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許個好人家
「你今日就打算一個字都不說嗎?」
何苗拔刀殺了伍宕之後,就被董卓關到了昨晚待的那個房間中。董卓派來看守他的人雖然穿著甲胄,但觀其相貌與氣質,並不像尋常武人。
這人肯定是董卓心腹。
這是何苗的想法,他猜得也沒錯,如今跟他共處一室的人是賈詡,也只有他在,才能讓董卓放心將何苗羈押在府中,但何苗顯然不認識他。
「算了,不說就不說,讓人送兩卷經給我總沒問題吧。」
「顯陽苑中沒有經書。」
「你不會派人出去找,去借嗎?司空總不至於連這點面子都沒有吧,實在不行,你還可以去太傅府中借嘛。」
「不巧,還真沒有人能買司空的面子。」賈詡油鹽不進,就算聽到何苗貶低董卓,也不為所動。
何苗也不惱,又問了一遍剛進房時就問過的問題:「你叫何名?」
賈詡開口說道:「賈文和。」
賈文和?好像聽過這個名字。
文和明顯是表字,何苗在腦中回憶,東漢末年有哪些姓賈的人,想來想去,他也就只認識一個。
「賈詡?」
聽到何苗叫出自己的名字,賈詡頗為詫異,反問道:「車騎是如何得知末將姓名?」
不是賈詡的好奇心在作祟,而是他作為一個涼州人,從剛入侍就在董卓身邊,又沒有實實在在的文治武功,聲名怎麼會傳播到京師呢?除非,何苗早就對董卓有了調查。
「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才能回答你的問題。」
「車騎童心未泯。」賈詡笑著點點頭,他是不會被帶入何苗的節奏中的,既然這位車騎將軍不願直面回答,賈詡就準備從側面出擊,開口說道:「以車騎出身,應當不會將讀經作為消遣吧。」
這招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人所皆知,何氏乃屠戶出身,而何苗還是投奔到何家的,出身連屠戶都不如。
賈詡這句話既提起了話題,又暗暗貶低何苗,以他料想,這位年輕氣盛、素無文名的外戚,應該會忍不住反駁,可誰知,何苗根本就沒有反應。
「聖人云:有教無類,難道出身卑賤就不能讀經了?文和兄當也是讀過書的人,難道老師就如此教你?」
看面相,賈詡的確是比何苗長得老些,且不說年紀,一個在邊地苦寒之地當兵的人,很難與京師的富貴公侯,在臉蛋上比出個高下,更何況何氏外戚一門的容貌皆為上等,何苗也不例外。
「是賈詡失言了,車騎莫怪。」告了罪后,賈詡也知道何苗不是涼州那些愚鈍的大頭兵,遂不再說話。
「當今天下,文風最甚之地當屬關東,而關東之地,文風最甚者,當屬潁川。我曾遊歷過潁川郡,但與我想象中大有不同,此地學府雖多,但多為家族私學,往往不教授外姓之人。
潁川之地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其他州郡,想來涼州應該更為不如,不知我說的可對?「
對付文人,就該有對付文人的法子,見賈詡沒有異動,何苗繼續說道。
「我雖學識淺薄,卻也聽聞過齊國稷下,有教無類,無論哪國人,出身如何,只要能走到臨淄,便有機會入學宮學習。不知文和可曾想過,在涼州之地也設立一所稷下,有教無類,勸人向學,以助涼州脫離戰亂之苦。」
「涼州辦不起這樣一所學宮。」賈詡開口了。
涼州雖無世家,卻也有大姓豪強,賈詡就出自豪強之家,
年少時被舉孝廉為郎,后因病辭官,未展露才學便回了家鄉。
武威並不是大郡,每年也才有一個舉孝廉的名額,可想而知,賈詡拿到這個名額頗為不易。可是就是這樣一位豪強出身的人,卻並不像關東的世家子那般不知民生多艱。
涼州地處邊陲,常年受匈奴、羌人襲擾,再加上水源不多,能耕種的土地並不多。光武之前,隴右之人還可上馬搏一個功名,可隨著都城東遷,朝廷對邊地的掌控減弱,除去靠近水源的縣治、郡治外,尋常農戶們光憑種地,忙活一年也湊不齊養活一家的口糧,所以青壯只能在農閑時去參軍,領些糧餉。
是故窮者愈窮,朝廷除了每年要在關東徵兵員送到關西守邊、抗羌外,還需運送海量的糧食到三輔、涼州以供軍民兩用,也正因如此,前太尉崔烈才會說出那放棄涼州國土,送與羌人、匈奴的言論,董卓對崔烈的惡劣態度也就可以理解了。
而賈詡,作為土生土長的涼州人,對於家鄉的境況也只能是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他又何嘗不想在涼州施以教化呢?
培養本地士人,不僅能充實基層官吏,更能佔領朝堂,發出更多的聲音,讓天子,讓關東的世家們知道涼州的重要。
可以如今的局勢來看,涼州就算設了學宮、私塾,又有誰人能來呢?不事耕種、不去參軍,家裡就會有人餓死,誰能以家人的生命為代價,去求那樣一個虛無縹緲的機會呢?況且,也沒有哪家豪強能出這些錢糧辦學,頂多就是請位先生教授自家子孫,與關東無異。
「文和為何要想著辦學宮呢?」作為從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人,何苗深知什麼才是最珍貴的,人才最珍貴。
「請一兩位博學名士,定居於涼州,便能吸引士子西出函谷遊學拜師,關西士人也能因此收益。每年有一二位關西士人學成,數十年後,關西便留下了數十位有才學的士人,而這些士人又能收徒授業,士人的徒弟又能收徒。循環往複,涼州即使身處邊陲,亦能有學風之根基。」
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理論閉環就產生了,而且賈詡顯然不會問是先有的雞,還是先有的蛋。
賈詡聽完這一番話,茅塞頓開。他初入仕途之時,便是想為政造福一方生民,可卻陰差陽錯,入了董卓軍中,如今聰明才智雖在,卻只能成為一位謀臣,當不了治臣。可若是要問賈詡,他是否想做一個治臣,賈詡的回答肯定是願意。
「車騎說的這些,賈詡學到了。」
「那不知文和可否幫我個忙?」
「幫什麼忙?」
「將我與太後放出這顯陽苑,留我二人一條性命。我已允諾勸說都亭諸將歸順司空,司空總不該連這點信譽都沒有吧。」
從殺了伍宕,董卓卻還把自己關在顯陽苑中時,何苗就知道了,董卓必定不會讓自己活著離開,不會讓一個有機會染指都亭軍權的人威脅到他。
何苗不知道的是,董卓在把都亭將校召來此處時,已派人將他們的家小劫走了。董卓就算放走了他,他也沒辦法說動都亭軍反叛。
董卓留下何苗的原因很簡單,既然已經決定廢了劉辯,那何氏一門就不能再留在世上。從何太后,到舞陽君,再到何苗,只要這三人死絕,弘農王就再沒有任何奪回權位的希望。
而且董卓並不想現在就和自己的師相撕破臉皮,他要的只是能安全退回關西,他知道自己哪怕是奪了并州軍與都亭軍軍權,也難同袁隗抗衡。而一旦他與袁隗相爭,手下的兵士不知道還能有多少聽從他的指揮。
但董卓畢竟幫袁氏做了不少事,廢帝,誅滅何氏外戚一門,消除了最後一絲威脅。這樣,袁隗就不會貿然動自己,朝內的臣工、世家大族們也都在看著袁隗呢。更何況,董卓已經在著手拉攏盟友了,那些不甘心袁氏永遠壓在頭上的名士、世家們,他們好不容易遇到機會,又怎會不敢衝上去撕咬兩口呢?
董卓與賈詡的謀划有三點,一是悄悄奪取足夠的兵權,讓袁隗在兵力上沒有絕對的壓倒性優勢;第二是拉攏名士大族,這能讓袁氏不敢妄動;三是堵上袁氏的嘴,你袁隗要讓我做的事我做了,要讓我背的黑鍋我背了,你不能還要性命吧!
這三點少一點都難以阻擋袁氏殺董卓的決心,殺個沒兵權的邊地武將,殺了就殺了,不會有人在意;不拉攏名士大族,袁氏也不會有顧忌;不做完袁隗交代的事,就會給袁氏借口。
但如果條件都聚齊,此時袁隗若再動董卓,損害的威信就不是一點半點了,連實力已經如此強勁的董卓都說殺就殺,給其他人的印象又會是怎樣?那些袁氏的門生故吏會不會也聯想到自己「狡兔死、走狗烹」的結局?那些世家大族會不會也擔心袁氏的實力,也擔心袁氏不按規則辦事?
所以,董卓必不會放何苗離開,而參與謀划的賈詡同樣如此。
「這事我辦不了,若是車騎想吃點什麼,末將可以辦,甚至是想找個女子進來,賈詡也能滿足車騎的要求。」
女人事後殺了便是,賈詡不會拎不清這其中關節。殺三人活千人的生意,誰都會做同樣的決定,而殺三個送一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既然辦不了,那就請文和在我死後,幫我帶句話吧。」何苗的話有些慷慨悲壯。「幫我轉告守宮令荀彧,就說我恨與他相見太晚,沒有機會與他對酒當歌,共暢胸懷,也請他在我死後找個好人家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