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京都繁事
顧雲舒三十多歲的年紀,穿著一身棠紫色揚褶百花對襟長襖,雍容端莊。她坐在木製輪椅上,忽地咳嗽幾聲,引來暖閣那邊的人側目。
「雲舒,你可還好?」徐思道放下手裡的書信,那幾聲咳嗽讓人扣緊了心弦。
顧雲舒微微擺手:「老毛病,不打緊。」
軟榻上醉卧的人抿緊了嘴,大氣不敢出,其實有十分的醉意,這下也散了六七分了。知女莫若母,顧雲舒見她作勢躺著,伸手輕拍她的被子,怪嗔道:「你這淘氣鬼,還不快起來?」
徐溶睜開一隻眼,看到顧雲舒臉上並無慍色,反倒是憂愁更甚,剛要開口,頓時天旋地轉,肚裡翻江倒海,只出著一口氣:「阿娘,我知道錯了。」
「每回都一口認下,然後再犯,這次我定然要狠狠罰你。」
徐溶小心打量了徐思遠的神情,那邊遞過來一個「袖手旁觀」的眼神,她自知無果,急忙求饒道:「女兒知錯,甘願受罰。」
徐思遠一聲冷哼,他對徐溶的把戲習以為常,嘴一張一閉,言語婉切:「雲舒,打又捨不得打,不如罰她抄書罷。」
顧雲舒對這個提議頗為不滿,上來幾分怒意問:「溶兒今日肆意妄為,都是你和大師推助的。大師說算出她命運多舛,要遠離紛爭,而你呢,她千錯萬錯你都替她粉飾。」
「正是。」徐思遠遞上一杯清茶,彎腰道,「養不教,父之過。我同溶兒一起受罰罷。」
顧雲舒呷了口茶,正色道:「誦得《內則》,初八背與我聽;西苑的長廊撒掃乾淨,司音堂的器物全全擦一遍。若是做不到,拜壽便不要你去了。」
徐溶仿若頭上被潑了一盆冷水,除了點頭無可奈何。徐思遠在一旁點頭,臉上的笑意遮掩不住,顧雲舒話鋒一轉,反問身後之人:「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溶兒跟學詩文學君子之道,都學到哪裡去了?」
徐思遠點起頭來的乖巧模樣與徐溶不相上下:「該罰該罰。」
「如何罰?」
「自然是抄寫詩書百卷,換得碎銀,捐與書院。」
「那就捐一塊石碑罷,歌功頌德。」
父女二人雙雙相謝,即刻去書房領罰了。
徐溶得了這命令,酒還未醒嘴已醒。《女則》多有數十卷,一日時間,饒她是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也背不完。
女侍端來一碗醒酒湯遞與徐溶,焚上寧神香,漸漸退出去。那邊徐思遠提筆行雲流水,絲毫不殆。
夫錦繡華麗,不如布帛之溫也;竒羞美味,不若糲粢之飽也。且五色壞目,五味昬智;飲清茹淡,祛疾延齡。得失損益,判然懸絕矣。
徐溶背了幾句,苦痛不堪轉頭看著徐思遠求救般叫了聲阿爹。
「這個時候叫阿爹無用,爹自己身上還背著一塊書院的功德碑呢。」徐思遠筆不停歇,作畫之道早已爛熟心間。
「到了華辰,我立馬跟祖父告狀。」徐溶憋了半天也沒想出個告狀的理由,自己貪喝米酒喝醉了這件事,不知怎麼啟齒更何況明明是理虧。
徐思遠笑道;「溶兒,還記得替你摸骨算命的清水寺大師嗎?」
「當然記得,你們把他說得神乎其神的,他曾經為聖上摸骨,說他有一統風範,聖上便從一眾宗室子中脫穎而出,繼承了大統。」徐溶痴痴地道,「我早就爛熟於心了。」
「這次去華辰,一是拜壽,二來也是為你解命格。大師說你到及笈之時,去到清水寺,他替你解命格。」
「替我解命格?那我非去華辰不可了?」話落,手裡的書都要丟開了。
徐思遠轉頭反問:「若我和你阿娘並不信摸骨算命之說呢?」
「不信這個,為什麼這八年我們不搬回華辰呢?」
「總之爹不信。」徐思遠轉而指著徐溶手上的書,「仔細背。」
徐溶別過頭,尋思著自己實在是醒了酒也背不下,就叫來貼身女侍凈月和追月陪著去換了衣物,提著木桶散布到司音堂去。清掃塵土,擦拭器物,凈月和追月雖然在側,卻不敢幫手,只得站在一旁陪著。司音堂的事完了,又馬不停蹄往西苑的長廊去。雖是川陽秋日若春,可西苑裡種的青竹已然落了葉子,鋪滿石徑。灰土大偏還撒不得水,先掃了一陣,不想一陣風來,颳起簍子里的葉子,洋洋洒洒又落了一地。
徐溶叫苦連天,也不敢怠慢,細細掃了一遍,教追月提來水,自己一桶一桶地提去將長廊沖洗乾淨。
時至晚間,除了沒有背書的嘴和沒有記書的頭,全身都疼。翌日傍晚,徐思遠捐碑回來,徐溶已然背了書等他,告知去華辰的消息。徐溶只言背書背得頭大,再也不貪玩貪嘴。
轉眼到了八月十三,徐思遠攜妻女一路風塵,可算平安到了華辰。
京都不比川陽和煦,剛下過一場秋雨,廊檐上還滴著水,風灌進馬車又干又冷。徐溶偶挑簾,見來往行人衣著姿態都是與川陽不同,前有高樓酒肆,望二三人影於窗閣之上對飲而酌,街道兩側撐傘而商的,擺賣物件奇致精美,小販吟叫百端。喧嘩之聲、歡笑之態,儘是京都才有。
「溶兒,你堂兄的妾室身懷六甲,到了之後你更要安分。」顧雲舒想起那年徐楠來川陽給徐思遠賀壽,徐溶帶著五歲的侄子耍玩,玩著玩著就跌進了院中的河池裡,心下不安,「特別是四寶,他正是頑皮的年紀,可你已是及笈了,你更不可胡來。」
徐溶應聲是,又道:「我自然知道的。」
未到午時,一行車馬已經到了徐府門口。徐思道官至督察院左副都御史,黑底漆金的「徐府」二字赫然獸頭門首之上,兩邊的大石獅子鎮宅。大門敞開,門前站著十來個端正的嬤嬤,上前來迎馬車,笑著道:「慕請二爺萬安,大人等了許久,請移步。」
說著,六七個衣帽周全的小廝抬來小轎,恭請顧雲舒上坐。幾人進了正門,從院子中穿過,行至垂花門請顧雲舒下轎坐上木輪椅,走過長廊,卻見花牆裡頭站著一眾女侍嬤嬤,恭恭敬敬地福身道聲萬安。
嬤嬤將幾人往花牆內的正堂領,稟道:「二爺到了。」
徐溶跨過門檻,見裡面烏泱泱坐了一屋子人,或喝茶品果,或側目閑談。.
這是徐思遠家的人,但她一個也叫不出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