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截肢 （2）
想到這裡，心裡不禁有點悲涼。自從我公司的業務進入了西晉煤氣層后，我感到我的人生進入了全盛時期，感到好多事情要我去做，好多心愿要去實現！正當我鉚足勁兒要大幹一番的時候，腿卻出問題了，難道這是命運蓄意跟我作對？不！我不能失去腿！這雙腿對我來說，多麼重要啊，哪怕疼死，我都不能失去！就讓它疼吧，爛吧，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我決不妥協！
為此，儘管劇痛一次又一次地複發著，由於長期飽受疼痛的折磨，我掉發，消瘦，正值壯年的我耳邊已經斑白，平時高大英俊的我看上去蒼老了許多，但我堅持不截肢！堅持用醫藥、針灸和意志來抵抗病情和疼痛！這一抗，就抗了一年多，就抗到了掉肉的地步……
儘管如此，我並沒有停止工作。我與疾病抗爭的同時，除了西晉煤氣層上的壓裂業務，還有位於老家鐵李川的仿古莊園項目、小康家園的基建項目和一處市政工程。這三處工程作為一期和二期前後開工，齊頭並進。為此，我經常一撥一撥接待給我彙報工作的人。經常把高管召集到家裡開會。我的手機上每天都有報表發來。我的腦子經常圍繞工作高速運轉，夜不能寐。可以說，我飽受磨難的卧室，也是我的斗室。
由於掉肉，加上長期扎針，我的腿純粹成了兩條骨架，像兩個被火烤黑了的木棍一樣。每次清洗時，媳婦都要用手指輕輕地摸一摸，然後看了看我，意思說：你瞧，一天不如一天了，啥時候去醫院呀？每次觸及到這個話題，我不是沉默著不理，就是答非所問，她的心目中，我倔強得有些愚蠢，讓她毫無辦法。
現在，姐姐見媳婦又提起了去醫院的話題，加上我剛從天人天馬的幻覺中清醒過來，精神稍微好一些，就拉著我的手，神情像問小孩似的問道：「你給我說實話，多少醫生讓你去截肢，你為啥不去？難道你忍心讓你的雙腿都爛完，爛到上身嗎？你能捨得你的命，姐姐捨不得呀，你媳婦、你的孩子、所有人都捨不得呀！難道你是怕疼嗎？截肢再疼，沒有潰爛掉肉這麼疼啊！還是怕你截肢，沒有腿了？我們不是已經諮詢過了嘛，人截了腿，可以安裝假腿呀。你有的是錢，難道怕自己買不起假肢嗎？」
面對姐姐的質問，看著媳婦兩眼巴巴地看著我，我覺得一味的掩飾下去，對誰都是個折磨。為此，我只能向她倆說出了我抗著、拖著不截肢的理由。
我說道：「我腿疼成這樣，你們以為我願意忍受？我是個幹啥的，我心裡需要的是啥，你們不是不知道。別說西晉煤層上的壓裂業務，眼下，光仿古莊園、小康居民點和市政工程這三個項目，都要靠我坐鎮指揮，給大家長精神呀。咱們老家的仿古莊園建成了，我總得進去看一看呀；那個市政工程，是領導親自找上門找到我跟前的，作為招商引資項目，我也不能不操心呀；尤其小康居民點項目，我看得何其重，你們也不是不知道！村裡人聽說我將給每家每戶建得送一套房子，多少人都把這個事裝在了心裡，我回去了前呼後擁的，生怕我不兌現。現在都已經進入了基建狀態，有的人心裡還半信半疑的，總認為我在放空話，建的是商品房，有的人甚至把電話都打到我跟前了，可見他們對這個項目抱了多大的希望。只要我的腿在，即使我坐著輪椅去視察小康居民點工地，至多他們認為我腿受傷了，該有的希望還在心裡。如果我這個時候把腿截了，鄉親們知道了，豈不是給他們的心裡添堵嗎？如果不是為了支撐這個項目，
給村裡人長個精神，我能拖到了現在嗎？」
媳婦聽后，微微一笑說道：「原來你拖著不截肢，是為了這個事兒，你真是一根筋啊……」話沒說完，就噗的一下，咧了咧嘴，看像微笑，卻哭了起來。她平時很少在我跟前哭，這次，她哭得不能自制，好像心中的淚水憋了好久好久了，一時倒不完。
「兄弟呀，你真是太傻了……」媳婦一哭，姐姐也跟上丟出了這麼一句，頓時泣不成聲。她倆一哭，我鼻子一酸，兩年多的治療、掙扎、希望、疼痛和絕望等諸多感覺也呼嘯而來，禁不住也傷感地哭了起來。我們三個，我靠著床頭，媳婦靠著我的肩膀，姐姐立在我面前，像孩子似的嗚嗚的哭著。許多的無奈與痛苦，都摻雜在我們的哭聲中，整個房間里充滿了悲涼的氣氛。窗外的陽光扒在樓上，一動不動。左鄰右舍也靜悄悄的，好像習慣了我的發病時嚎叫和哭泣聲。
我出現幻覺的第二天下午，估計媳婦是為了讓我去截肢，又請來了一位身著紫紅色袈裟服的師傅，說是平涼崇信龍泉寺的。他進門只看了看我，念了一陣經，用手按了按我的頭頂，然後鄭重其事地對我說道：「阿彌陀佛，你心思太重，孽障太深，趕緊棄腿脫身，往北走，否則，不出月余，將有生命危險。」
那一刻，我腦子特別清楚，我明白師傅這句話的意思，讓我別對自己的腿抱有希望，讓我趕緊去截肢。關於截肢，我不是沒考慮。我床頭放了蘋果iphone，我幾乎每天都在網上脈管炎的發展癥狀和截肢后的生活狀態。我知道，我的病到了這個地步，除了截肢，沒有回天之力。
其實，曾有幾次，我把媳婦叫到面前，想告訴她：「把腿截掉算了。」只是每次話到嘴邊時，我的腦子裡就出現了鐵李川的那兩個項目。這麼一干擾，我截肢的意念就動搖了。
現在，聽了師傅的這番話，我坐在床上，望著窗外，慎重地考慮起來這個事情。其實，我的病情到了什麼程度，發展下去將是什麼結果，不用醫院和大師提醒，我是知道的，甚至我對自己生命的長度也有了隱約的預知，我只是抱了個能堅持一天是一天的僥倖心理而已。如今，大師這麼一說，宛若把我逼到了懸崖邊，我不得不鄭重地面對這個現實。
師傅離開后，媳婦發現我盯著窗外，長時間沉默不語，就語氣試探地說道：「要不，咱們回一趟老家吧，雖然居民點剛開建，但仿古莊園已經好了，你回去看看？看了之後，咱們去BJ。師傅說咱們往北方走，那咱們就去BJ做手術。」
畢竟，如果潰爛越過大腿，就很快進入心肺了。儘管二期別墅工程離竣工還有段距離，但寺院師傅的建議，我不能不重視。而且我親身經歷道長給我施法的過程，因而對道教和佛教中的一些提示，我覺得必要時還得信。儘管我跟截肢這個決定做了長期的思想鬥爭，感覺如果截掉雙腿，就沒有活下去的必要了，但至少目前我還不想死，因為我還有許多事情沒完成，包括鐵李川的項目。所以，當媳婦提出了這個建議后，我點頭說道：「行，那就回去一趟。」
第二天，我在媳婦和姐姐等人的陪同下，開車離開了西安，前往老家鐵李川。
鐵李川西鄰西峰區，南接寧縣，北連慶城縣，四面聚集著由溝、茆、梁組成的重重疊疊的大山。山底有條河，叫馬蓮河。馬蓮河河畔有條南北方向的川道。
可能因為這段河流像個拐杖，加上姓李的人多，因此就叫鐵李川。
馬蓮河將這個川道一分為二，河東是我們吉峴鄉鐵李川村，姓李的人比較多，基本是我的宗族人；河西是何家畔鄉趙樓子村，也有姓李的，但小時候聽奶奶說，馬蓮河兩邊的李姓同祖不同宗，說屬於兩個祖宗。一條蜿蜒的公路在連兩村之間繞老繞去，伸向了遠方。我們村除了台地，山上還掛滿了條條地和坨坨地。
從我記事起，我們村的人就生活在這山地與川地組合的小村莊里，有的居住在山畔邊，有的在半山腰，有的鑽在溝壑里，有的坐落在山台上。川道里梯田形的糧田，那是在農業學大寨時期整理成型的，是鐵李川口糧的主要產地。
說起鐵李川，除了地形特徵有些像人的拐杖之外，還與八仙之一的神仙——「鐵拐李」有關。有人說，鐵拐李曾經在我們村裡傳過經，布過道，所以叫鐵李川。
對於鐵拐李這個神仙，估計大家心裡都有個印象，就拿我來說，小時候就在年畫上、寺廟的牆上、戲台上看到過，是個留著鬍子、瘸著腿、拐杖挑著葫蘆、衣衫破爛而神態樂觀的人物。至於傳說，我們村裡有著不同的說法。有人說他是個讀書人，能悟出道教的玄妙，頗有仙緣慧根，參加過多次的科舉考試，可是因考場失利，屢屢不能考中，最後便不再執迷科舉，而且看破紅塵，離家遠走，到處去求仙訪道。經過多年的潛心修鍊，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得到了太上老君的高徒文始真人的指點，在陝西的華山之巔涅槃成仙，與漢鍾離、張果老、藍采和、何仙姑、呂洞賓、韓湘子及曹國舅一道成了中國民間家喻戶曉的人物。
有人卻說他是個屠夫出身，殺畜宰羊，孽障較深。一日奔喪之中，遇到一個猛虎，在生死關頭，遇到一個瘸腳老乞丐相救，虎口雖托生了，但從此一條腿瘸了。後來他就放下屠刀，遊走江湖，沿著蒲河一路北上，落腳到了我們鐵李川。在村裡生活的時候，由於無錢買油，曾在夜間鑿開隔壁鄰居的牆，用葫蘆竊舀人家的油缸，被發現了，人家用刀剁去葫蘆頭，倒回了油。鐵拐李受到了侮辱，從此離開了鐵李川。後來，他得到成仙，又返回了鐵李川，以殘疾之軀懸壺濟世，樂善好施，或用狗皮膏藥，或葫蘆中的靈丹妙藥救治各類疑難雜症，從此在鐵李川聲名遠播。
無論何種說法，有個共同的特徵就是鐵拐李的手裡有兩大法器，一個是拐杖，一個是葫蘆。傳說拐杖是西王母的蟠桃樹上的一個樹枝，早先是西王母送給太上老君的。太上老君收徒時，送給了文始真人。文始真人在傳道時又送給了鐵拐李。雖說是個樹枝，但很神奇，一能知風雨辨寒暑，二能降魔除妖，掃除障礙；至於葫蘆，那更神奇了，據說鐵拐李在成仙后，為了消除病災，普濟眾生，他潛心專研藥理，並且煉製了許多靈丹妙藥，所以民間說鐵拐李的葫蘆既能裝酒，也能裝仙藥。鐵拐李的葫蘆除了具有治病的功能之外，還有一個最厲害的功能，就是在關鍵時刻可以載人過海。傳說八仙過海時，鐵拐李就是乘坐自己的葫蘆過的海。可見，神話圖騰中的鐵拐李，是個懸壺濟世、解困渡人的一個神仙。
我奶奶曾經有個上面刻有鐵拐李形象的麻錢，奶奶說是壓勝錢。戴在身上能逢凶化吉，成仙得道。記得我過十二歲生日時，奶奶從她身上佩戴的針奓里取出，用釘子在麻錢邊扎了個孔眼，讓我戴上。我在脖子上戴了許久，上了初中住校，不知丟在哪裡了，從此再沒見到這個花錢。
當然，畢竟是民間傳說，鐵拐李到底來沒來過鐵李川？誰也不知道。由於我們鐵李川有著雄奇而神秘的鬼山和蛇山，有著安靜而秀美的馬蓮河，有著鬆軟而厚實的沙地，有著和鐵拐李神仙沾邊的村名，自然有說不完道不盡的各種傳說。總之，無論何種傳說，都是體現了人們對樂善好施者的一種尊敬和懷念，也表達了人們渴求自由、健康和美好生活的一種願望。可以說，我就是聽著各種各樣的神話故事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