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寸土一寸血

濃稠如墨的黑夜之中，一桿大纛迎風獵獵作響，八百東越鐵騎捲起陣陣雷聲，大地在馬蹄下震顫不休。

許安死死抓住韁繩，手中的馬鞭不斷抽在胯下戰馬身上，他扭頭看了眼身後不斷迫近的黑色浪潮。

就這點距離，他已經能夠看清楚對方手中東越蠻刀的刀鋒，還有一張張獰笑的面孔。

許安轉過頭來，迎面而來的夜風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只能眯著眼睛盯著最前方的那道背影，大聲吼道：「大人，咱們已經帶著鎮字營這群牲口繞了一大圈了，他們快追上來了！」.jj.br>

徐驍對於許安的吼聲置若罔聞，只是不斷的抽打著身下的戰馬。

那匹乙等戰馬哀鳴陣陣，馬口邊緣已經泛點白沫。

許安跟隨徐驍這麼多年，從最小的喂馬步卒做起，經歷過酣暢淋漓、大口吃肉的大勝，也有過被人追的丟盔棄甲、躲在河底一動不敢動的狼狽。

但他從未見過徐驍這副模樣。

自家校尉最是心疼戰馬，這個事情所有錦州營的老卒都知道。

以往就算戰事膠著到了極致，營中的糧食連供給士卒三頓稀飯都有些困難了，徐驍還是命令他們必須保證戰馬能夠吃得好。

用頭兒的話說，只要還沒餓的站不起來，他們就得把這些馬當媳婦兒供起來，關懷備至、體貼入微。

可現在，徐驍卻是毫不留情的拚命抽打身下的戰馬，一副要把戰馬活生生跑死的架勢。

許安很不解，就像他不明白為什麼以如今錦州營十不存一的實力，還要主動暴露行蹤不斷去挑釁東越邊軍。

今夜更是去偷襲在自己眼中根本惹不起的鎮字營。

在徐安看來，這種行為跟找死沒什麼區別。

但他從未問過一句話，腦海里也從沒有出現過一個不字。

許安相信所有活著的錦州營老卒和他的想法一樣。校尉讓幹啥就幹啥，麻利的執行就是了。

一堆大字不認識一個的糙漢子，想他娘的那麼多幹啥？有那份心思，不如多刷幾遍馬，多磨磨戰刀，多背幾斤糧食。

許安沒來由想起自己剛剛加入錦州營時，一名看起來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卻已經入營五年的老卒，在幫自己繫緊身上的鎧甲后，拍著自己的腦袋，操著一口遼東口音，老氣橫秋說道：

「小子，咱們錦州營不像其他的字營，沒那麼多狗屁倒灶的糟心規矩，就一條規矩。」

年輕的「老卒」豎起一根手指，鄭重其事的說道：「咱們是錦州營的兵，錦州營姓徐，徐驍的徐。你小子記住這句話就夠了！」

當時許安並不懂這是啥意思，明明是叫錦州營，為啥會姓徐。

但現在他明白了。

無需多言，徐驍的沉默便是命令。

四十名錦州營騎卒不再珍惜馬力，紛紛從馬側抽出一柄一寸長短的匕首捅入馬臀，戰馬吃痛，拚命的奔跑，瞬間和身後追擊的鎮字營拉開距離。

不過這種透支戰馬體力的技法完全是涸澤而漁。

僅僅半炷香的時間后，就有戰馬狂嘶一聲，轟然倒地，活生生被累死。

馬背上的騎卒雖然在墜馬的關頭就地一滾，避免了被砸死的命運。

可是沒有了馬匹，人怎麼可能跑得過身後這些如狼似虎的東越騎卒，依舊難逃一死。

「老余！！」

許安手中韁繩一緊，就要調轉馬頭去救落馬的袍澤。

一直沉默的徐驍終於轉頭，眼眶早已經猩紅一片。

「不準停步！不準回頭！馬死了也給我繼續跑！」徐驍聲音顫抖，語氣卻不容置疑。

「頭兒！」許安淚流滿面，聲音哀切，還想求情，就看見徐驍已經毅然決然的將頭轉了回去。

許安狠狠抹了一把臉，看著那道搖搖晃晃從地上站起的寂寥背影，很想吼什麼，卻始終如鯁在喉。

那道已經看不清面容的身影似乎感覺到了許安的目光，極洒脫的舉起手狠狠揮了揮，接著轉過身，面向鎮字營騎軍拔出了腰間的戰刀。

這名叫余福的錦州營老卒放聲大笑，大聲吼道：

「徐頭兒，我老余看不到你當將軍的那天了，真他娘的可惜啊！」

老卒雙手持刀，面對撞到身前的騎軍，不閃不避，獰聲笑道：「錦州營三等騎卒余福在此，東越的畜生們，來啊！！」

鎮字營如一線怒潮，瞬間將這個單薄的身影吞噬，連半刻停滯也沒有，繼續向前奔涌。

戰馬累死摔倒的聲音接連不斷。

每響起一次，徐驍身體便會一顫，原本挺直的脊樑便會佝僂一寸，如同身上壓著寸寸增長的山巒，更像扛著一個個沒消散的魂靈。

反倒是落馬的錦州營士卒顯得很是淡然，臉上看不到一絲悲切，紛紛朝著不斷遠去的袍澤兄弟拱手行禮，大笑著吼道。

「兄弟們，我羅漁先走一步了。抽空記得把我的屍體帶回錦州老家！」

「哈哈哈哈，我他娘早就想試試以一敵百的事兒了！徐頭兒，你看我伍三像不像那些英俊瀟洒的江湖高手？」

「錦州營一等騎卒趙盞，祝各位弟兄早日衣錦還鄉，祝徐大人百戰，百勝！」

「許安，你小子把大人給我照顧好了，要是大人有什麼三長兩短，我老孫從地底下都要爬出來揍死你！」

赴死的人坦然，活下來的卻早已經人人淚流滿面。

徐驍死死閉緊嘴巴，就算嘴唇被咬的鮮血淋漓，也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響。

他怕自己忍不住回頭，怕自己不能親手把這些手上沾有袍澤鮮血的人千刀萬剮。

...........

五里路，錦州營足足倒下了十二人。

在轉過最後一個丘陵，眼前便是自己和李鈞約定的地點。

這一刻徐驍內心的哀痛和怒火再也壓抑不住，他目眥欲裂，用盡全身的力氣吼道：「李鈞，你他媽的再不出現，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話音剛落，一個聲音堅定回道。

「李鈞在！」

千騎如箭，從筋疲力盡的錦州營眾人身旁衝過，徑直撞向東越鎮字營騎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