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開屏
出了食堂孟菱鬆了一口氣。
她回宿舍削了個蘋果吃。
桌上有一排書。
其中三本書的書脊上都印有同一個人的名字,她快速抽出那本綠色的,印有《無腳鳥》三個大字的書。
這本書的邊緣已經磨損,書頁也早已泛黃,一看就是被真正閱讀過的,而不是書架上的裝飾品。
孟菱抽了張抽紙,把蘋果放在紙上,又抽出一張紙把手上的蘋果汁擦了擦,才翻開這本書。
她習慣性的從后往前翻,快速找到作者後記,靠近頁碼的位置,有一句話被標紅「學識和貧窮,咳嗽,愛一樣,是無法偽裝的」。
這個道理大概顧嬈永遠不懂。
孟菱合上書,又繼續嚼蘋果。
她這樣一個平和淡然的人,唯有在文學上,帶有一絲清高。
她看不上那些假裝博學的人。
「叮。」
一聲消息提示音。
孟菱拿起手機一看,屏幕消息欄進了一條信息——郵件提示。
她的心一下子被提起來,大氣也不敢出,指尖非常僵硬的點進郵件里。
然後她看到了退稿通知:文筆稚嫩,劇情平淡,繼續加油吧。
孟菱蒙了幾秒。
有什麼梗在喉嚨里,她使勁兒吞咽唾沫,想把這股情緒咽下去。
但是沒有用,咽下去的情緒從眼眶裡逼出來。
孟菱眼淚砸了下來,與此同時門忽然被打開了,她倏然起身,直奔洗浴間。
好在顧嬈沒發現她的異樣。
問她:「下午上什麼課。」
孟菱把水龍頭開到最大,眼淚嘩嘩地流,沒有回答她。
過了十來秒顧嬈進來了,孟菱心虛,拿出洗面奶在手上胡亂揉了揉,打出泡沫往臉上抹了幾把。
顧嬈來洗手,笑一聲:「不化妝就是好啊,想洗臉就洗臉。」
孟菱沒說什麼,把臉上的泡沫又捧水衝掉了。
洗完臉之後,很快又要去上課。
顧嬈說:「下午這老師不點名,我就不去了。」
於是孟菱一個人去教室。
一下午都精神恍惚。
下課之後,孟菱直奔宿舍,搬小桌子上床,拉上床簾復盤自己寫的文。
沒一會兒顧嬈回來了,她給大家買了果盤,看樣子心情不錯。
齊舒婷不領顧嬈的情,用很明顯的拒絕語氣說:「我要拍視頻,你留著自己吃吧。」
齊舒婷最近買了一堆設備在宿舍拍美妝教程,立志要當美妝博主。
顧嬈回她一句:「我可給你了啊,你愛吃不吃。」
齊舒婷氣得牙根痒痒,又要和她陰陽怪氣拉扯一番。
孟菱坐在帘子里,把耳機戴上,顧嬈敲了敲她的床,說:「我把水果放你桌上了。」
孟菱點頭。
然後顧嬈又轉身去和齊舒婷吵吵。
孟菱覺得煩躁。
又想大哭一場了。
她平復了自己一會兒,拿了手機下床,默默出了門。
她漫無目的的逛盪在學校里,最後決定到操場坐一會兒。
操場里大燈很亮,將整個操場都照的很明亮,唯有看台上是黑暗的。
孟菱決定躲進黑暗裡,於是她上了看台,隨意坐下。
她想放鬆一下,聽著吉他社的歌,強迫自己不去想東想西。
坐了沒一會兒,她的手機響了。
是發小張涓。
孟菱點了接聽,努力讓聲音聽起來毫無異樣:「喂,涓子。」
「大菱!」
現在也就只有張涓會這麼叫孟菱,孟菱不由笑了,問她:「下班了?」
張涓高中畢業之後沒有念書,而是在家鄉市區里的一家美甲店工作。
「今天歇班。」張涓笑,「我姑帶我相親去了。」
孟菱一怔:「你才十九歲。」
「哎呀我家裡人是說先談一個,過兩年到二十一二歲了就直接嫁人。」張涓語氣倒是滿不在意,「但我沒看上那男的,長得太丑了,我連和他多說幾句話都不想。」
孟菱一笑。
張涓又說:「還是你好啊,大學生活是不是特別豐富多彩。」
孟菱笑:「就那樣吧,有時候也挺乏味的。」
她用這句話淡淡帶過張涓的提問,因為她知道,張涓是羨慕她的。
其實在鎮上,張涓家的生活水平比她要好,張涓的母親在樂器廠工作,父親開大車跑貨,但無奈她有一對雙胞胎弟弟,家裡的重心不在她身上。
所以張涓考上了大學,卻沒能念書。
她其實特別嚮往大學生活,每次打電話都要不厭其煩的問孟菱,「宿捨生活怎麼樣」,「大學帥哥多麼」,「你有沒有談戀愛」之類的問題……
孟菱沒有給張涓描繪大學生活的精彩,但張涓心裡明白,再糟糕的校園,也絕沒有社會殘酷。
她笑了笑,問孟菱:「你的寫作怎麼樣了。」
提起這個,孟菱情緒又變低了,她誠實說:「實不相瞞,剛被退了個稿子。」
張涓「害」了一聲:「這才哪跟哪呢,路漫漫其修遠兮。」她安慰孟菱,「現在各個平台都能寫作,你也不一定從紙媒入手,都涉獵一下嘛。」
孟菱點頭:「嗯,我會考慮。」
「好,那你別難過了。」張涓安慰。
孟菱笑笑:「沒有,我不是為「沒過稿」本身而難過。就是對自己不信任,感覺自己挺糟的,自我否定和自我懷疑真的是挺磨人心的。」
她對張涓知無不言,張涓頓時感嘆了一聲:「那我問你,還堅持嗎。」
「堅持。」孟菱幾乎沒有多想。
張涓笑:「那就越挫越勇。」
孟菱失笑:「好了啊,不用安慰我,情緒起伏是正常的,我知道我想要什麼。」
「這還差不多。」
張涓又問:「談戀愛了嗎?」
孟菱頓了一下,才說:「沒有。」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到一群人拿著吉他還有照明燈過來。
有人喊了聲:「遂哥,好久沒唱了吧,今天必須來幾首。」
陳遂又拽又懶散:「再說。」
怎麼哪哪兒都能遇見?
孟菱默默看著他從自己眼前走過去。
聽筒那頭張涓說:「一定要談一個!」
孟菱盯著那群人,笑問:「為什麼呀。」
「校園戀愛誒寶貝,我永遠都不可能擁有的校園戀愛!」張涓嘆氣,「你努努力,把我那份也談回來。」
孟菱笑著笑著就覺得心底一陣酸澀。
因為她知道,張涓不容易,她們在成為更好的人的道路上,都很不容易。
孟菱說:「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努努力。」
「哈哈哈哈好。」張涓笑,「好啦,不說了,大菱,好好寫作,好好上學。順便再談個帥男友就更好了。」
孟菱回以一笑:「好。也期待你早日脫單。」
掛了電話,她心裡低低落落的,有點孤單,但比剛才平靜不少。
她往操場深處望去。
操場裡面早有吉他社和七七八八的人佔了位置,陳遂那群人先是到裡面繞了一圈,後來又回來了,就把照明燈支在離看台不遠的塑膠跑道上。
離得很近,然而光把世界切割成兩面。
她在昏暗的那一面,他在光明的那一面。
孟菱捂了把臉。
就在這時,陳遂抽完了一支煙,走去看台牆根的垃圾桶扔煙頭。
扔完想走,眼尾一掃無意間看到一抹身影。
他的心驀得一宕。
整個人定住了。
眼見她捂著臉的手移開,他才佯裝絲毫沒發現她似的收回目光。
阿卓在調試吉他。
撥動和弦的聲音很輕。
陳遂走過去,站邊上看了一會兒,餘光瞥了眼看台,發現她正往這個方向看過來。
想了想,喊了阿卓一聲:「卓,吉他給我。」
阿卓愣了一下:「怎麼肯主動唱了?」
陳遂只是面無表情看著他。
阿卓撇嘴把吉他給他:「正好剛調好。」
陳遂抱起吉他,指尖「唰」一聲劃過琴弦,發出清脆悅耳的一響。
這聲音讓阿卓興奮了:「唱什麼?」
「《TilighRush(暮色狂奔)》。」
「好嘞!」阿卓去找伴奏。
音樂很快響起來,陳遂撥動琴弦,也很快唱起來:
「AsI「groingolder,soul」sgeinglder.
我變得越來越成熟,靈魂卻漸漸冷卻。
Soyoung,noalesoeold,uIanoorshipurhrone.
年輕而無閱歷,然而我卻想拜倒在你的王座之下。」
孟菱聽到了陳遂唱的歌,只覺得身體某個感官瞬間被調動起來。
好耳熟。
她全神貫注,想了又想,才想起來,這是他在一篇隨筆里分享過的歌曲。
「oulduledraeur,eforehesungoesdon.
在太陽落山前,你會讓我裝點你的皇冠嗎。
OhIanorealoosingelief,u……
我想深入地觸摸你靈魂,我正在失去我的信念……」
陳遂唱著。
聞聲趕來的人特別多,很快將他圍成一個圈。
大家在外圍或跟著他的旋律擺動身體,或打開手機閃光燈為他營造氛圍,或拿手機拍他。
而他站在唯一的光束下,是唯一發光的人。
孟菱又打開手機看了眼她的退稿函。
然後她摁滅了手機,站起來,離開。
她這不是沮喪,而是看到他在發光,她的心裡就莫名燃起了一團火。
並不熱烈,但溫柔的火焰。
她或許還沒能做到面對「失敗」的自己,但已經有了愈挫愈勇的能量。
於是她沒有繼續留在這裡的必要。
陳遂再往孟菱那看的時候,就發現她正從看台上下來然後一聲不吭走了。
身邊攢聚的人越來越多,不乏有拿手機拍攝他的。
可他頓時沒了興趣,把吉他和話筒都給了朋友。
阿卓走上前替陳遂撥開人群。
陳遂走出人牆,阿卓緊接著跟上來,笑說:「大遂子,你可真長臉,滿操場的人都被你吸引過來了,那些妞都眼冒星光。」
陳遂看了眼空無一人的看台,哼笑了一聲:「是么。」
「那可太是了。」阿卓一笑,有點邪魅,「我剛才站外頭聽一女的聊,吉他社副社長想給她舍友表白,一首歌沒唱完,誰知道那妞被你吸引過來了。」
陳遂點上了一根煙,對此不感興趣。
阿卓笑成表情包:「太搞笑了,我都無語了,最看不上那種腆著臉給女的秀才藝的男的。」
陳遂明顯冷了下來。
悠悠掃了一眼正侃侃而談的阿卓。
阿卓絲毫沒發覺陳遂的冷冽,越說越帶勁:「像不像那個孔雀開屏哈哈哈……」
「誒?遂哥?你去哪啊?」
「怎麼說走就走?」
「陳遂……」
怎麼都叫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