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三章 至暗時刻
嚴雀苦等許久,此時看著碎玉修羅,卻陷入遲疑。
真是他的話,怎麼辦?
不是他呢?
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
尚未開口,金斗修羅反而察覺異常:「碎玉老弟,你杵那兒幹嘛?這可不像你——哎哎,快把面具摘了,咱也瞅瞅你長什麼樣!」
「……」
碎玉修羅嘴唇蠕動,抬起手,摸向臉上的面具。
這一瞬,嚴雀的心跳都要停滯了。
她堅信,不論余斗是否六境藏身,能夠挪骨易容,自己都能一眼認出他來!
可是……
碎玉修羅將面具取下,露出來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就連聲音,亦是從未聽過。.ζa
他完全撤開靈元壁障,讓嚴雀可以清晰分辨,自己沒有任何偽裝。
連骨齡,也任其查探。
「不……這不可能!」嚴雀瞪大眼眸,呼吸紊亂,完全不敢相信,「身形、頭髮、骨齡……連耳朵、手上的傷都一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顧清風、南宮辭對余斗的了解,不比嚴雀遜色多少,此時看得分明,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
年輕男子無論從身形,還是一些體貌特徵,都和余斗極為相似。
可是……
「你……你是誰?」嚴雀咬著牙,眼裡閃出恨意,「我不信這是巧合,我不信!」
年輕男子好不容易堅持到此刻,慌忙單膝跪地,抱拳道:「在下是碎玉修羅親衛,李克。」
李克?
李克是誰?
嚴雀腳下踉蹌,跌退一步。
她一時失神,陷入茫然……
而這時,蕭彧蒼老的聲音帶著些許悲傷,緩緩傳來:「六月初一,詭面、碎玉二人,前往無間地獄西部,替幫派做一樁交易——怎料對方臨時變卦,欲將交易人員扣留,雙方最終大打出手……」
一直低頭靜坐的詭面修羅,此刻終於出聲:「我和碎玉率眾突圍,怎奈對方高手太多……」
他吐字發力甚輕,卻透著滔天的仇怨:「兄弟們死傷過半,碎玉還是老樣子,搶著殿後,讓大家先走。」
「以前……他總能化險為夷,但是上次……」
詭面修羅說著,字句開始出現頓挫,彷彿在竭力壓抑著情緒:「我把他帶出來時,人已經不行了。」
「什麼!」金斗修羅聽聞,嗖的站起身來,眼睛瞪得銅鈴大,臉上難以置信,「詭面你什麼意思,你說碎玉老弟他……」
詭面修羅彷彿耗盡最後的力氣,頹然長嘆,苦笑一聲:「他死了。」
——
轟。
金斗修羅渾身獃滯,彷彿丟了魂魄,健碩的身軀靠倒在座椅上。
「哈……」他掩面發笑,「哈哈哈哈……碎玉老弟……哈哈……嗚嗚嗚……啊!」
——
夜空里,長嘯悲慟,聲震青穹。
……
「芒種拍賣會,對敝幫至關重要,不容有失。」一邊的金斗修羅捂臉慟哭,蕭彧的聲音也頗顯悲愴,「各大幫會勢同水火,此行黑蓮城,兇險之極。」
「我不能讓他們知道碎玉修羅的死訊,所以……」
蕭彧看向李克:「才讓身形、年齡相仿的李克,仿照體貌細節,假扮碎玉修羅——這也是老朽,請求諸位等到此刻,再行查探的原因。」
一旦在黑蓮交易行鬧將起來,讓敵對幫派得知真相,元氣大傷的飛魚幫,怕是有著傾覆之危!
——
飛魚幫的飛船,朝著東部平穩飛行。
船艙陷入短暫的死寂。
直到……
「他的屍身何在?」嚴雀彷彿早已作好絕望的準備,沉默的坐回位置。面色凄楚,卻強忍著沒有哭泣。
張口之時,語調竟然平如秋水——找了那麼久,總該有個結果。
哪怕,是一具……
一具冰冷屍體!
——
「嚴老師——」詭面修羅取出一枚虛戒,卻並未立即給出,「我不知碎玉兄弟,是否你們尋找之人,但……他確實是條漢子,是我兄弟!」
「嗯……」
嚴雀攤開手掌,詭面修羅會意,便將虛戒送到她手中。
……
虛戒沒有靈元印記,是無主之物。
嚴雀探視其中,只見一方整潔的虛戒空間。裡面擺放著一圈光芒柔和的靈元燈盞。因為虛戒特性,這些靈元燈盞並不消耗能量。
只要無人驚動,即可永遠明亮。
而在這圈靈元燈盞的環繞下,一具經過妝殮的男子屍身,正安靜的躺著。
他的雙手上,是無數次戰鬥留下的傷痕。
右邊耳朵……有一處熟悉的缺口。
因為故去多日,虛戒有輕微的「脫水」特性,導致屍身萎縮,皮膚坍塌。不過,還是能夠清洗的分辨其面貌……
……
「是他……」
嚴雀臉色慘白,閉上眼時,眼淚便止不住。
而顧清風、南宮辭拿過去看,各自緊繃數年的力量,也在那一瞬崩潰。
……
兩人木然呆坐,年輕的眼眸,已然失去光彩。
一切,似乎都迎來了結局。
是他……
真的是他!
——
你,的淚光
柔弱中帶傷
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
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
是誰在閣樓上,冰冷地絕望
……
雨,輕輕彈
硃紅色的窗
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
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
隨風飄散,你的模樣
……
菊花殘,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淌
北風亂,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面,成雙
……
(《菊花台》&a;周杰倫)
——
顧清風攥著虛戒,呆了好久,終是嘆了嘆。
五年時間,大家或許早就作好迎接這一刻的準備。
只是沒想到,他躲過了戰尊級別的攻擊,卻隕落在了一群戰豪手下……
顧清風將虛戒還給嚴雀,聲音發顫,低不可聞:「弟妹,堅持住……我們至少……至少護著豆豆回家!」
「嗯……」
嚴雀接過虛戒,茫然看向窗外。
她的心,也和窗外一樣,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
——
六月初六,下午,銀月城。
嚴雀剛剛回到無為分院,便向分院長岳戰提出休假請求,說是打算回家一趟。
「這卻不巧。」岳戰嘆了嘆,「你去無間地獄這幾天,院長和李前輩、杜前輩,都回東南了,你自個兒飛回去怕是要個兩三天。最近不太平,我擔心……」
嚴雀見他顧慮,補充道:「顧大哥和南宮老師,會與我同行。」
「這樣啊……」岳戰總算鬆了口氣,「那你只管去——」
才說完呢,就見嚴雀扭頭向外,背後閃起鶴靈青羽的光芒。
「嚴雀,你這……」岳戰連忙將她喚住,「剛從無間地獄回來,又趕著回東南?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嚴雀停了半步。
岳戰示意她不要急著走,正色道:「這幾天,銀月城裡出了大事。你和顧清風,都有必要知道。」
——
無為分院,某間靜室。
「神殿斗場、神殿分部,遭到攻擊?」嚴雀怔了怔。
岳戰面色玩味,看向後續而來的顧清風:「前天的事,神殿斗場、神殿分部遭到炸彈襲擊,塌了大半,正修著呢。」
他見顧清風沒反應,繼續道:「襲擊者藏在人群中,乘亂脫逃,神殿方面查無所獲,那玉尊者,正在氣頭上呢。」
嚴雀並不關心:「沒有本院師生受傷就好——神殿和東部三家僵持至今,矛盾愈演愈烈,我們最好置身事外。」
岳戰點頭道:「你們一直懷疑玉尊者,對神殿懷有敵意,幸虧你們這幾日不在。否則神殿方面,怕是會借題發揮、故意刁難。」
嚴雀輕輕一笑,視線轉向窗外,美麗的眸子,閃過幾分蔑然。
神殿……
玉尊者……
我遲早揮劍滅之!
——
聊不幾句,岳戰認為嚴雀返回東南,避避風頭也好,就把兩人送出分院大門——南宮辭早已作好準備,在外等候。
三人齊向岳戰行禮道別,旋即掠上晴空,朝著東南飛去。
「顧大哥,是流星蝴蝶劍的兄弟做的?」嚴雀布置靈母音域,直言問道,她對南宮辭頗為信任,倒是未將太陰玄女排斥在外。
顧清風面色古怪,應道:「是,我在南屏山時,就給蘇燦下了命令,但是……」
南宮辭心裡暗驚,適才在太陰分院得知消息,對此進行了多番猜測——不料神殿遇襲的始作俑者,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雖然找到遺體,不過沒有當初的襲擊,他不至於躲在無間地獄。
他那般謹慎的傢伙,定然猜到襲擊者實力超凡,地位尊崇。貿然出現,恐怕還是死路一條。
只是沒能料想,竟在幫派戰鬥中隕落……
——
「幾個兄弟說,炸藥的劑量不大,僅是為了恐嚇、威懾。」顧清風滿臉疑惑,百思不得其解,「怎麼會把場子揚嘍……」
在他看來,流星蝴蝶劍的兄弟固然仗義,可是絕非莽撞之徒。
真把斗戰神殿惹急了,只會讓時局更糟糕。
一旦掀起戰火……
對於如今的斗戰神大陸,將是一場浩劫!
——
三人速度很快,看看出了月瀾山脈東麓,東山城遙遙在望。
正打算取道向南,從葉家的屬地通過,卻見一名身穿雲色裙裳的甜美女子,從東山城迎出。
「嚴老師,要回東南么?」她心思玲瓏,瞧見三人臉色,便猜得幾分結果。
「徐老師,你這是?」嚴雀強撐笑顏,問詢的看向對方——那名模樣甜美的女子,正是東山城主之女,徐嬌。
「得知你們要走,想……問一下。」徐嬌也不隱瞞,東山城主府的勢力何其龐雜,三百裡外銀月城的情報,就跟眼皮子底下似的。
「……」
嚴雀在銀月城將近五年,如何不知徐嬌心意?
她忍住情緒,低眉道:「多謝徐老師掛心,我們這次回東南,是替他辦理後事。」
「找到了?」徐嬌呼吸一滯,忍不住上前,聽清「後事」一詞,眼眸頓時濕潤了。
見嚴雀點頭,在半空里哭道:「余公子他……他……」
趕路的三人心情沮喪,都無力解釋。
再說一次,又是再傷自己一次罷了。
嚴雀行禮作辭:「徐老師,過去幾年……多謝有你陪伴照顧,這般情誼,嚴雀永記於心。告辭了。」
徐嬌哭泣不止,本想跟隨嚴雀同行,然而心裡有如刀攪,劇烈的痛感讓她僵在原處,呆若木雞。
「唉……」
嚴雀輕嘆,淺聲道別,錯身飛過。
——
待徐嬌回過神來,三人已無蹤跡。
「余公子……」
璀璨夏日,徐嬌臉上的淚珠被疾風吹散,在陽光下散射出斑斕的色彩。
她有些懊惱,或許剛才應該看看公子,至少作為朋友,送公子最後一程。
然而嚴雀等人去得遠了,現在去追已來不及,她只好抹去眼淚,落回東山城主府。
「嬌嬌,別太難過。」
往日慵懶的徐若,今天難得鄭重一回。他在玉屏山受傷不輕,近來都在此間修養。
「余公子好不容易逃過死劫,為何……為何隕落在無間地獄?」徐嬌回到家中,再忍不住情緒,捂著臉痛哭起來。
「嗐……」徐若見她站立不穩,連忙搭手扶了,安慰道,「你也知道那地方叫做『無間地獄』,七典七絕明爭暗鬥,許多幫派打打殺殺,還有不計其數的亡命徒——余公子再厲害,也難保證從不失手。」
一失手,便丟了性命。
這事情聽來殘酷,江湖上卻每天都在發生,只是碰巧,你在乎的人,也有了這樣的遭遇。
你會感到心痛,你會埋怨天道不公。
但又如何呢?
自己,只不過是芸芸眾生里,毫不起眼的一員。
上天眷顧什麼的,無非是……一時運氣罷了。
命數到時,再多人心裡在乎,也無力扭轉。
……
「要不——」徐若見她哭得傷心,好意道,「哥陪你出去轉轉?去那家你最喜歡的杜記豆花!」
這不提還好,一提杜記豆花,徐嬌更傷心了。
眼淚決堤似的往外直流,凄慘之處,直讓城主府內的家丁、侍女,都聽之不忍。
徐若納了悶,正想問個緣由,忽見徐嬌蹲了下去,埋首慟哭:「杜婆婆好些天沒開檔,我……我前幾天去問,街坊們說……說……」
「說杜婆婆不在了……」
「嗚嗚……嗚嗚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