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荀彧
「見過蔡公,見過車騎將軍。」袁紹見了禮后,也沒有顧忌二人,直接就對曹操說道:「孟德,為兄該說你什麼好,西園校尉之職是先帝信重才授你,你怎麼能這樣就棄官呢?你也算是三起三落,這麼點氣就受不了了?功成之日不遠矣,在此關頭你怎能撒手不管呢。」
說罷,袁紹從懷中掏出印璽綬帶放在桌上,語氣不容拒絕。
「東西我都給你帶來了,午後就回營操練吧。」
袁紹也不管曹操反應,轉頭就問何苗:「車騎還對古學有研究?我袁氏家傳《孟氏易》,若車騎有興趣,不如擇日去我汝南家中謄閱。」
寒暄了幾句后,袁紹帶著曹操離開,院內只有蔡邕和何苗二人,蔡琰則是在旁邊彈琴。
「這琴音中泛有空靈之聲、蕭瑟之氣啊。」
「此琴名焦尾,取吳地爨桐而制,因其沐於烈火,因而有異聲。旁人不喜其音色,我則甚為偏愛。」蔡邕初為中郎將,后因靈帝不喜而辭官逃去吳地隱居,實際上卻是因近侍皇帝身邊,早早避開黨錮之禍。
「何車騎以為袁氏如何?」蔡邕發問道,除開沽名釣譽之輩,自古的文人都有一個毛病,就是以文章見人,蔡邕也不例外,聽到何苗誦文一首,便能剖心相待,哪怕是曹操對其評價頗低,他也不為所動。
「蔡公莫要折煞晚輩,叫我叔達便是。」何苗客氣了一句,腦子裡飛快閃出記憶,脫口而出道:「袁氏史書傳家、世代門閥,門生故吏遍布朝野,權傾天下,就是不知是想做安漢公還是新朝皇。」
「安漢公不就是新朝皇嗎?」蔡邕在黃巾之亂、先帝解除黨錮之後才回到洛陽,結果沒多久,先帝就薨逝了,從中平元年到如今,不過短短五六年,閹宦與士大夫攻守之勢異也,原本受靈帝寵信的宦官們,如今成了案板上的魚肉,就是不知鍘刀何時斬下。
那袁氏是鍘刀還是執刀的手呢?
蔡邕曉政事卻不曉朝事,從故友學生們口中聽到的只是歡呼雀躍,感嘆閹宦就要被清算。他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卻也明白黑白相生的道理,如今得到何苗對此事的評價后,默然不語。
庭院中的桌案上燃著香,煙氣徐徐直上,繞過廊檐消散在空中。琴聲停止,一陣微風拂來,擾散了青煙。
「車騎將軍,你是要在我家中用膳嗎?」
蔡琰的聲音清脆,何苗聽到后也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本就是擅闖進來,又經如此詰問,白皙的面龐中露出一抹紅暈,終究還是臉皮薄了些。
「叔達若是不嫌棄,就留在這裡用過膳食之後再回去。」蔡邕的沉思被女兒的聲音打斷,想留何苗在家中用餐。
何苗起身長揖到地。
「蔡公恕罪,晚輩闖入院中本是避禍,本以為是尋常人家,想請人回家中傳信,再派人來接我,卻沒想到偶遇孟德兄,又與蔡公相談甚歡,竟沒想起這事。晚輩這就告辭,他日定再來拜訪。」
何苗說的不是場面話,他的確忘了翻入院牆本意,他也沒想到在這外城之中,竟然能遇到蔡邕。
「我遣一家僕去你府上送口信,你就安心在此。」
隨後何苗跟蔡邕講了自己近日被刺殺之事,又在府中用了飯食,等到何長壽帶著家兵到后,才在護送中離開蔡府。
···
「郎君,就是那個小子,在府前等了一個多時辰,說今日一定要見你。我問他有何事,他卻扭扭捏捏不肯說。
」何長壽指著台階上閉目休憩的士子說道,觀此人衣著,應該家境殷實,就是衣裳下擺皺巴巴的。
「他叫什麼名字?」
「小人不知,先前問了,他也不肯說。」
閉著眼睛的士子聽到了動靜,站起身來,對著何苗行了一禮,不卑不亢地說道:「下官守宮令荀彧,見過車騎將軍。」
荀彧?王佐之才的荀彧?
東漢末年群雄紛爭,自然少不了謀臣異士大放光彩。沮授田豐輔袁紹,蒯越蒯良輔劉表,黃權張松輔劉焉,都是赫赫有名之人,而最終一統中原、問鼎江北的曹操,其手下的謀臣中首推荀彧荀攸郭嘉,而荀彧又是被曹操稱為「吾之子房」的人物。
荀彧找我幹什麼呢?
何苗沒工夫想其他,當機立斷將荀彧引入府中,雙手托住荀彧的臂膀以示敬意。
「文若可用過膳了?我招呼府里人送些餐食過來。」
「車騎不必厚待。」沒等何苗招呼何長壽,荀彧就回答道:「今日冒昧來訪,實在是有難處非車騎相幫不可。」
說完話,荀彧又要行大禮,何苗趕緊托住。
「文若但說無妨,能幫的我一定幫,幫不了的我也會幫,萬不可折煞自己。」
荀彧雖是潁川荀氏子,可畢竟不過二十五六的年紀,年初才舉孝廉入仕,哪裡受到過高官的如此禮遇,而且何苗竟然直接稱呼他的表字,頓時感動不已。
他的父親荀緄懾與宦官威勢,為他求娶了宦官唐衡之女,雖年少成命,又得名士看重,可即使這樣也少不了受別人白眼。
如今宦官式微,各地都在清查宦黨,他的父親也因此下獄。他在洛陽得知消息后便趕忙回了家中,但無論是家中長者,還是故舊親朋,不是幫不了就是不願幫,寫信到說得上話的名士權貴府中也沒有回復,還是族侄提點,荀彧這才尋到了車騎將軍府。放眼洛陽,唯一還敢於宦官相近的權貴,也就何苗一人。
「人之行,莫大於孝,孝莫大於嚴父。旁人礙於下官內室,故不願相幫,這也不是他們的錯。叔父雖有名望,可畢竟是一介白身,家侄入仕大將軍府也只是黃門侍郎,人微言輕。家父曾任濟南國,治理車騎封地數載,下官也唯有失禮來訪,萬望車騎搭救家父。」
「就是令尊與我無瓜葛,我亦會搭救,能教導出如此英才之人,怎能無端被牽連?」
說罷,何苗問了荀彧他父親被關押在何地后,就點齊私兵,帶著荀彧直往河南尹府衙去。
···
「大尹,車騎將軍遞了帖子。」李阿大將拜帖放到王允的案牘上后,往後退了兩步。
何苗的拜帖是長吏交到主簿手中,主簿不願觸這個霉頭,就讓旁邊的李阿大將拜帖送到王允處,李阿大磨蹭了好一會兒,才敢進大尹的官廳。
李阿大雖進了河南尹數年,可還是個小吏,幹上幾十年,再往上官手裡送些孝敬,便能謀一個可傳家的長吏。長吏還是吏,不是官。河南尹府衙中,品階最低的官是書佐、游徼之類,其上又有掾、曹、史,再往上還有功曹、主簿這類一司長官,這些長官之上才是丞、尹。
一司主官尚且不願遞交拜帖,一個小小吏員更是擔驚受怕,生怕大尹一個不高興就把自己革出府衙,李阿大雖不是什麼欺男霸女之輩,可做了小吏后,每年都能分潤到不少街面上的孝敬,坊中鄰里中有求於自己的,更是逢年過節就送些錢糧到家中。
要是沒了這層皮,被人討要往年的孝敬不說,家中的母老虎還不得把自己吃了。李阿大本就是入贅妻家,若真有此變故,往輕了說是伏低做小,往重了說就是被逼和離,成為老李家第一個「被」和離的漢子。
「是來問何事?」王允也沒拿過拜帖來看,他還以為何苗是來問昨日抓獲的刺客,自己明明已經派心腹遞過消息,為何這人就是這麼不上道呢?
公事被擾,又加上不喜何苗的行事,王允的語氣不覺中就重了些。旁邊等著回話的李阿大見狀顫顫巍巍地回答道。
「他...他是來問獄中被關押的一個人。」
「這洛陽是姓劉還是姓何?他想來問就來問?」王允把拜帖扔到地上。「去讓他回去,河南尹不是他該來的地方,他要耍威風請他回車騎將軍府中去耍。要是城外的府邸不夠,就讓他上奏,請天子諸公核准,在下給他批地擴府。要是還嫌不夠,只要天子下旨,讓我把河南尹讓出去,我絕無二話。」
「大尹...他...是帶著兵來的。」李阿大不敢照大尹說的做,觸了大尹的霉頭不過是去職,要是惹得那些兵匪不快,說不準就是丟命了,再說了,車騎將軍是什麼官?得罪車騎將軍還是得罪大尹,對於他這種平頭百姓來說,根本不需要多加考慮。
「帶兵?他是要造反嗎!」
王允拍案而起,他在復官後學會了隱忍,可不是誰都能讓他隱忍的。官廳門前,主簿帶著何苗荀彧走了進來。
「子師兄哪裡來這麼大的火氣。」
「下官聽聞車騎帶兵到我的府衙,不知車騎是奉了誰的詔命要取我的人頭?張讓趙忠?還是朝廷諸公?」
「子師兄言重了,你也知道,最近我身邊不太平,大將軍也因此派調了三百兵護我安全,若子師兄不喜,我這就遣他們回去,洛陽城中,在沒有比子師兄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何苗收到過王允遞來的密信,眼下默契地表演起來。
「意思是拿大將軍來壓我?」王允話說出口,之後才反應過來何苗的意思。
「子師兄多慮了。」何苗剛一回話,王允就坡下驢,讓李阿大搬過坐席,請何苗坐下說話,轉變之快,讓主簿和荀彧瞠目結舌。
王允為了讓屬官不拘於俗禮,自接任河南尹以來,就將官廳中的坐席撤去,這也使得屬下辦事效率大漲,-一是沒有人想長時間站著彙報工作,二是河南尹的屬官都因此知道了這新任上官的行事風格。
「這拜帖怎麼掉在地上了?」何苗笑著將不遠處,自己先前遞上的拜帖撿起,跟李阿大一樣,遞到王允案牘前。
「許是風大,下官剛準備查閱,這拜帖就掉到地上,這些佐吏也是欠雕琢。」王允回答,隨後打發走了主簿和被嚇得快癱軟在地上的吏員。
王允打開拜帖,瞄了兩眼就對何苗說道:「車騎這是想提故濟南國相?不知此人與車騎有何故舊?」
「故舊談不上,不過據我所知,此人並未觸犯律法,不知為何河南尹府衙要將其收押至獄中。」
「荀緄是閹黨,汝南太守奉大將軍令,將其抓捕歸案后移送至河南尹。」
「哦?不知其人如何是閹黨,有何憑證?」何苗此時不像前面那般好說話了。
「與中常侍唐衡結為姻親可否為憑證?」
「太尉曹嵩為宦官養子,太傅袁隗與袁赦同宗,大尹可曾將其二人收監?」
何苗的話不客氣,王允也收起了客氣的神情。
「法令是大將軍府下的,官廳之中就有文書,車騎可要親自查閱?」
看王允神色有變,何苗又轉了話頭:「此人雖與宦官為姻親,卻並未有勾連之舉,未因宦官得授高官、利祿,且其在鄉間素有賢名,絕不可能為宦黨,在下可以官身爵位為其擔保,萬望大尹撥亂反正,還其清白。」
何苗這幾句話中,有用的就一句——以官身爵位為其擔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