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空殼與轉變

人們對於美味的界定是什麼？

是口味？是外形？是創意？還是更加深層次的東西？

在改良甜品的過程中，幸平創真不斷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做好的覆盆子撻精巧可愛，撻皮酥脆，慕斯鬆軟得像在喝荔枝味的玫瑰花茶，至於味道，大家好像都覺得非常不錯的樣子。

「非常經典的味道，同時又富有創新，用杏仁奶油和新鮮桂圓鋪就的底層與傳統撻都不一樣，我還是頭一次吃到這種搭配，意外地好吃。」

「還有荔枝和玫瑰花的組合……馥郁與清甜結合起來，兩者都是少女感滿滿的材料，渾身上下充斥著粉紅泡泡。」

很精緻，很好吃，舍友的評價都很高，但幸平創真總感覺差了點什麼。香甜的慕斯在舌尖蔓延，紅髮刺蝟頭少年閉上眼，卻無法感受到這道甜品的靈魂。

彷彿一個女孩子被盛裝艷抹，穿上華麗的衣裙，描上緋紅的眼線，淡粉的唇被點上硃砂，你努力把她打扮得那麼風姿卓越，結果到頭來卻依舊蒼白得如同一個精緻的人偶。

她的眼睛是死的，瞳仁枯槁，你注視著她，彷彿看到一具蠟像。

幸平創真努力想要給她注入生機，讓她眉眼變得靈動一點。但是一次次失敗，呈現出來的還是一具空殼。

怎麼會這樣呢？沒有辦法將自己的心意融入料理，品嘗到的也不過是精巧地堆砌起來的東西。烙不上自己的影子，那這個覆盆子撻和別的什麼覆盆子撻又有什麼區別？

「啊……大概是因為幸平仔對法式撻本身沒有什麼特別深刻的感觸吧？」帝光中學，兩個少年坐在椅子上，紫原敦懶懶地靠著椅子，時間接近傍晚，落日的餘輝灑在男孩身上，臉龐的線條也柔和了不少。

「雖然我不懂什麼料理，只是普通的美食愛好者而已，但卻也知道，想在料理上烙上強烈的個人風格印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果對料理本身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又怎麼能在製作時帶入其中，讓食客體會到那種心意呢？」

「覺得困惑的話，不妨反過來想想，幸平仔你……當初為什麼要選擇法式撻呢？」

「我……」涼風拂過發梢，鴿子從樓宇間飛過，幸平創真張了張口，金色的眸子卻是一片迷茫。

對啊，我當初為什麼要選擇法式撻呢？

最初的試做，明明是鹿兒島的輕羹果子——白白的軟軟的，咬下去豆沙馬上滿溢出來。雖然只是街邊小吃，樸素得什麼裝飾和造型都沒有，但是暖流下肚，繃緊的身子驟然放鬆下來，好像一身的疲憊的掃除。

這是真實注入心意的料理，食客能感受到料理人的心境，彷彿剛才風雪肅然的屋外回來，抖落肩上沾染的細雪，面對燈火融暖的屋內，心情慕地放鬆下來。

不做輕羹果子，他還可以做楓葉饅頭，納豆糰子，麻糬冰激凌，今川燒……這些傳統的日式零食，都是他很有感觸的東西，從小吃到大的東西，回首漫長歲月，依然深深銘記的東西。他為什麼要做法式撻？

「但是，說到底你所說的這些也不過是街邊小吃一類的東西罷了，出現在食戟之中的話，怕是會變成笑話的吧？」勝子的話又在耳邊響起。除了本身就思維相當跳脫，經常把普通食材亂搞一氣的才波誠一郎，其餘的舍友都不贊成他在食戟上做這些東西。

味道不錯，但終究難登大雅之堂。就像你去吃米其林的星級餐廳，大師傅水準極高，料理做得都蠻好，你可以叫一瓶1976年伊貢*米勒產的TBA級冰酒，或是1990年份羅曼尼·康帝酒庄的紅葡萄酒，但是你沒辦法跟他們叫一瓶可樂，他們不會提供這種廉價貨色的，會覺得降低了餐廳的格調。

於是他在各位舍友的建議下選擇了以精巧著稱的西式甜點，草莓撻，拿破崙，泡芙，瑪德蓮貝殼蛋糕，慕斯蛋糕……可供的選擇太多，倒是變得有些難以抉擇。

反正這些他都沒怎麼吃過，乾脆抓鬮吧。然後幸平創真就抓到了法式撻。

俗話說得好，開局全靠緣，發展看上天。要說回憶，也不是沒有，但是……

便利店特價的法式撻，這種回憶還是不要算了吧！按照那種硬邦邦的口感做出來的東西，被完全嘲笑了啊——他當初買到的，根本就是讀做法式撻，寫做硬吐司夾奶油的偽名商品嘛！

憑藉舍友的幫助與自己的學習，還有紫原君友情提供的口味描述，他的法式撻做得也像模像樣了。但是，還是做不出自己的味道。

說到底，在撻底上抹杏仁奶油，加入新鮮桂圓，刷樹莓果醬，在打發的蛋白霜中加入玫瑰露及荔枝水，覆盆子一個一個，堆疊成整齊的圓……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想法。做出來的東西，自然也談不上個人印記。

只是一味地模仿，試圖還原那位大廚的[法式荔枝玫瑰覆盆子撻]，最終也不過是成為那個人的影子……精緻，華美，卻沒有自由的靈魂。

「說起來，幸平仔也是那種很有天賦的人吧？在料理這方面具有非凡的天賦，即便沒有什麼幹勁，也能做得很好。」紫原敦雙手抱頭，懶散地枕著，他臉上表情淡淡的，眼瞳清澈。幸平創真搖頭，似乎是想否認什麼，但紫原敦打斷了他的話。

「不要急著否認，幸平仔。所謂天才，就是這樣子的咯，就拿我來說，雖然對籃球毫無興趣，只是因為身高而去打籃球，但是在以籃球聞名的帝光，還不是輕輕鬆鬆就進了一軍？」

「在漫畫里沒有愛的人一定會一敗塗地，然後熱血的笨蛋只要努力就能打敗天才……但是，事實是，沒有天賦妄圖靠努力來打破壁壘的傢伙，只有熱愛卻沒有才能，根本連三軍都進不了，壓根就是在浪費時間而已……」他叨叨絮絮地講著。

「只要有才能，喜不喜歡無所謂。雖然吃不出來你對覆盆子撻的感情，但是因為本身的才能足夠的緣故，即便沒有靈魂也覺得優秀。」他的眼瞳倒影出天空，被餘暉染成暖色，明明那麼清澈，卻徒然透露出一種殘酷。

幸平創真被他說得心神一震。

沒有感情，卻因為才能足夠，即便沒有靈魂卻也覺得優秀——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入他的腦海，他突然想起了前世的四宮師傅，從遠月畢業后就獨身一人去往法國，通過六年打拚，終於在競爭激烈的巴黎八區開了餐廳，因為擅長蔬菜料理而被稱為[蔬菜的魔法師]，卻在獲得法蘭西*普魯士波爾勳章后一直止步不前。

喪失了做菜的熱情，神經一直緊繃著，一直緊繃著…….

推出料理大受歡迎，但華美的外表下，內心卻空空如也。

「吶，紫原君。我之前帶給你過的鯛魚燒更好吃還是覆盆子撻更好吃？拋開外形及各種因素，就單論味道，你覺得哪個更能奪得你味蕾的歡欣？」紅髮刺蝟頭男生突然開口問道。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問題會到這裡，但……紫原敦回憶了十幾秒，「稠魚燒！」紫發男生果斷道。雖然是路邊攤的料理，但卻真實地能感受到料理人心意，與之相比覆盆子撻雖然也很好吃，但那種高級感總覺得太過冰冷和疏遠，遠沒有稠魚燒能夠感動人心。

強迫自己使用別人的方式，果然還是不行嗎？

創真突然想起前世一個米其林主廚的話語，甜點師的成就，很大程度來源於小時候的接觸，日常接觸的材料，將會成為這個甜點師日後的基石。而小時候的記憶，將會成為一生的寶庫。

果然，還是需要改變——

兩天後的食戟賽場上，「幸平特製*法式焦糖布蕾撻——」在忍成雄大的模擬檸檬慕斯蛋糕驚艷登場后，幸平創真終於端上了他的料理！

淺棕色的撻皮很有硬脆的質感，如霜雪般的乳白剔透晶瑩，上面撒了羅勒來點綴，白中帶翠，色美得很。撻的頂部以及盤子還放置了三色堇，藍紫色的小花靜默地綻放著，平添一份柔美。

看得出也是刻意設計過外形了，但是和之前的足以以假亂真的檸檬還差得很遠。三位評委拿起法式焦糖布蕾撻，往嘴裡送去。

「唔！這種味道！」

撻底被烘烤得異常酥脆，咔哧咔哧掉下渣來，不僅僅是香草的味道……加入的巧克力讓撻皮帶有一種醇厚，杏仁粉的微苦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感覺是……「是甜杏仁，南瓜籽，還有椰果？！」

女評委睜大了眼睛，她非常詫異有人會在撻皮加入這種東西。但還不及感嘆，又被夾層的布置與設計所驚艷吸引——

用火槍烤出的焦糖，色澤漂亮得驚人，自然的紋路蔓延，勾勒出繁複如魔神般的美感。焦糖部分被烤得卜脆，仔細聽還能感受到牙齒下壓時，焦糖碎裂的聲響。酥酥的口感，帶著令人歡欣雀躍的甜味，焦糖的風味是如此獨特迷人，散發著如同被蜜漬過的琥珀一樣的氣息。

穿透至下層是比蛋羹更富有韌性，比果凍更加輕盈的布蕾，濃厚的牛奶味在口腔中爆炸開來，好似白色噴泉湧出，整個人跌進由白色布蕾填滿的池子，肌膚被浸透得如凝脂般爽滑，空氣中到處飄蕩著濃濃的奶脂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