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雲樹山川
夕陽西下波光粼粼的瑪澤湖顯得靜謐寧靜,每當人們停駐在這時總會情不自禁多愁善感起來,以往的種種,快樂或憂愁,感到或無奈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恩德和芙米尼亞坐在湖邊的木製長椅上,這是恩德小時候與母親一同搭建的,一起鋸木材,一起選位置。
身穿素潔白色長裙的芙米尼亞安靜地躺在椅背上,左手抱著懷裡剛剛陷入熟睡的伊雅,臉蛋紅潤,笑容恬靜,右手則輕輕撫摸著伊雅的頭。
恩德看向身旁的總是慈祥溫柔的母親,而母親則靜靜看著遠方的夕陽緩緩翻過山頭。在恩德的印象里母親總是毫無保留地把愛給自己,這一點在伊雅出生也毋庸置疑。那她自己呢?是否接受過父母毫無保留的愛,記憶中是否還留有他們慈祥溫柔的笑容。
恩德從未見過自己的外婆外公,也從未主動問起。相反母親在一次吐露心事時,便說起恩德的外公外婆早已死在了二十年前那場賽恩尼斯特和萊薩斯卡的戰爭中,已是軍中頗有名氣的護士的母親看著地毯上冰冷的屍體,那天深夜便親手埋葬了,那時那個默默哭泣的小女孩才十七歲,而那時的晚霞如今天一般美輪美奐。
雖然兩方簽訂停戰協議,但任誰都知道這不過是拖延時間儲養兵力,不出所料戰爭又在三個月前爆發了。儘管交戰地不在安卡勒區,但每天還是會有駭人聽聞的噩耗傳來。所以母親這些年總是念叨希望戰爭早點結束。
驀然,芙米尼亞嗓音平靜依舊開口說道:「恩德,媽媽這段時間總是帶你來會不會覺得媽媽很煩。」
恩德笑道:「沒有,我也很喜歡這裡。」
停戰後,母親便軍中退役了,平常不常外出奔走,大多數出門也只是來瑪澤湖坐著,母親說很喜歡這裡,希望有一天去世了能埋葬在這裡。但自從一個星期前回來后便每天黃昏帶恩德來這裡,一呆便是一個小時,直到被黑夜和繁星包圍后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是嗎......真捨不得呀。」芙米尼亞微笑喃喃自語。
「啊?」恩德好似沒有聽清。
芙米尼亞低頭看著伊雅,眼神溫柔依舊,沒有抬頭自顧自地說道:「恩德呀,伊雅是你唯一的妹妹,女孩子是很容易受傷的,媽媽不能一直保護她,如果媽媽以後不在了,媽媽希望你要好好保護她哦。」
芙米尼亞停頓一下,轉頭看向自己的孩子,不知不覺這個小傢伙已經15歲了嗎,已經有自己的心思了嗎。時間過的真快呀,好像都沒來得急再認真了解一下他。
「如果恩德做不到的話,媽媽會生氣的喔!」芙米尼亞想面做怒容,但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
「好,包在我身上吧。」恩德爛漫地笑著回應道。
芙米尼亞無比釋然地笑了,好似了卻某件極其重要的心事,瞬間掃去這幾天凝結在眉間的陰霾。抬頭看了眼天色,格外輕鬆地說道:「走吧,我們回家吧!」
兩人緩緩起身,穿過樹林時芙米尼亞回頭看了眼那張木椅,默默嘀咕了一句。
......
五六個人密密麻麻地擠在安卡勒區一片人跡罕至的樹林里,每個人都低聲交流,連移動小心翼翼,生怕被別人發現。但如果有人經過並發現他們時,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他們每個人竟手持一支萊薩斯卡軍標配的制動步槍。
「天一黑準時行動,每個人按昨晚分配的位置和計劃行動,不得容有差錯,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
失敗了要麼被那傢伙重新抓住殺掉,要麼逃回去被弗洛馬斯特先生殺掉,唯有成功才能活下來。」
「真想不懂那傢伙會放走我們。」
「別多管閑事,既然他便是我們要找的人,我們只要按照約定的做,就能進入萊薩斯卡軍中,到時候再給弗洛馬斯特先生交代就行了。」
「哈里,你的燃燒瓶和手榴彈準備好了嗎?」
「哦哦哦,都準備好了!」
「行,到各自的位置準備吧。」
「是!」眾人異口同聲的回答道,然後迅速疏散開來。
......
恩德幫抱著伊雅的母親開門,兩人都換好鞋后,芙米尼亞說道:「去后廳吧,我想去一下那裡。」
恩德點頭一路走過去,竟沒有發現托卡迪爺爺,原本回來時托卡迪爺爺會出來迎接,沒有的話也會走著走著便看見他。這個點托卡迪應該在家才對,於是疑惑地問母親:「媽媽,托卡迪爺爺去哪了?」
「大概是出去買菜了吧。」芙米尼亞漫不經心地回答。
恩德聽后,雖然不解但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換著問道:「那今晚什麼時候吃飯?」
芙米尼亞沒有回答恩德,很快便走到耶維奇府的后廳。很多人都說總司令給霍古特耶維奇府很大,但其實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耶維奇府一半的面積都給到后廳,所以真正來過耶維奇府做客的人都說總司令摳門,給了個這麼奇怪的房子。實際上用做生活區的空間並沒有外界所說的這麼誇張。
空曠的后廳除了原本就有的一些的雜物靠邊外,正中心的位置竟擺放著一張木椅,木椅上擺放著一本陳舊鋪塵的厚皮書。恩德迷惑地看著這一切,而芙米尼亞則表現平靜的緩緩走過去。
走到椅子旁邊時,把懷中的伊雅輕輕遞給恩德,伊雅依舊睡得很安穩,不時還呢喃幾句。芙米尼亞拿起書,坐在上面,隨手翻開幾頁,嘴角默默翹起,合上書,透過玻璃看了眼夜空,感嘆一句:「今晚星星真多,月色真美。」
恩德抬頭看了看,「是啊,可惜伊雅看不到。」
「恩德,你喜歡怎麼樣的女孩子?」芙米尼亞突然問道。
恩德也不見害羞,直白地回應道:「想媽媽這樣溫柔善良,在困難時會安慰我幫助我,在犯錯時會教訓我,在得意時願意站在我身後的女孩子。但這個還得情投意合才對吧。」
芙米尼亞柔聲道:「這樣的女孩子可不多,遇到了可不要錯過了哦!」
恩德聽到這句話時,莫名有些難受。
「媽媽,我們該吃飯了吧。」
「恩德還有一件事,你要記住身邊最重要的女人,第一個是你的妻子,第二個是你的妹妹伊雅。」芙米尼亞儼然一副嚴肅的樣子。
恩德的眼眶漸漸濕潤,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子,但現在他就想帶著母親和伊雅離開這裡。
「不是不是,媽媽才是最重要的!媽媽我們走吧!」
芙米尼亞平靜笑著看向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孩子。
砰——砰——砰——
幾聲尖銳的槍聲響起。
隨即有許多人大聲里地喊起:「有敵襲!有敵襲!有敵襲!快逃!」
恩德聽后感覺晴空霹靂,為什麼賽恩尼斯特會突然打到這裡,抱著伊雅跑到窗前看,發現有許多人瘋狂地往外跑,然後回頭看著獃獃坐在椅子上的芙米尼亞。他也瘋跑到母親的身邊,挽起伊雅,伸出一隻手拉扯著母親的手臂。
「媽媽,我們也逃吧!媽媽!媽媽!」恩德焦急地說道,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哭腔。
但任他如何拉扯,母親微笑著仍是一動不動坐在那裡,笑容凄美,慈祥,溫柔,釋然,可惜,無奈,欣慰和最初在白色的病床上看著襁褓中的恩德那種身為母親最純粹的愛意一般。
芙米尼亞伸出手撫摸著恩德臉頰,語氣有些凄涼。
「到最後還是有些捨不得啊。」
「媽媽!快走啊!媽媽......」恩德不斷反覆哭喪道,眼淚早已止不住的流。
屋外人聲鼎沸槍聲四起。
芙米尼亞摘下脖子上的掛著玲瓏水晶的項鏈,項鏈中有一滴粘稠的金黃色液滴,慢慢掛在恩德的脖子上。
「恩德,世界是殘酷的,每個人都不能倖免,但要記住這世上還有人愛你。你也要學會愛別人,再找到你愛的女孩子,替媽媽跟她說一句話,恩德其實是個很善良也很脆弱的男孩子,請你好好對待他。」
「恩德,哪怕雲樹遙隔,哪怕山川相阻,媽媽永遠都會守護你。」
「恩德,媽媽永遠愛你,你要勇敢地活下去!」
恩德此時已經泣不成聲,驀然芙米尼亞推開恩德,恩德應聲倒在不遠處,她把書捧在懷裡,依舊笑著。
「媽媽!」
砰——
手雷的爆炸聲響起,后廳的左邊被炸開一個巨大的窟窿。恩德看不清屋外人的模樣,但清楚地看見他們拿著槍對準了母親。
「媽媽!」
砰——砰——砰——砰
那幫人無情地掃射芙米尼亞,每一顆子彈打在身體上,都伴隨一陣痛苦的顫抖,芙米尼亞被射落木椅,血跡橫飛,濺到恩德和伊雅的臉上。
恩德捂住伊雅的耳朵,他無聲瘋狂絕望地吶喊著。直到芙米尼亞的屍體不再顫抖,那群人扔下燃燒瓶才離去。
烈火熊熊,無情的焚燒著芙米尼亞的屍體。俄頃,恩德眼神空洞地爬到火堆前。
這時,身旁傳來腳步聲,恩德抬頭望去,一個身著軍裝的男人站在自己的身旁。
霍古特眼神痛苦,顫動地呢喃道:「原來是這樣嗎?芙米尼亞,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自從戰爭再次爆發后,霍古特再也沒有回過家。恩德看著身旁突如其來的父親,有些晃神。
驀然,霍古特從腰間掏出一把槍,對準了恩德,槍管烏亮,槍膛深邃。
恩德眼神麻木地看著父親,不知何時,原本黑瞳的父親儼然變成了金瞳!霍古特聲音打顫。
「恩德,對不起。」
砰——
霍古特避開伊雅,一槍打在恩德的腹部,恩德應聲倒地,迷迷糊糊地合上了眼睛。
霍古特抱起恩德和伊雅,往屋外走去。不知何時,外面已經下起雨來,路上只有身著軍服的人在走動。
「耶維奇上校!」一名士兵撞見霍古特,與他打招呼。
「一名男孩,一名女孩,男孩腹部中彈。」霍古特淡漠著說道,說罷便把伊雅和恩德遞給士兵,然後頭也不顧地往回走。那名士兵接過時愣了一會,然後迅速帶走兩個孩子。
當霍古特回來時,火已經滅了,這同樣意味著另一件事情。他從灰燼中扒出那本厚皮書,不顧煙塵,抱在懷裡,跪在地上。
「芙米......尼亞......」
那名二十年前可是孤身一人深入賽恩尼斯特腹部連殺三名敵軍中校還能無恙返回,名震萊薩斯卡的霍古特上校,卻如孩子般無助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