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潮水般的嘲笑
人怕出名豬怕壯。
尤其是流量時代，尤其是我在抖音等各種平台爆火之後。
我回來的當晚，家裡就像是變成了動物園，鎮上、村裡很多近處的人，第一時間趕到我家。
可是，我把頭髮剪了，又穿上了男生的衣服，怎麼可能讓他們見到？
於是，我爬上東山上，坐在半山腰的石頭上，看著越來越多的人朝我家門口走去時，心裡卻很是平靜。
我知道他們是好奇，但我更知道他們這種無聊的好奇並非善意的好奇。
尤其是村裡這些熟悉我的人，他們都知道我是先天雙性畸形。
他們的好奇里，沒有任何的祝福和善意在裡面。
相反，看到他們好奇地湧向我家門口時，我腦海里想到的是童年時他們扒下我褲子后，圍著我嘲笑的模樣。
他們看慣了我撿破爛時的醜陋，很想看看現在的我是不是真的像電視里那個「白天鵝」一樣美麗。
如果美麗的話，他們會嘲笑我是個二胰子，所有的美麗都是假的。
如果他們看到我返璞歸真的樣子，仍舊會嘲笑我還是那個撿破爛的窮阿刁。
林愛雲配合著撒謊，說我跟著節目組走了。撒謊撒得嗓子都啞了。
可是，他們不見棺材不掉淚。
哪怕關上大門，他們也會將門拆下來，蜂擁而至，想要拍我的視頻去蹭流量賺錢。
那刻，我知道自己雙性人的身份很快就會被曝光出去了。學校可能都去不了了。
我不在乎上不上學，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份會不會曝光，甚至不在乎外界的人知道我不是一個白天鵝。
我不在乎那些潮水般的嘲笑，
我只在乎吳靜容媽媽知道後會作何感想……
凌晨一點多的時候，我才回到家。
家中已經一片狼藉，四處的垃圾和煙頭。
好在家裡原本就是我的破爛儲存地，亂不亂的早已無所謂了。
推開正門，村支書還沒走。
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他見我穿著平日里的服裝回來時，便笑嘻嘻地迎了上來。
不等他開口，我便將早已準備好的那一萬塊錢遞給了他。
「你說你怎麼不好好利用利用自己這波熱度賺點兒錢呢？你現在很出名，很多記者都到村裡來打聽你！今晚就來了四五個呢！」
「……」我沒有理會他，轉身去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著。
「外界的人知道你回村后，肯定都會來看你！你知道嗎？你現在可是村裡的名人，我跟村民都說好了，你這個名人能帶領咱們村裡發展旅遊經濟！所以，我囑咐好他們，誰都不準對外說你的秘密！怎麼樣？夠意思吧？」
「你走行嗎？」我很是反感地盯著他說。
「呵呵呵呵，行行行……不過，你可要好好想想後面的事兒！你如果弄好，肯定能賺錢！你放心，咱們掙了錢的話，還是平分！或者你拿大頭都行！哈哈！走了走了！你快睡覺去吧！」
他顛了顛手中的一萬塊錢后，笑著離開。
我轉頭看向林愛雲。
她坐在沙發上，神情有些獃滯，有些累。
畢竟這麼多年以來，家裡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
我知道她沒有吃飯，便去做飯。
破舊的東屋廚房裡，我下了兩碗麵條，又從鹹菜桶里拿出鹹菜，簡單一切之後放到了桌上。
「吃飯吧。」我將麵條推到她跟前。
「……」林愛雲很是端莊地坐在那，沒有伸手去摸筷子。
「怎麼了？」我問。
她很平靜，甚至應該可以用寧靜來形容。
「去找你那個媽媽坦白吧？」她一臉微笑，聲音卻很是沙啞地說：「那節目我聽了。她是真的在乎你，也是真的疼你。如果你跟她坦白你的事兒，她會給你想辦法的。我敢保證。百分之百保證。」
「娘……」
她聽到這聲「娘」，微笑就僵在了臉上，眼淚憋不住地淌了下來。
「娘，我是您兒，不是誰的閨女。咱日子還長著呢……」我說。
「我，我對不住你啊……」她說著，眼淚就跟開了閘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你眼睛是不是哭瞎的啊？」我笑著走到一邊給她抹眼淚。
「你才哭瞎的呢。」她感受到我在身邊，輕輕推了我一下。
可是，她看不到的是，我的眼淚也早已成河。
——
第二天，林愛雲繼續讓我跑到東山上躲著。然後，聯繫劉支書，把房子給賤賣了。
當晚凌晨回到家的時候，她已經收拾好了行李。
我問她怎麼忽然賣房子，賣了房子去哪兒？
她說她在住院的時候，臨床的阿婆給他介紹了一個貴人，叫王洪興。
這個人是在海城干盲人按摩的，人很好，去醫院看望阿婆時，知道了林愛雲的情況，便答應說可以讓林愛雲去他那裡掙錢。
「我本來是猶豫的，但是，現在不能再猶豫了。咱們不能繼續在這兒待著了？」
「去海城？」
「對！你上了那節目，雖然掙了錢，但是，這村裡是真待不住了。今天支書還威脅我來著，他想讓你接受採訪，我不同意，然後他就威脅說，如果我不讓你接受採訪，他就不准我賣房子。我騙他說，如果今天給我賣了房子，我明天就讓你去接受採訪。所以，我才能這麼快把房子賣出去的……」
「村支書肯定收記者錢了。」我說。
「咱不管他收不收錢，他把房子幫咱賣了就成。醫院的錢我跟人家財務說好了，到時候咱從銀行給人家打過錢去就成。咱今晚就走。」
「今晚就走？」
「你不願意？」她問。
我沒有做聲，心裡想著吳靜容肯定還會回來找我。
我，我也不是想要跟吳靜容走，只是還想見見她。
我想知道她在知曉我的秘密、知道我騙她自己是個女孩之後，會是什麼樣的心思。
「你是想等你靜容媽媽來找你嗎？」她問。
「你想多了……」我說：「我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院子里攢了很多破爛還沒賣呢。」
「你現在不能出去露臉，怎麼賣？」林愛雲皺眉說。
「那明天你喊六叔過來，便宜賣給他吧？能值個小兩百塊呢。」我說。
「嗡嗡嗡」林愛雲的手機忽然響起。
我看看旁邊的時間，已經夜裡快一點了。
這個點兒會打電話的人，只有劉支書了。
林愛雲摸過手機，按開：「喂？」
「阿刁呢？」
「在這兒呢。」
「哈哈哈哈！好好好！咳咳…嘿嘿……」村支書笑著說：「我這兒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你們想先聽哪一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