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百鬼晝行
瘋狂。
幾十人紅著眼睛,爆脹著青筋在商府的內宅做著古怪卻不同的事情。
有一佝僂身形的喂馬老者,陰火內燃,竟看眼前胭脂馬兒身形妖嬈,雙眼生媚,化作一粉衣美人兒,招手抿舌,似是求歡一般,老人伸手扯去衣衿,萎肉縮肌,皺膚褶皮,垂於天光之下,如泥波蕩漾,他急向前,欲與牝馬歡,馬不從,二者竟扭打在一起。
一個年青庖丁,身著麻布油衫,從懷裡拿出一把短屠宰刀,又拿出一油紙包,小心翼翼放在青石地面,打開后裡面竟有兩隻新鮮牛睾,只見那青年竟然毫不猶豫揮刀割開自己的下體,試圖把二牛睾塞進體內,然後放聲大笑道:「三娘,三娘,此時再看我可還像廢物?」
他踩著地上血跡的血跡,一步一步走向內宅一位家主夫人的房間。
一個手持柴刀少年,目露凶光,對著一名同樣發狂了的男子就是手起刀落,一陣亂砍,之後少年扔掉柴刀,像一匹狼一樣,四肢觸地,跳躍著跑了出去。
一個中年下人一手拿著一張算盤,嘴裡卻在啃食著什麼肉類,口腔已被塞滿,涕淚滿面,還囔囔自語道:「這個冬天看來熬不過去了。」
一個丫環好像覺得自己很臟,厭惡般的脫光了衣服,從一個男人的腹中不時的捧「水」出來,擦洗自己的身子,彷彿貪婪的洗刷完,自己就又重新變得乾淨,像重新來過一樣。
此時,一處閣樓上,商氏幾位主要人物正看著這一切。
白須老家主商鎮山面無表情,眼神冷淡。一旁同樣喜怒不形於色,眼神深沉的中年是商鎮山的長子,商家的現任家主商嶠。
左側是商嶠的獨子商逸,他面色蒼白,還是一副沉痾剛祛,大病初癒沒恢復好的樣子,他的雙手緊握朱欄,有些激動。
右側是一襲紅衣的商紅鯉,她是商鎮山的三子商崧的女兒,她看著後院的熱鬧場面,面帶笑容,好像早已知道老爺子的應對之策,「在這黃芽縣,與我們家有過節又與這些鬼物聯繫密切的只有一家。」
商逸重拍欄杆,脫口而出道:「王家!王介眉素與那老山鬼物漪香夫人傳有艷情!」
商鎮山冷哼一聲。
這妮子越發的目無尊卑了,連祖父都不稱呼了。
只見白須微盪的商鎮山長袖一揮,虛空之中便顯現一本看不清文字的書籍,他於袖中捻出一張黃色符紙,符紙紋路細膩,上有一些斑駁無章的雜亂硃色墨痕,好似硯台墜入水盂里濺起水花撒在上面一樣,只不過這符紙看起來很是古樸,自然散發著一股文氣。
商紅鯉覺得應該是一件一次性消耗的文寶。
只見商鎮山伸手從那書籍虛影中抓出一個流光字體,口中念文:「熒惑守西,太白經天。殺氣所臨,何有不傾,天地大爐,造化大冶!」
那文字如魚躍入水,竟然自他掌中,跳進那黃色符紙一閃而逝,隱隱有紅色光芒閃爍,竟然是一個「焚」字,然後那張黃符紙飄出去半空,下了一場天火,那些如流星墜落的火焰好像具有自主意識一樣直奔地上那些發了瘋的人而去。
被火焰擊中的人連最後一聲哀嚎都沒來得及發出,就像一朵朵自由飄零的卻不幸遇到火種的楊花柳絮,轟然化為灰燼。
商逸有些於心不忍,扭過頭不看那慘烈場面,畢竟他還是個少年,有書上講的那種俠義心,卻無法阻止祖父的決定,所以自小懦弱的他告訴自己,這一切都和自己沒關係。
反觀他父親商嶠的表情,就比較意料之中了。
看到這一幕的商紅鯉怔怔無言,一身冷汗,三境修士的鍊字的殺傷力確實大,這也是商家在黃芽縣能夠立足絕對倚靠,她覺得,必須得想個法子趕緊踏入第二境了。
天色剛亮。
這幾天恢復的不錯,張晏漱過口后便開始享用春桃端來的早餐。
幾天下來,商紅鯉再也沒見到過,他卻和丫環春桃熟絡起來,甚至要求她上桌和自己一塊吃飯,面色緊張的春桃在自己春風化雨的笑容下也終於接受了一個人吃飯太過於孤獨沒有味道這一說法,坐在下首和他一同進食。
夾起兩條筍絲放進嘴裡嚼幾下后張晏把碗里剩餘的白粥全倒進口中,然後極為享受的閉上眼睛感受食物的香味,他又忽然皺了皺眉,疑惑道:「春桃,內宅那邊是起火了嗎?有些煙味不說,早晨最愛嘰嘰喳喳的下人們也不見了,莫不是都去救火了?」
春桃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也不說話,又低下頭繼續吃飯,好像不敢再看那個人品頂好的張公子。
張晏嘿嘿一笑,再次露出春風般的笑容,打趣道:「桃子未熟,尚不能摘取呢。」
春桃臉上竟真染上一抹桃紅,她的頭更低了些。
張晏就自顧自的笑了起來,說不打緊,少爺我是個囚徒你也知道,說不定哪一會就被人一把火燒死嘍,小桃子你其實不用太給我面子的。
也不太值錢。
春桃聽他這麼說,莫名有些緊張,然後躊躇了一會,便起身離開凳子,鼓起勇氣俯身道張晏耳旁,把這幾天府里發生的事兒一股腦,小聲的告訴了他。
張晏聽完並無太大波動,只是自己摸了摸耳朵,再次以調戲意味道:「左耳也有修來福,能聞伊人氣如蘭。」
少女兩頰酡紅,端起餐具摔門而出。
張晏不緊不慢樂呵呵道,面怒心羞,是春至。
春桃走後,他立刻以神識探查腹中書,書上有一個儒衫小童正閉目盤腿而坐,察覺到張晏,他睜開眼故作高深道:「怎麼樣,書沒白抄吧?」
張晏微微一愣,這個名叫「留仙」的小小書靈,果然真有些異常能力,抄寫完《聊齋》幾篇文章后,他忽然從文字中凝聚身形,大言不慚道,能號令天下鬼怪精魅。
其實當他自報姓名為「留仙」后,張晏就已經知道他的跟腳了,大概是文道世界根據自己抄寫的文章,凝聚了那位作者大佬的部分殘魂餘韻?他說自己能去統治鬼物聚居的松枝洲,張晏都信。
張晏對前輩還是給了足夠的尊重,他斂袖拱手,身形微彎,施晚輩禮道:「先生說能夠召令比我境界高出一境的方圓十里的鬼魅精怪,果然如此,不過如此幫我,閣下又是何求呢?總不能是命魂印定?」
儒衫小童扶膝躍起,在書頁之上蹦蹦跳跳,手中憑空出現一把蒲扇,左右搖晃,咯咯發笑道:「你想法不錯,剛見面就準備把老哥我當永久勞力使啊?不過你猜的倒也不錯,至少在你抄書完成之前,咱們哥倆是綁在一起,休戚與共,生死相依呢。」
張晏微微訝異,「這方天道能容得下你?」
小童踩字蹦跳獨步,伸出白玉般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忽然唉聲嘆氣道:「還是得看老弟你的進境如何嘍,這本書你抄完后如果竊取此方文力境界達到第三境,最好第四境后,我便可於此世界出入自由。」
張晏無奈一笑,前世文道豪傑來到這個世界后,又怎能不如龍入淵,又怎會甘居人下受制於人?
張晏猛的回頭。
正午驕陽下,商家宅院內竟然傳出漫天嘶叫,凄哭,嗚咽聲。
一頂黃金冠下,有白鬼晝行。
腹中書籍虛影上,儒衫小童左搖右晃以地方俚語吟唱:「一更鼓兒敲,一更鼓兒敲,場里行人靜悄悄,處處掛青簾,都把銀燈照。卷子展開色,卷子展開色,磨墨聲聞百里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