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和尚我來救你啦
伴君如伴虎,就算民間如何推崇聖僧,但在手握權勢的人眼裡,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和尚而已。
給你面子,便尊稱你一聲聖僧,不給你面子,便成了階下囚。
宴無聲坐在亂蓬蓬的草間,手間的佛珠不斷轉動,蒼白月光透過高高的窗戶落在他腕間,更襯得他肌膚冷白,宛如上好的美玉。
牢里氣候潮濕,不時還有幾隻老鼠跑過,佩刀的獄卒在牢門之間走過,不耐煩地將手裡的餐盒朝地上一放,拿腳踢過去,輕蔑道,「大人們,吃飯了。」
這些使臣在皇帝面前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但平時總端著高高在上的架子,哪能受此慢待,當即怒道,「我們可是從熠國來的使臣!你也敢這樣對我們!」
獄卒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大笑一陣,嘲諷道,「熠國不過是個邊陲小國,如今你們得罪了公主殿下,還指望著做陛下的座上賓呢?老老實實在牢里等死吧!」
使臣氣的臉紅脖子粗,但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喘了好一會兒粗氣,等到獄卒走了,便扭頭朝隔壁牢房的宴無聲吼,「現在好了吧?你滿意了吧?因為你!大家都得在這裡等死!」
宴無聲閉著眼,佛珠不緊不慢轉動,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他所說的話。
另一個使臣說,「好了好了,冷靜點,現下也不是生氣的時候,還是想辦法趕緊出去要緊!」
「那宴無聲可把皇帝得罪慘了,我們還能怎麼出去?被人提著頭出去嗎?!」
有人恨恨附和:「我熠國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把這小畜生教成如今的模樣,又花費無數心力為他傳播塑造聖僧的名聲,這下好了,因為他一句話計劃全毀了!我看他就是故意的!」
「小聲些!莫要提這些不該提的!」
「有什麼不能提?皇帝寵溺公主是人人皆知的!我熠國本就是個小國,哪怕把我們都殺了對皇帝而言都沒什麼所謂,你覺得我們還有命能出去嗎?命都要沒了,還管這些。」
使臣們吵的不可開交,或許是對死亡的恐懼,他們的情緒在這陰暗潮濕的牢獄中無限放大,幾乎要打起來。
他們鬧哄哄的,嘴裡不乾不淨,但宴無聲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他靠著牆,維持著打坐誦經的姿勢,眉眼低垂,彷彿含著對眾生的無限憐憫,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佛像。
有人吼他,「你在那嘀嘀咕咕念什麼破經呢?還不想想辦法?」
宴無聲沒有反應。
他臉上仍然是平和慈悲的,沒有人知道他那聖潔的僧衣下,心跳如擂鼓。
濃重的殺欲與愛欲在胸膛中翻滾,他想起今日在殿內看到的宋苒,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好似沸騰了起來。
他滾動著佛珠,口中念著佛經,心裡卻念著她。
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一遍遍在他腦海回放,儘管她的臉和他夢中有些不同,但她眼尾上挑的弧度,唇邊勾勒的微笑,以及說話時無意識低下去的尾音,都和他夢中那人一模一樣。
他從那艷麗的皮囊下,嗅到了熟悉的芬芳。
以往,每一次他從那煉獄一般的暗牢里走出來時,一閉上眼,就會做關於她的美夢。
他與她的因果糾纏著,難以分割。
他看到她穿著艷到極致的紅裙,赤腳踩在他身上,浪蕩又惑人地喚他「小和尚」。
看到她笑吟吟拉起他的手,輕輕地沿著他的佛珠親吻,又親密地靠在他懷裡,誘他說,「小和尚,我做你的女菩薩,可好?」
佛法和各種秘術掌握地越多,他做的夢便越清晰,能看到的未來也更多。
她的好,她的壞,她的浪蕩和花心,如同繩索纏繞著他。
她前一秒可以情深意切地叫他「小和尚」,叫他「夫君」,下一秒卻也能情深意切這樣叫別人,甚至可以當著他的面和面首親熱。
夢中的他為她墮紅塵,她卻只當他是個以色侍人的玩意兒,起初捧著愛著,等到興趣散了,便徹底冷淡下來。
他問她為什麼。
她笑道,「你的愛夠了,如今我只想再嘗嘗恨的滋味。」
夢境每到這裡,便戛然而止。
他夢中的女子,從不是什麼前來渡他的菩薩,反倒是拽著他一起在地獄沉淪的惡鬼。
溫柔順從打動不了她,只有用別的方式,才能在她浪蕩的心裡留下痕迹。
牢房裡依舊鬧哄哄的,宴無聲眼微睜,看著手裡的佛珠,又低頭吻了吻。
動作溫柔繾綣,不知吻的是佛珠,還是透過佛珠吻著什麼人。
那雙原本如佛般慈悲的眼睛黑沉沉的,沒有一點光亮。他抬起眼看向還在爭吵的人群,若是有人此刻回頭,定能發現那靜靜坐著的,哪裡是什麼他們親手捧出來的聖僧佛陀,分明是一直身處地獄的森森惡鬼。
牢房裡,絕望的氣息在蔓延,起初使臣們還有精力鬧,後來就徹底沒聲了。
他們覺得自己可笑。
熠國花費數年精力培養一個舉世聞名的聖僧,希望借他完成計劃,實現宏圖大志,結局卻如此可悲可笑,因為給人看個面相,就被關牢里等死。
他們熠國,註定永遠只能做一個小國么?
宴無聲仍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表情,打坐念經,無一刻不是如此。
他閉著眼,心緒和意識遊離在身體之外。
纏纏繞繞的因果線在空中交織顫抖,他順著這些線,可以看到無數人彼此之間的聯繫糾纏。忽的,屬於他身上的一根微微動了動。
心跳加快。
深深淺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裙擺拖地發出的窸窣聲清晰地傳入他的耳朵,牢門打開,隨著一聲輕笑,他呼吸一窒,抬眼。
長公主依舊一身艷極了的紅裙,如他夢中曾看見的未來一般,笑著喚他,「小和尚。」
她饒有興緻地打量他,「你要死了,不怕么?」
宴無聲溫聲回答:「生死無常,死,亦是一種超脫。」
「是嗎?「宋苒嘆息般地說,「可惜的是,你還不能死。長得這副模樣,又這般脾性,可真吊人胃口。」
她俯下身,挑起他的下巴,盯著他的唇,越靠越近,似乎是要吻他。
但她沒有。
那殷紅的唇溫柔擦過他的唇角,靠在他耳邊,低笑,「小和尚,你的女菩薩來救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