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歸來之人，離去之人

結束……么？

一切靜下來之後，羅慎反而開始手足無措。

這時候是不是該舉手向天，然後大吼一聲「我已經是天下無敵了」之類的台詞？

好吧，到了現在還能想起如此無聊的笑話，自己貌似還沒有偏離為人的軌跡……大概。

不過按照應有的橋段來看，現在是不是應該天變地異，一股股強大力量湧入身體，然後呈現出一種頂天立地的威勢什麼的？

好像……是沒有。

等等，那剩餘的機神之力究竟去了何方？總不至於一起被轟碎。

若真如此，那可就欲哭無淚了。

總之先找找看。

羅慎犯傻般地搖著腦袋，準備飛下去看看情況，整個地面已經亂七八糟，不是腳下，不是幾十里幾百里，弄不好根本就是半個星球的範圍都是這個模樣。

好在這裡是無人區，若是換個地方，估滅一兩個國都是小的。

「怎麼到了現在還沒事就發獃，一點都沒法讓人感動啊。」

腦後突然響起了屬於少女的清脆聲音。

「誰發獃了，我只不過是在……」

與往常一樣，羅慎不假思索地答道，不管怎麼說，總之先否定，然後再……

脫口而出的聲音凝結在喉嚨口，羅慎的上下唇無聲地張合幾下，寬闊的後背猛烈一顫，卻釘在原地無法回頭。

那是朝思暮想的聲音，日復一日始終在腦中不斷地播放，從未有離開的實感，以至於重新聽到的時候竟沒有許久未見的感覺，像往常一樣隨隨便便回答了。

察覺到這個事實之後的羅慎，突然覺得手臂顫動得無法提起，不僅是手臂，全身的肌肉，全身的細胞都陷入了急劇的激動當中。

千辛萬苦期待的時刻到來，卻沒有辦法親自面對。

這是何等的諷刺。

「別轉過來，就這樣。」

一雙冰冷的手臂從腹部圍了上來，而後背也貼上來涼涼的東西，是面頰……吧？其中還夾帶著些許濕潤。

「這樣好嗎？」

羅慎用盡全力才使得脖頸有著一絲細微的晃動，同時張開了口。

這已經足夠了，從現在的位置可以看到交叉在腹部前方的纖細食指，雖然看上去和一般的女孩子一樣柔弱，但那卻是由完全的金屬構成。

不僅是手指，手腕，手臂，依然保持著武裝形態。

「我回來了。」

人型武器模樣的海靈恢復了自我意志，身體緊緊地貼在羅慎寬闊的後背上，面部的表情不再僵硬，然而那雙玲瓏雙目當中流出的感情卻是悲哀，而不是重逢的喜悅。

「你沒離開過。」

羅慎靜靜地答道，彷彿不是相隔已久的再會，而是離別的日子。

「離開的是你！還要裝作不知道嗎！」

海靈的聲音變得哽咽不清，即使天塌下來似乎都不可能使之動容的堅強少女，只有在羅慎面前能夠顯現出這種柔弱。

「我知道……我知道的……」

長長呼了一口氣，羅慎隨意地將左手放在海靈相扣的雙手上，同時揚起的右手卻重若千鈞。

自己欺騙自己到現在，也該足夠了。

羅慎仔細打量著這隻已經早已改變了性質的手，害怕，沒錯，就是害怕。

與人祖的戰鬥結束之後，一直在逃避現實呢。

有些粗壯到減弱美感的手腕，數量沒有變化的五指形狀還算勻稱，尤其是關節的靈活程度更能引以為傲。

外型上，似乎還是一隻手的樣子。

可是關節之間活動只是所產生的摩擦聲，以及泛著銀色微光的質感，都是完全化作金屬物質的證明。

既然手已經變成這樣，身體沒有可能倖免。

緊抓著唯一的希望，羅慎抖抖索索的右手放在自己的頭頂，指尖所觸及的卻是無數細而堅韌的金屬長絲，已然不是那些抓一抓就會掉落的頭髮。

這幅身體，不再是人類的模樣了。

「後悔嗎？」

海靈的聲音很輕，卻像是在大腦中直接響起一般，聽得清清楚楚。

「不後悔，事事都要後悔，活著就沒意思了，尤其在會活上很長時間的情況下，而且就算變成了這個樣子……」

羅慎不假思索地答道。

「要猜猜下半句嗎？」

話到中途，海靈突然將其從中截斷。

「免了……噗」

「哈哈哈哈！」

兩種不同的笑聲籠罩著荒蕪的大地，放開了羅慎的海靈笑得尤其開心，也許是太長時間不曾發自內心笑過的緣故。羅慎則直接滾倒在地，不斷捶打著地面，更是沒有儀態。

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彼此都心知肚明。

——還有你啊。

即使已經不能夠成為人類，但也不是孤獨地活著，這條路註定不會再孤獨。

「想不到這張臉還能笑出來，好，真的太好了。」

笑過之後，羅慎盤膝坐在凹凸不平的地上，不斷捏著自己的面頰。

全身上下都已經成為了純粹的金屬物質，不過性質似乎與海靈不甚相同，海靈是保持著武裝形態，沒有變化，而自己身體的結構更接近可以隨時凝固的液態金屬，表情隨意變換都問題不大。

吸收了全部的機神力量，就算是再怎麼笨，也該想到僅憑改造后的人形軀體是無法容納此等力量的。

不過，齋難所說的最後一段改造，超越極限的改造，難道就這樣失去意義了么？

「哥哥讓我看看臉！」

依靠著羅慎後背席地而坐的海靈忽然站起，細長的雙翼輕輕地閃動了一下，翻到了羅慎的面前。

「大概沒什麼變化……」

羅慎盯著海靈那雙認真得有些嚴肅的雙眼，突然覺得有點不敢直視，儘管已經與人類的形態脫離，但海靈的相貌倒是不曾發生改變，甚至多了一分令人心跳加速的力量。

雖然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有沒有心臟這種器官。

「嗯嗯，好像是沒有變化，放心了。」

看來看去沒有發現區別，海靈煞有介事地點著頭，身為機關人，鋼鐵的身軀才是應有的狀態，但羅慎不一樣，海靈擔心的是羅慎難以接受。

如果是與人類相同的軀體還好，當初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選擇了這種做法，一直以來也沒有表示過排斥，但現在……

「啾。」

貌似在沉思的羅慎突然迅速湊近海靈，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雙唇在小小的面頰上一印，且立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縮了回去，露出無辜的路人打醬油眼神。

「嗚……」

海靈瞪大雙眼停頓了一瞬，腮部快速鼓了起來，儘管臉上沒有浮現出紅暈，腦後卻冒出了大量的白煙，兩隻拳頭緊緊地握著，越握越緊。

其中隱隱地含著一種膨脹起來的殺氣。

「我就是試試……有話好好……唔……」

已經做好覺悟的羅慎正要抱頭蹲防，迎來的卻不是飛踢，而是舌尖軟綿綿的觸感。

星球的轉動彷彿停止了，在凝固的時間與宇宙當中，羅慎的意識也隨之遠去。

海靈的櫻唇意外地柔軟，全然不像金屬物質的質感，除了沒有溫度以外，一切都與人類女孩無異。

似乎……自己也是如此呢。

這樣的話，也許不會失去身為一個人類的感覺。

羅慎的動作從被動漸漸轉為主動，海靈的雙腕圍著羅慎的頸部，深深地沉醉其中，無論身體變成什麼模樣，只要心中的那團熱火沒有熄滅就已經足夠了。

「切……不好，有些上癮的樣子。」

戀戀不捨地與羅慎分開，海靈看起來很失敗地扶額感慨，儘管那是半賭氣的行為，可出發點始終是自己的真心。

然而偏偏最重要的目的沒有達到，那就是嚇羅慎一跳，而且還搞得心跳加速。

「隨時繼續啦。」

雙手一攤，羅慎繼續裝無辜，心虛的眼神卻飄忽不定。

「你說的！以後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許拒絕……唔……」

突然變了一張怒容的海靈撲過來雙手掐住羅慎的肩膀，假如此時聽到否定的回答，大約會立即出現血案。

但血案最終沒有發生，羅慎以自己的行動代替了回答，這個回答似乎令海靈十分滿意，證據就是緊緊捏著羅慎雙肩的手自然而然地轉變成緊緊的擁抱。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因為兩人都不需要換氣，所以能夠無限地深吻，某種意義上這其實很沒情調。

「下次可以試試其他的……「

「錚！」

彈出的劍刃就是海靈的回應，羅慎高舉雙手，表示投降。

「先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了，首先，她怎麼辦？」

海靈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腕上的劍刃，指著遠處躺在羽毛軟墊上的紅燐，一直昏睡未醒的她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我們之間真沒什麼。」

「你想哪去了！哥哥你不覺得有話還要對她說嗎？」

白了羅慎一眼，海靈不準備改變稱呼。

「對不起智商下降了，可是就算說也得先等她醒過……什麼東西！」

剛剛將目光轉向紅燐，眼前升起的一道赤色光芒令羅慎懶散的甜蜜心情一掃而光，全身氣息變得凌厲如刀。

光芒正是紅燐本身，不知是什麼緣故，安安靜靜躺在羽毛墊上的她竟然隨著這道流光飛向遠方。

一種意外的壓抑感頓時從羅慎心中升起，海靈張開雪白的雙翼，搶先追向那一道逃跑的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