,比新年鐘聲敲響時的煙花更繁雜,讓人完全分辨不出這些聲音都是從何處產生的。
忽明忽暗的炮火餘光映照著庭院內的樹,投下驚恐且雜亂的樹影,印在窗戶上,好似被抓住的竊賊。
張橫渠沒有再說。
夜歌也沒有再問。
兩個人都在想著舊人。
倘若寧十一夫妻不死,倘若寧獨不死,那麼會有今日兵臨城下的絕境嗎?
就算只是寧獨一個人活著,夜魔也不可能攻破洛川要塞……
可惜,這一切都是如果。
當年的「甲子事變」是勢必要將夜歌一家全部殺死,絕不留一個活口的。傾盡帝都之力,調動天下強者,卻沒有想到寧獨拚死讓夜歌活了下來。
而如今,夜歌已經到達了跟寧獨一樣的境界!
「報仇嗎?」張橫渠問道。
夜歌抬頭看向張橫渠,一字一句地說道:「一個都不會落下!」
參與甲子事變的人多半已經死去,還活在世上的寥寥無幾。可就是這寥寥無幾的人中,有著整場事變的主謀!
「可你現在的力量遠遠不夠。」張橫渠平和地說道。
「確實還不夠。」
即便夜歌現在的實力已經能夠比肩寧獨,可也只是比肩而已。當年寧獨可並不是孤身一人作戰,還是有著不少力量希望寧獨活下去。可現在,夜歌只是一人而已。
夜魔入侵,就算楚星野想幫夜歌,他也不可能在這樣的時候讓好不容易達成的抗魔聯盟崩潰。這樣的罪人,誰都擔不起。
要抵抗夜魔,要復仇,要斬盡一切罪惡,要將舊世界徹底斬殺……想要做這麼多的事情,夜歌的力量,還是太弱。
「最要命的是你體內的生機,很快就要斷了。」張橫渠緩慢地說道。「不過也不是沒有一線生機。你應該修行了玉崑崙的「無生涅槃」跟佛門的「涅槃經」,這兩樣東西確實同宗同源,同時修行或許有奇效。」
能夠一眼看出夜歌根底的人,張橫渠還是第一個。
「不過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就如同秋日的草,就算澆水施肥再勤快,也還是阻擋不了它在秋日死去。」
「能不能活命,還看我自己。」夜歌心態平和地說道。
「不錯。你能有這樣的覺悟,至少有五成的可能活。」張橫渠無比讚賞地說道。
「老先生,三境之上是什麼?」夜歌誠摯地問道。
自從黃九跟千絕大戰消失后,夜歌就獨自一人在修行上的道路上探索,縱使他天資卓絕,也有諸多疑惑。
「知空,洞虛,歸真。能夠領悟這三境真諦,便是人的極致。寧獨當年便是到了這一步,他沒有想通還有什麼比這極致的力量更強,便始終不願意踏出那一步。這樣確實會推遲修行的速度,成果卻也一樣巨大。一旦想通了,那便是通天之路,世上將再無敵手。」
縱使過去了這麼多年,縱使經歷了無數的風雨,每當提起寧獨的時候,張橫渠眼中也總是有著異樣的神色與深深的惋惜。
「這三境之上,便是——天聖境!天下之聖,超脫人力,與天地同力。天聖境之後,則為——神照境!如神明一般長存,映照眾生,掌控一方。夜魔魔主,幾乎都是神照境的強者!」
「五境之後呢?」夜歌繼續問道。
「有,但不知。」張橫渠說道。
五境之後,還有更強大的境界。可就連張橫渠這樣的人都不知道,可想而知這樣的境界已經消失多久了。
夜歌拿出了一塊玉簡,遞給了張橫渠,說道:「這是我從「仙葬」裡面得到的,只能修得皮毛,始終不得要領。」
張橫渠仔細地看著玉簡,運轉元氣與之碰觸,片刻后說道:「《思無邪》……傳聞是最為雞肋的功法,只能讓人靜心凝神,從而更好地修行,實際上這點功效微不足道。」
「倒是在最關鍵的時候救過我。那一瞬間,無生涅槃運轉的速度是之前的十倍。」
「當然,關於《思無邪》還有一個傳聞——三境殺五境。」張橫渠認真無比地說道。「《思無邪》強不強,全看自身。不要急,越急越不是「思無邪」。」
「明白了。」夜歌伸出手,接過張橫渠遞過來的玉簡,卻不想張橫渠忽然抓住了夜歌的手。
嗡——!
一股極端恐怖的威壓從張橫渠的身上爆發出來!
剎那間,天元大陣好似再度被張橫渠掌控,俯瞰著帝都的一切!
倘若在有所準備的情況下,夜歌或許還可以跟張橫渠對抗,可在這種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夜歌的氣息直接被全部封死,根本做不出半點反應!
錚!
飲鴆本能地橫飛而起,速度在一瞬間達到極致!
張橫渠虛空一握,囚禁住了飲鴆,笑道:「若不是有天元大陣加身,你又是這般虛弱,我這把老骨頭確實擋不住你的劍。」
「老先生,您……?!」夜歌的神色由震驚轉成了不解,繼而又有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當年是給寧獨的,可惜沒有送成,現在你來了,也該送給你了!」張橫渠淡然一笑,白髮震蕩而起,體內無比雄厚的元氣湧入到夜歌的體內。
「神紋不過是修行天賦的顯現,有神紋肯定有修行天賦,但有修行天賦卻不一定要有神紋!昊天神紋確實獨一無二,能夠承載無盡的元氣!但那是寧獨的天賦!寧獨有他的天賦,你就沒有了嗎,夜歌?!」張橫渠大聲問道。
夜歌的心神忽然一震,他立時明白了張橫渠的意思。
「吾獨執掌已命,何必神紋加身?」
張橫渠的眸子之中閃過一絲亮光,體內的力量洶湧而出,爆發出璀璨的光芒!
嗡——!!!
夜歌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發生,而他已然沒有了改變這一切的能力。
張橫渠重新坐在了火爐前,微微低頭,好似睡了過去。
火爐徹底熄滅,不再有任何飛灰從中飄散出來。
「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