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祖母
被張晏該名為劉仙的儒衫儒冠粉嫩小童在故作高深的吟唱之後,好像一下被抽幹了精氣神,神態疲憊的抱怨一句,親娘嘞,玩大咧,裝高人真廢命,老哥睡一覺,你小子別忘了抄書啊。
隨著他身形朝後,仰倒在光影書籍上,文字隨之波浮沉波動,光芒聚散流溢,他就像沉入了一條星河銀練,被吞沒在文字流中,成為這書的一部分。
張晏咋舌,動靜確實不小。
這位小老哥一共召喚了一位二境和十幾位一境以及幾十個無境遊魂出來,要知道,在整個黃芽縣算著商鎮山在內能達到三境白首的,不超過五人,至於第四境馭章,恐怕只有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縣令大人能窺門徑一二。
這幾天張晏反覆思考了這個世界的修鍊邏輯,大體就是通過讀書解意,得到天道反哺,通過對文字,道理,詩詞,華章以及儒釋道經典的掌控,凝鍊出不同程度的「文力」,這種文字力量為基礎,通過修士近儒或是近道的修行,便可以發揮出各種削山填海,踏雲斬妖的力量。有些天生近文的人生來就會擁有一本先天書,那麼他未來將會無可限量,然而不美之處在於,修士體內的先天書籍屬於哪一類,修士本身終身也就囿於此類,如要轉修,除非有刮骨抽筋,重新來過的勇氣。
張晏體內原本天生一本儒家得雲氣書,是《禮》之裔屬,天地有五氣,濁、清、靈、雲、仙。
只不過那本書現在被商紅鯉那女人移花接木到了商逸的體內,未來的儒家夫子銜稱,也許等落他頭上呢。
現在張晏的地位尷尬,屬於此方天道下的「黑戶」,他與劉仙狼狽為奸,書寫原本不屬於這裡的文章,竊取天道饋贈,也就是說,現在他體內的無名書籍,有很大的可塑性,只不過一旦敗露在天道意志面前,即是與此方天道宣戰。
所以他此刻有些後悔。
後悔言語挑逗劉仙兄,讓他搞出如此陣仗了。
初來乍到,張晏還沒好好打量一下這個世界,可不想直接嗝了屁,虧死了。
知有山水桃花岸,燈火渡漁船,有青煙繞古寺,有仙人騎白鶴,有武者儒生,有詩有酒,有江湖朝堂。
還有娘們兒。
這個在有些人看來不是很好的世界,偏偏遇上了死過一次,又有些浪漫矯情的張晏,可不一下被他緊緊握緊手掌里。
旭旦煙雲卷,烈景入東軒。
大好的雲土,誰肯死去?
商府像是經歷了一場兵燹之禍。
連片的牆頹屋塌,府庫,錢糧所傷無數不說,最嚴重的莫過於府內二百餘口,大半傷殘。
商府內部分修鍊者和武者以外,幾乎所有人都罹遭此患,竟然全都被蠱了心魂,喜怒動靜,身不由己。
商鎮山的嬖妾,外面只穿一件薄紗衣物,笑意盈盈的看著他,懷中卻摟著一個柴刀少年,少年怒視著商鎮山,口中還不時發出低吼。
那小妾嬌羞般的吐舌,以柔夷纖指輕蘸津液,又遞到少年面前,少年毫不猶豫的開始舔舐,像母狼身下的小狼崽子。
而女子的眼光卻一直沒有離開商鎮山,她眼神挑逗,好像在說話。
不如,燒了妾身?
就算您有三境的實力,總不能將商府內上上下下全殺和精光吧。
殺了我,以後你這老傢伙,床幃之內又該向誰抖摟那半炷香的威風?
半炷香,只表示長短。
看著不停遊走於商氏各個家眷身體挑釁示威的二境鬼物,商鎮山有些束手束腳起來,他的本命書是一本雜家得清氣書,偏重殺伐,對付這種冥冥鬼物,還是同縣的王氏更有手段經驗。
面對那些手段神秘的鬼物,商嶠與商紅鯉這些一二境之人,堪堪自保,前者直接祭出砸錢從「草閣」買來的本命書,飛懸身前,書頁不停的翻動,諸鬼辟易,畢竟是一本得氣書,便能抵得上一件地品文寶了,大小鬼物,觸之灼傷,甚至化為飛煙。
商紅鯉是一境修為,還沒擁有本命書,不過她的手中再次飛颺起條條金色絲線,穿過對面之人的皮膚后,竟然一分為二,二分為四,越來越細,幾近於無,然後那個要攻擊她的人就這樣被成千上萬的絲線一條一條切割解析,而由於絲線太細太細,他的整個人從表面來看,並無半點變化。
那金絲好像在他的體內化成一張網,把那附身的鬼物,從無中揪出,化為有。
然後那具身體嘭然墜地,毫無生機,不過那鬼物同時也被商紅鯉絞殺於絲網之內。
得到一本先天書的商逸此刻卻出人意料般的強大,同樣是一境實力,他卻能喝字殺人,要知道二境鍊字之後才可敕令文字,散發真意滅鬼殺敵,由此可見這原屬於張晏的先天書,威力驚人,不可小覷。
只見他朗聲道:「爍金以為刃,凝土以為器,作車以行陸,作舟行水,天有時,地有氣,橘逾淮而北為枳,鴝鵒不逾濟,貉逾汶則死,鄭刀,宋斤,魯削,吳粵之劍,刑天地倒逆,斬之!」
盛暑時節,天地間兀然一涼。
白雲如棉,卻有刀兵之聲響徹雲層,斬碎雲朵如破絮,薄厚不一掛於天穹輕輕晃動。
剎那間,除了那隻二境的鬼物不知所蹤,原本猙獰著發泄著破壞著的鬼物們竟然被那一聲錚鳴聲擊中,如同山嶽壓頂,有破碎為輕煙淡霧,有被擠壓變形,有被天道抹殺,有僥倖遁去。
商逸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只不過,身邊圍繞著淡淡的浩然之氣,那是正統儒家學子才有的氣象。
商鎮山鬍鬚飄飄,油生一股快慰之感,自己最為看中的孫子竟然以一境之力,施展出四境馭章才有實力運用的「言出法隨」,雖然威力小巫見大巫,可那畢竟是「言出法隨」啊,一般人能施展出來?那還得是天才啊,天才中的天才才行!
被鬼物破壞一番,看著敗壞狼藉的府邸,商鎮山心裡卻沒留下任何憤懣惱火,反而有些高興,他招招手對商嶠道,「快扶逸兒去養傷,不能留下一點病根!」
白須老頭很得意,家中這番景象,正好給自己下酒,他從腰間摘下一個袖珍酒壺,仰頭喝了一口,噙在嘴裡,停幾個呼吸,再咕咚入喉。
老頭紅著臉吐出一口酒氣,此謂雅事,溫酒。
再過個幾年,什麼王家,孟家,張家都是腳下之臣!
想到一事,他瞥了一眼商紅鯉,隨即淡淡道:「去把張家那小子解決了,你的武侍再另尋他人,避免節外生枝。」
商紅鯉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這時候,春桃一身血跡,從祠堂那邊跑了過來,摔倒在商紅鯉腳下,看起來受傷不輕,她用儘力氣說了一句,張晏趁亂逃走了,然後就昏死過去。
演技逼真。
此時的張晏正癱坐在山路旁,一具頭戴金冠的人形骨架沖著他點了點頭,忽然嘩啦啦解體,一塊塊散落在野草上。
然後那骨頭又一條一條懸空而起,重新組合,發出「卡吧」的清脆聲響。
不一會,路邊就出現了一匹頭戴金冠的「骨馬」。
張晏抬手拍了拍白骨「馬屁」,滿意的坐上了「馬背」,輕呵一聲「駕!」
金冠馬四蹄躍起,馱著張晏沿著山路狂奔,揚起一路煙塵。
落日熔金時,張晏在巷子口看到了那個躺在床椅上等孫子的錦衣老媼。
誰還不是別人的寵孫兒了?
斜陽何處最消魂?
樓上黃昏,馬上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