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薇爾希小姐
「傷者恩德·耶維奇。男,十五歲,腹部中彈,距離受傷時五分鐘,生命體征正常,暫無生命危險。」
「子彈未傷及腹部大動脈,失血約1000ml。」
「丹,手術刀。」
「賈斯汀,史蒂文中校找你,」
「子彈抽取成功,皮膚縫紉成功,各項指數正常。黛西,把傷者移至六號病房,留院觀察,每兩小時去一次。」
經過三個小時,昏暗緊張的手術室內,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但黛西突然想起手術室外還有一個人,便問道:「賈斯汀,外面那個小女孩怎麼辦。」
「一同帶去病房吧。」
病房外的伊雅眼神茫然地看著地面,白皙纖細的雙腿交叉搖擺著,她睡醒后便發現自己在醫院的長椅上,期間有一個醫護人員與她說她哥哥受傷了在手術室里治療,讓她在外面等著。伊雅一開始很疑惑,但也沒多放在心。
可不知從何時起,伊雅從來來往往的人們口中隱隱約約聽說到耶維奇府遭到敵軍襲擊,據說上校的妻子身中數槍身亡,兒子中彈昏迷之類的消息。
「欸,聽說了嗎,耶維奇府突然就遭到賽恩尼斯特的人襲擊。」
「啊!這麼恐怖嗎?這麼快就打到安卡勒區了,前幾天他們主力軍不是還在西線嗎?」
「不是,據說這次是偷偷潛入偷襲的。」
「那為什麼就來安卡勒區呢?」
「會不會是耶維奇上校的仇家?」
「有可能,畢竟20年前上校在賽恩尼斯特殺了那麼多人,說不定就是故意的,但這有點太蠢了吧,既然戰爭打響了,那就知道上校不在家,為什麼還去偷襲耶維奇府呢,該不會是與上校的妻子有關吧?」
「小聲點!我聽說上校的女兒還在醫院裡,別給她聽到了,都說她很不講理,而且上校一向沉溺孩子,萬一被聽到了,小心你工作不保。」
「怕什麼?我又沒說錯!」
「行了,不關你事,趕緊走吧!」
伊雅的心情越來越焦躁,她不時往窗外望時,安卡勒區卻沒有了以往的燈火通明,喧囂車馬,一種孤獨無奈絕望之感不禁油然而生,獨自坐在這略顯昏暗的走廊里。
咣當——
驀然,伊雅身旁的手術室們被打開,一架鐵欄病床被那名女護士推在前面,她後面跟著一群看不清面容的白衣,伊雅抬頭望去,她略帶疲憊地微笑看來。
「我們走吧!」
伊雅低著頭跟在身後,步伐紊亂。
「黛西小姐!」
「沒事的,你哥哥的手術很順利,取齣子彈后,應該就沒什麼大礙,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伊雅長呼一口氣,似乎放下了什麼東西,但隨即臉卻紅潤起來,「誰......誰......說他了,我是問媽媽呢?」
說罷,神情便黯淡下來,「媽媽她,在哪?」
黛西似乎想到了什麼,放緩腳步,對伊雅笑道:「你母親很安全,雖然這次敵襲很突然,但再怎麼說上校先生也會保護好她安全的。」
「那哥哥為什麼會......」
「伊雅,我們到了哦!」黛西打斷伊雅道。
在兩人的不遠處便是6號病房,門前卻安靜矗立一個身著軍裝的男人,眼神憂鬱,面色黯淡,男人見到兩人後報以微笑。
「中校,你好。」黛西俯身畢恭畢敬的說道。
二十年前的停戰後,很多軍銜偏上的軍官都定居在萊薩斯卡的都城,
或者一些其他經濟發達,生活水平高的地方,而較為偏遠的安卡勒區卻有一名中校和上校。
男人微笑點頭后看向伊雅,眼神溫柔又憂傷,或許只有她還不知道母親死亡地消息。
伊雅看見史蒂文後焦急的心中泛起一陣失落,緊緊地咬住嘴唇。
三人沉默無言進了病房,黛西小心翼翼地把恩德放到病床上,輕輕撫平繃帶。
「這裡交給我吧。」
黛西點了一盞油燈,史蒂文等到黛西帶上門后,看著這個從出生看到現在的小女孩嘴角的血跡微微嘆氣。
「伊雅......」
......
一個神秘古怪的空間,一片陌生宏遠的光景,腳下是泛著漣漪的明鏡,目光所及皆是遙遙沒有盡頭的淡黃色,陷入其中的白色熒光不停變換,閃爍,仔細看,隱隱有紫色暗流涌動。
莫名,一位身處其中的少年緩緩睜開眼睛。獃滯地掃視著這奇異的世界,一種溫暖舒適的感覺充盈瀰漫著,彷彿能使人沉醉千年。
少年便如此獃獃地站著。驀然身後傳來一陣空靈俏皮的聲音。
「你還要在那裡站多久?」
少年回過神來,急忙轉頭看去,只見一位笑容恬靜,皮膚白皙的女生站在那裡,眼睛如月兒彎彎地看著自己,少年臉頰霎時紅潤起來,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
如此過了一會,兩人依舊沉默無言,少年終於鼓起勇氣,說道
「請問......這裡是哪裡?」
「真沒失禮呢,見到女士應該先打招呼再詢問哦。」
少年聽后更是慌亂
「啊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我是恩德·耶維奇,請.......問你是!」
少年見她指尖抵住下巴抬頭想了一會,似乎是在回憶著什麼,驀然笑容美好,聲音甜膩
「我是薇爾希!」
.......
「伊雅,事情就是這樣,發生這樣的事故誰也沒想到,大家......」
「閉嘴」伊雅雙眼噙淚,面色激動,聲音顫抖
「你胡說,媽媽怎麼可能死了......你撒謊!」
伊雅一邊說著,手一邊抹著盈出眼淚,史蒂文眼中的痛苦溢於言表,心疼無比。
「媽媽,媽媽......媽媽!」十歲的小女孩難以接受母親去世的消息,悲傷地不斷呢喃,
史蒂文見狀,向前伸出手臂,想要抱住如同風中浮萍的伊雅,卻被一把推開,伊雅則倒在地上,歇斯底里地說道
「你滾,你快滾!」
「伊雅,跟我走吧,現在正值戰亂,耶維奇府地重建工作一時半會不能進行,跟我走吧,我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我不要!我要在這裡等哥哥醒來,你給我滾!」
「好吧!」史蒂文長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
「芙米尼亞的葬禮後天就會在聖保羅殯儀館進行,結束后我和上校都要回到西線。」
史蒂文說著說著便走到了門口,他又轉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恩德和地上令人憐惜的伊雅,長嘆一口氣便徑直離開了,留下昏暗房間里,默默啜泣的伊雅。
......
恩德看到后一陣心神搖曳,許久后回過神來,才發現剛才的行為確實有些失禮,又為避免尷尬,於是重新問道
「薇爾希小姐,請問你知道這裡是哪裡?」
「不如你走走看看吧!」
薇爾希沒有正面回答,雖然這讓恩德很疑惑,但還是照做了。
恩德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水面上一般,一圈接一圈的波紋以腳為中心,緩緩向外擴散,兩道方向各異的波紋交疊在一起時,同樣會便得紊亂。
走出大概十米時,看了眼淡黃色的四周和身後的薇爾希有些吃驚。
又走出十米,前方的熒光並沒有增大或變亮,反而薇爾希小姐在視野中變得越來越小,恩德有些害怕。
走到三十米時,薇爾希小姐淡黃色的光徹底淹沒。恩德急忙跑回去,薇爾希小姐笑容甜美依舊,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難以察覺的意味。
恩德焦急問道:「薇爾希小姐!這裡到底是哪裡,我一直往前走,可是根本沒有盡頭啊!」
薇爾希釋然一笑,轉頭看向遠方,笑道:「這裡或許是你的夢裡吧!」
「啊!難道薇爾希小姐也是我夢見的嗎?」恩德有些詫異,疑惑地問道。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薇爾希俏皮笑道
「沒有沒有......這只是太神奇了,難道這片世界也是我夢中虛構的嗎?」
「或許吧,但我知道這裡叫做『房間』」
「薇爾希小姐先前來過這裡嗎?怎麼會......」
恩德不解地說著時,薇爾希卻轉移話題,語氣中帶有一絲憂傷
「你來這裡前,發生過什麼?你還記得嗎?」
「啊,發生過什麼的......」
恩德聽后,愣了一會,眼神獃滯又眉頭緊鎖,似乎努力在回憶些什麼。
突然,恩德瞳孔收縮,一霎跪倒在地上,雙手不斷拉扯著胸口,面色痛苦,晶瑩的熱淚緩緩盈出眼眶,張著嘴,卻只能發出一些輕微的哽咽。
恩德便如此茫然地抬頭望著薇爾希。
薇爾希莞爾一笑,彷彿完成了一件很勇敢的事情。
她雙手環抱恩德的脖頸,以額頭抵額頭。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你的悲傷和害怕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薇爾希輕輕撫摸著恩德後腦勺的頭髮,不斷安慰著。
『房間』內沒有太陽與月亮以區分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恩德終於停止了啜泣。
「那個.......薇爾希......小姐......」
「沒事哦,沒事哦,有我在呢,你並不孤單。」
「啊,不是,不是,我是指......你的衣......服......」
薇爾希低頭一掃才發現恩德的淚水早已打濕了自己的胸口,清晰可見浸出一定長度的溝壑,恩德臉頰又如同染上夕陽的酡紅,薇爾希見狀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恩德先生真是流氓呢!」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回家幫你拿一條。」
「好啊,你現在回家給我拿一條吧!」
「好......啊!」
恩德突然發現不知如何離開,臉變得更紅了。薇爾希強忍笑意,溫和問道:「方便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我.......媽媽......死了.......」
恩德抱膝蜷縮坐在地上,神情落寞,聲音顫抖。
「我當時應該帶她走的,不然......她也不會死。」
「那些人殺死了媽媽。」
「用槍一點一點射在媽媽身上。」
恩德又情不自禁的哽咽起來。
「那一定很痛苦吧!」
「我能理解,我的母親也是被槍殺的。」
薇爾希眼神複雜深邃地看著恩德,這令恩德有些不解,這難道不是一場夢嗎?怎麼會......
「薇爾希小姐,你......」
「後面呢?後面發生了什麼?」
薇爾希打斷恩德,示意他講下去。
「後面他們扔下燃燒瓶就逃走了,媽媽一動不動就地被點燃了。後面我又看到一個......金色眼睛,穿著軍服的男人走到我身旁,那時天太黑,我看不清他的模樣,但總感覺他特別像某一個人,後面.......後面......後面他朝我開了一槍。」
「子彈!子彈!」
恩德快速撫摸著腹部,發現並沒有傷口。
「奇怪!那時我記得我中槍......」
「那裡還有其他人嗎?」
「還有我的妹妹伊雅,不過她當時沒有醒來......」
「爸爸在西線參戰,我也不在,伊雅身邊沒人能陪伴她,如果她得知媽媽去世的消息,那伊雅一定會很傷心。」
「對,我得儘快去找到伊雅,如果看到伊雅哭泣,我也會很難過的。」
薇爾希手腕抵著下巴,目光溫柔。
「不錯不錯,原來恩德先生這麼早就會保護人了。」
「薇爾希小姐,請你告訴我怎麼離開這裡吧!」
薇爾希也不說話,只是笑吟吟地看著恩德,彷彿在期待什麼。
......
恩德睜開眼睛,看見了一麵灰白色的牆壁。他漫無目的想要坐起身,在曲腹時卻奇異地感受到一陣輕微地刺痛,恩德疑惑地掀開素白色的衣服,詫異地看到纏著一圈圈繃帶。
驀然,一陣強烈的疼痛像藤曼般爬上恩德的大腦,神情劇烈地變幻著。恩德手腕抵著額頭,清涼的淚水從手臂內側緩緩滑落,目光變得昏暗渙散。
記憶不斷湧現——母親,子彈,薇爾希,伊雅。但唯獨缺少了薇爾希小姐的模樣和聲音,無論恩德如何緊閉雙眼,苦思冥想,但那些充斥著不真實感的記憶還是停留在了夢裡。
或許遺忘夢是人的天性使然。
病床左邊的窗戶源源不斷地灑下溫暖的陽光,恩德向右看去,見到一名清秀少女雙眼噙淚,張開嘴巴卻沒有發聲。秀髮凌亂,面色憔悴慘淡,眼眶深紅,瞳孔蔚藍,胸口的衣布是未乾的褶皺,纖細的雙腿是顯眼的灰跡。
「伊雅.......」
恩德單手撐著病床,想翻身下船卻沒站穩摔倒在地,伊雅眼眶裡淚水盈波更甚,嘴裡模糊地發出咿呀咿呀地擬聲,手腳更是因為長時間地疲憊而輕微地顫抖著。
「伊雅!」
恩德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一邊捂著腹部,一邊邁著凌亂的步伐前進,兩人在經過一夜的生死離別後,都產生了一種共通的情愫。
「伊雅!」
恩德伸出雙臂將比自己還嬌小不少的十歲女孩攬入懷中,清楚地感受著瑤鼻頂在自己的胸膛。而此時,懷中的伊雅才拋開所有情緒,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