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夏田冬藏
夏田冬藏。
意思是夏天種田，冬天將收穫的米拿來釀酒。最早出自釀酒師傅森谷，廠里的酒出名后，這句話也隨之流傳開來。
「酵母喜歡二三十度的室溫，但上好的酒卻要在寒冬釀造，壓力下酵母會產生不可思議的果香，酒液澄澈，入口馥郁，彷彿將米所有的精華都匯聚於此了。」
「すごい！如此細膩的味道，微酸中帶著一點點的甜味……好像初戀時被戀人牽手，懷中小鹿亂撞的感覺！」大御堂文緒一邊說著，一邊又夾蝦入口，［豆青］只有5度的酒精與豐滿的氣泡，讓它更像一款酸甜的女性飲料。
彷彿漫步在青澀的細雨中，與「他」相視一笑，連空氣中都瀰漫著濃烈的戀愛的酸臭氣息。
極星寮管理雖然已經年過二十，細腰長腿，氣場宛若閱盡千帆，但私下裡少女心卻依舊滿滿，每日追晨間劇，為裡面的愛情哭得死去活來。
比起鍾愛［青豆］的大御堂文緒，才波誠一郎更喜歡［霜雪］。雖然早有準備，但還是在品嘗時受到了衝擊。
無色透明的清酒聞起來沒有氣味，不似其他的擁有果香。它看起來就像一杯水一樣，一杯玻璃壁上凝結出鑽石般的水珠，平靜無波的水。
「但事實上這是最烈的一款。」矢加田也上菜時有專門提示，「其他都可以算作果酒，唯獨這款完沒有被削弱酒精。」
入口感覺是冰鎮的涼塊，蝦肉吃起來冰涼細嫩，不像在咀嚼生肉，但是慢慢的，火熱的感覺就上來了。藏匿於蝦肉的酒精悄然散出……好像雪夜裡萬籟寂靜，武士突然斬出他的刀劍——
凜冽的味道沖入大腦，迷醉間，他恍然看到了戰國梟雄的鋒芒。那些隱藏在水面下的暗波，跪坐的年輕人，燃燒的燭台，飄零的櫻花，銳利似鷹的眼睛，撫劍的手……一波一波，海潮般朝他湧來。
［真的做到了！傳說中的［廚心］——］誠一郎在心中震動不已。
［霜雪］是田也學長的最強一刀，裡面包含的［廚心］也最為濃烈。先前男孩猜測學長大約在臨門一腳，就算領悟也虛弱近無。正常情況下確實如此，但今天粉色頭髮的學長卻有如神助，處理全然無錯，分秒掐得恰到好處，最強的一次，刀光撲面而來！
「即便放到高一也能拿下不錯的名次……」舌頭反饋的觸感讓他不由自主地為被他押注的插班生默哀一秒。醉蝦的微醺已經霸佔了他們的味蕾，而像他這種喜歡［霜雪］的，肚裡更似吞下了一團團火球，倘若插班生的菜品連打破學長的［廚心］的實力都沒有，那麼他們根本品嘗不出插班生的味道！
並非是危言聳聽，傾注了廚心的菜品就是那麼霸道，它就像一個廚師的烙印，除非把前一個揭去，否則后一個在味覺封鎖的情況下，根本索然無味！
「那個……我也能品嘗一下嗎？」依然還在搞蝦的幸平創真舉手。他的手上還殘留著挑蝦的殘肢，手濕漉漉的，看到大家的表情他突然意識到事情似乎有點不妙……
他好像……小看了學長！
「啊，這種理直氣壯地討吃的行為，還真是令人討厭啊……現在還在食戟之中吧？」霧野勝子有些厭惡地皺眉。大家對插班生的行為反應各不相同，經常討吃的才波誠一郎認為這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雖然菜還沒上就那麼干確實有點不務正業，堂島銀和勝子的觀點一致，大御堂文緒則不置可否。
大家都把焦點放在了菜品的主人身上。
矢加田也怔了一下。「那麼……歡迎品嘗？」
因為各種原因，品嘗不得不由矢加田也餵給幸平創真。從左到右依次夾喂，插班生坐在原地，學長一手托架子，一手拿筷子，微微彎腰。
「你手上生蝦的味道，會破壞醉蝦的香氣。」粉色頭髮的學長這樣拒絕了某人親手品嘗的要求，清酒的味道本身就需要細細品嘗，用心嗅才能嗅到果或花的芬芳，而某人的手剛挑完蝦線，腥臭一衝，那真是什麼意境都沒有了。
半透明的蝦被夾起，尾尖還滴著酒液。幸平創真張口，雖然被學長喂有點羞恥，但是能品嘗到的話，也不算什麼。
霧野勝子：不知道為什麼，我感覺這畫面有點……
活蝦入口，矢加田也灌入的心意也隨之展開——色澤乳白，清新淡麗的［藕荷］，好似揉雜了香瓜，哈密瓜，金銀花，后味超長的［牙白］，微酸帶甜，如同青梅雨季的［青豆］，較為苦澀，讓人聯想到翠竹的［松綠］，金色醇厚，彷彿沉澱了時光的［琥珀］，淡淡的梨子，餘韻中含少許的苦味和酒精的［甘石］，強勁而有力，凜冽如同朔方的［霜雪］……
每一隻蝦入口，都是不同的體驗。與其說是在品嘗活蝦，不如說是在通過咀嚼蝦肉，品嘗浸泡蝦身的清酒！
「すごい……」幸平創真嚼得很慢，被冰鎮過的殼脆脆的，很輕易地就被牙齒咬開。他一邊吃一邊感受著，那些被描繪出來的迤邐風光……涓涓細流匯聚成虛擬的長龍，對方的廚心在封閉的世界中向他咆哮！
閉上眼，他彷彿能感觸到剛蒸好的米，柔軟仿若熱騰騰的棉花，無菌的操作間里，酒麴在空中飛灑，這些都是上等的錦田米，被磨得只剩下40％不到的米心，一步一步在深冬發酵，散發出若有若無的果香……
釀造人的心意被融入到每一滴酒里，在時光的發酵下變成龐然的巨獸！
矢加田也舀了一勺沉澱的蝦籽，喂到插班生口中，他能夠感覺到對方的動搖。
「吶，要放棄么？」
冰涼的蝦籽在口中爆裂開來，幸平創真的臉因為酒精而染上緋紅。他沉默了幾秒，忽然抬頭露出白亮的牙齒。
「不要小看我了啊，我怎麼可能會放棄呢……就算是輸，我也會端上我的菜品的啊——」
因為這是一個廚師的禮節。
半途而廢，那不是太難看了么？
況且，
「我的菜品還未端上，你怎麼知道我必定會輸呢！」少年的臉頰微紅，帶著醉意，眼神卻相當清明。他舔去唇邊的酒液，金色的眼睛亮得驚人。
是時候拿出真本事了！
去冷藏室拿出豆腐，用刀改成小塊。篩選好的蝦籽和蝦腦蝦仁放置一旁，幸平創真臨時改變了他的做法。
雖然是通過蝦肉傳導廚心，但15.5度的酒精即便經過甜嫩肉質的削弱，也依舊燒的人醉醺。先前的小覷讓他沒有太過在意精進與改良，只是按部就班地想要按最傳統的做法做出，但在被對方的廚心震懾后，幸平創真突然意識到，自身菜品的虛弱之處！
最傳統的［三蝦面］適合初炎的夏日，蔥油的香氣與蝦肉的甘甜，組成引爆夏日的狂想曲，卻無法衝破學長的酒液帶來的阻撓，在酒精的擾亂下，裁判根本無法細細品嘗他帶來的，宛若夏日沙灘白雲，腥鹹海風送來的清爽。或許是無意間的壓制，但矢加田也隱藏在［夏田冬藏］里的那些或溫柔或凜冽的刀光，直接砍去了他近三層的美味度——
酒精實在是太克制他了！
「不，不行，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針對和改良迫在眉睫，他必須在這短短的數十分鐘內想到破局的方法！
將小蔥洗凈切碎，留蔥須和蔥白。本來他並不打算自己熬制香油，但是既然感覺到壓力，某人就不得不祭出他的［複合版蔥油熬制大法］了——
依據比例放入香葉，花膠，八角……創真切下去半個洋蔥。紫皮洋蔥與小蔥躺在一起，還有其他的什麼香料，創真沉吟了一會兒，下色拉油。
經過精心配比的香料公式絕對是強力的助攻之一，這是創真當年掌握的為數不多的一個香料公式，結構相當完整。
威力巨大！
這並不單單指蔥油那爆炸性，隔十里街都能聞到的霸道氣息，還指熬制過程中，產生的不可描述的……連老鼠都要搖頭走開的……濃重氣息……
堪稱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壓箱招數，不到山窮水盡，都不會輕易使出！
「不，不行，我先散了……」本來在廚房圍觀的霧野勝子第一個支持不住，率先退出。其餘人也都面有古怪，十幾分鐘后也都陸續退出戰場。
一股糟糕的氣味從鍋中發散出來，小火慢熬的油液逐漸從清澈的明黃轉變為濃重的赤金，鍋面浮著一層黑乎乎的東西，那是燒焦的蔥和香料。這麼一看簡直是大型黑暗料理的現場。
「謀，謀殺啊——」眾人的心中都不由得浮現出這句話。
即便把抽油煙機開到最大也沒用，難以言喻的氣息像微塵一樣鑽入鼻孔。
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從廚房轉移到客廳，大家都非常自覺地給熬油的某人關上了大門。
「一聲不響熬蔥油，他是想去掃廁所嗎？」
大御堂文緒吐槽道，女人翻了個特別破壞自身氣質的白眼。蔥油香，十里飄香，但是熬制的過程中產生的種種不可描述的氣息，卻想讓人把它打進十八層地獄。更糟糕的是，因為自身的霸道，沾染上的氣息，往往幾個月不會消失。
想想廚房從此幾個星期內都要瀰漫著那股糟糕至極的氣息……
極星寮的管理，大御堂文緒表示，想！打！人！
而某人的［複合版蔥油熬制大法］，更是蔥油中的戰鬥機，霸道中的瑪莎拉蒂，要不是現在還在食戟之中，他很可能被極星寮的管理就地打死。
不知過了多久，那扇門終於又被打開。
「［改良版三蝦面］——請各位評委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