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葬尺
考試的前兩天,我們特別開心!這彷彿是過度緊張之後的反彈。我真希望儘快幾天完事之後,我就坐在屋后那條小徑上,靜靜的坐著,懷念爺爺。這樣想著,反而一點兒也不緊張。
考試的過程中,我與平時的考試並無多大差別,記得似乎沒有檢查,也就是做完試卷也剩不了多長時間了。語文作文沒寫好,其實標題很容易寫的。數學後面兩道題也不難,英語當然是ABCD按照順序了。我後來的反思中,放鬆過了火,沒有保持適度的嚴肅和緊張,太掉以輕心了!
領通知書的那天,我走進班主任老師的辦公室。我得知總分是七百多分,好像是七百三十多分,我只得到了一本初中畢業證。心情怏怏不樂的走了出去,出門的時候,有個女生說道:「姚煥霓成績那麼好,也只拿到畢業證哦!」
她沒有惡意,她們是擔心自己連畢業證都拿不到。
我出了校門,沒有直接回家裡,而是坐在屋后的空地上。我心裡哽咽,說不出話來了。胸悶,儘管天氣晴朗,可對我而言,天都已經漆黑的了。我看不到陽光,也聽不到聲音。獨自坐了好一會兒,才回家。
回到家裡,得知門口堰里放魚,堰放幹了。我拿著撮箕下去,我一點心情都沒有。
走到堰門口,被父親吼道:「快嘀兒!」
農夫們在泥漿的堰里一包子勁。我也下去了,可我心事重重。父親看我的臉色猙獰。我在忍,在想,看忍得值不值?
龍哥哥的大學也畢業了,但是工作還是得自己謀出路。伯伯和姑爺四處奔波。
妹妹眼睛不舒服,去了柏枝台,回來慧慧告訴我:「哥,您妹妹……」
我心中一聯想,原來如此!
我去了伯伯家裡。路上,姑爺對我說道:「弟兒,您老傢伙不支持你讀書,我支持你,啊?」
伯伯和龍哥哥沒做聲,我不知道應了沒有,低著頭走路。
紅妹家裡過事,我們都去了。紅妹坐在床上看常德電視台很是高興。我和父親臉上都是陰雲密布,我們就不該走人家。
我開口小聲說道:「爸,我要讀書。」
父親坐在椅子上,張開口,頭一搖,說道:「你么兒噠有狠噠,就是把我咧老傢伙一餐打啊!」他的聲音不大,但整個房間里的人清晰可聞。
可憎至極,但父子都沒有爆發。儘管在別人家裡,別人的閨房裡,氣氛降到了冰點。起碼聲音還是保持了輕聲。
我鑽到了前面樹林的深處,他們回去會喊我的。我獨自坐著。
我們下午吃了晚飯才回去。
我每天背誦化學課本後面的元素周期表,倒背,正背,斜著背,我喜歡!走在公路上,感覺有太陽,究竟是自己好學的精神使自己感覺有太陽,還是覺得自己能夠升學所以感覺有太陽?我不清楚自己。我只是知道,如果一個人就因為沒有在學校學習就放棄學的行為和思考本身,這不亞於否定了自己的生命。所以我心想,此生,就算與學校再無緣,我發誓:只要活著,我就能學到底!
賴子伯伯人品爆發,頭一回請了許多人給他家裡收割穀子,我和爸爸去了。我很賣力。晚上,天還沒黑,我得了20塊錢,父親也得了20塊錢。
第二天,我拿著錢,去柏枝街上買了一本書,是學習口才的,在xx嫲嫲的塌子曬穀。我勻了谷,坐在椅子上看書,父親問道:「弟兒,和你講個事啊,跟你弄個后媽要不要的?」
「不。」我回答道。
這個問題我向來如此回答。
我手中的書讀著讀著,不是那麼個味兒!因為按照自己的邏輯判斷,這種書中的內容意思和中心思想是沒法和教材相提並論的,沒有一個段落我是同意他的觀點的,沒有一個段落是能入眼的,滿篇的不學無術,刻意做作。
我看不下去了,把這本書扔在了家裡。第二天,我去柏枝街上又買了一本。在房裡讀,讀著讀著不是那麼個味兒!書面尾頁還印的有圖片,作者正在和****合影,我心裡罵道:「豈能與汝合影?」
於是這本書一半都沒看完,和那本書扔在了一起。我懷念之前的日子,課本上所寫的內容多麼的有理!可如今,這種東西怎麼能入眼?我的學術獨立意識是天生的,就像當初不同意語文老師對孔乙己的評價。
可我看看架子上初中的書本,光看看都心痛不已!那上面的一劃線,註釋、筆記、自己所寫的內容,彷彿就在昨天。
數學試卷上面的字跡……自己不是還在奮戰么?今天就彷彿失去了什麼,感覺兩個世界。
我看見藍色的三角尺,我太熟悉它了。我禁不住握住了它,我站不穩,倒在了床上。痛哭流涕!
這把藍色的尺子,緊緊的握住,熟悉的感覺,我知道力度,所以不會折斷的。做數學題的感覺,奮力思考的感覺,回想起來多麼清晰,多麼懷念,多麼的激情!
是我對不住你啊,我的戰友!我看著它,藍色,我喜歡的顏色,多麼的給力?藍色的三角尺,我再也不能帶你征戰天下了!
我找來一個塑料袋,找來兩張紙,把三角尺包好。
拿了把鋤頭,走到……我哭泣了,淚奔了,好不甘心!
我回到房裡,把那兩本書燒了,我就是沒書看,也不看這種沒內涵的書。
我沉沉的睡過去,真希望一覺醒來會發生奇迹。我和奶奶去了葉伯伯家裡,我感覺暑假過得一點胃口也沒有,太陽沒有了光澤,大地就像不屬於我的了,人世間的一草一木都離我那麼遠。
聽父親說,班主任老師來過家裡,意思是可以去讀職中,職中就是表哥讀過的那所學校。
我想,即便是職中不如高中,但是聽說職校裡面有內容可以晉級大學,也就是說只要我再次努力,就不會這般輕易退場。但我估計我的班主任老師在我父親面前是碰了壁,我找過班主任老師。當天下午,一名職中的老師和班主任老師來到我家裡,父親又是一堆混賬話!不必浪費筆墨。不過對於這名職中老師的話我倒是有印象。
這是一名女老師,她說道:「職中一樣有普高的內容,如果學技術的話,也有專門的技術課程,只是以後從事的工作相比要……」
**兩個字我有印象,由此可見職高的老師缺乏大格局。不過,我讀書並不指望我的老師有多麼優秀,因為我優秀!這個父親怎能領會兒子的想法和心懷?俗話說知子莫如父,但是這個家庭是萬里挑一的,不能俗話說,不可用常理去理解。
父親不情願的開口說道:「咧就只有把這個屋賣呀他!堂屋裡還有堆的一倉谷,賣噠討米啼啊和妹妹兩個人。」
不負責任的話一籮筐!說服父親的可能性我懷疑是零了。
看著老師離去的身影,我想這就是人跟人的差別,有文化的如是這般,沒文化的如父親這般。
我和他白天去了王嘎汪兒地里砍黃豆。父子二人還是要維持良好的關係,其實對我而言,前提還是希望他能有所作為,而他的想法大概卻是以為我會放棄再讀的念頭。因此,兩父子在地里砍黃豆還是有著表面上的默契。
我說道:「爸爸,爺爺在世的時候,我經常看見他幹活兒,田裡,地里,你天天在家幹什麼?」
父親回答道:「嗯——你講爺爺?他搞事慢嘚——跟我一樣,搞事就要把家人搞兩哈,跟爺爺搞事一樣,干兩下噠又要喝根煙!慢慢摸,根他咧么一樣搞事的話……」
他竟把爺爺數落開了!
父親搞事要是很快,那就應該天天在外面搞,就應該像牛一樣為兒子的未來奉獻!怎麼會天天溫在家裡?爺爺幹活兒我是知道的……
這個父親,對我這個做兒子的究竟有什麼用處?
後人有讀到此處,請原諒我的想法。我之所以能從爺爺的死的巨大悲痛中恢復,是把父親這個角色看作了理應接替爺爺為我的將來更好發展的鋪路人。可從種種跡象來看,父親根本沒有擔當這一角色的打算。
有人或許會質問我:「他是你父親,你應該孝順,別太功利性的認為父親應該『有用』。」
閣下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可是道理無論是時間的跨度還是空間上的範圍,都需要涵蓋我們所能聯繫起來的歷史。我問兩點:①一個四肢健全的壯年男子他有沒有為兒女的未來做打算和實際行動?他是可以做的。那1600塊錢減去不到400塊錢的剩額,加上……我從未想過父親如此!②旁人或者是願意研究這個家庭的分析人忽略了一點——從小到大,他對我們,對這個家,對他的親生兒子都幹了些什麼?
我在心裡發狠的說道:父親啊父親,如果你能支持我讀書,那麼從小到大,之前的種種,我都可以一筆勾銷;可是如果你不能發揮這種作用……做兒子的……
他可以去賣血,賣到抽干為止!這樣要是死了,我會溫柔的看著父親,他死的真可愛。
他還可以去求馬xx,像個慫極了的男人。而我需要的是他的用處,為了我的美好未來的用處。他為什麼不做第二個爺爺,每天從早到晚,應該從地里田裡,背著鋤頭扛著犁,為了我這個兒子,他應該像爺爺那樣累到死。這樣他在我的眼裡就會很偉大。我會讚美:啊……這是多麼偉大的父親,這是多麼的有用的父親!
一個男人活在世上,對親人,於家於國,沒有用處的話,這樣的男人究竟活在世上做什麼?
表哥一天來我們家裡,雨後,他坐在灶房屋的餐桌旁邊。好像是表哥找到了工作,我說道:「爸,我就說了,龍哥哥是可以找到工作的。」
這個話,聰明的表哥我記得是當時皺了眉頭。父親為了打消我讀書的念頭,不厭其煩的說表哥到處找事做,姑爺和伯伯到處找人。
聽了這話,表哥的心情即便不是雨,肯定也不是晴。
我上樓去了,大概下午還是晚上什麼時候,父親鄭重的對我說道:「龍哥哥講嘀:『弟兒讀書沒得讀唱!』龍哥哥講嘀你,你曉得沒有?」
家裡的重要決定,決斷於旁人。這是這個家的通病!
表哥是擔心姑爺說的是真話么?他的父親起肯為了我而再辛苦?再者,就算我讀書了,於他何損?我這個父親不讓我讀書是這個父親心如鐵石的一貫作風。他不提醒,父親難道就會一不小心作出讓我續讀的決定?
再者,就算我不經意的話對錶哥造成了不尊重,在他找工作的路上撒了把鹽。可如此獻饞,卻是直接打斷他人手足之痛!悲乎,家如此,豈是他人作祟而造成的么?這跟表哥沒有關係。沒有任何邏輯和判斷可以證明表哥不獻饞,父親就有供我讀書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