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流水線
三位警探進入元器件組裝車間時,短暫地引起了工友們的一陣喧鬧,探長查案,這事兒可不常見,手上活不太忙的,一個個都歪了脖子,爭取偷看幾眼。這些狡猾的傢伙,一得空就想偷懶,激怒了組長,連忙呵斥起來。
雖然苛刻了一點,總也是對的,元器組裝車間的流水線速度太快,一個人分神,很可能跟不上,影響整個線上的效率。對工友自己來說,也有一定出事故的危險。於是,在組長以剋扣薪水為口號的要挾下,所有人又回到了專註的狀態中。
馬奇徑直找那個吆五喝六的組長問,這裡誰負責?組長很爽快地告訴他,新經理已經上任了,可以先找經理溝通。三人又經由鋼架樓梯上到了二樓,驚奇地發現原來這樣一個車間里,頂部竟然改造搭建了很大的一個空間,比正下方逼仄的員工休息室大了有兩倍不止。
而先前的經理室,作為沃爾塔的死亡現場,已經被本地探員們封鎖。現場隔壁的房間,成了新任經理的辦公室。
敲了敲門,三人在新任經理錯愕的注視下走了進去。經理的辦公室和整個車間的畫風完全迥異,室內的陳設雖算不上豪華,但沙發是新的,牆上的掛畫標籤還沒來得及扯下來。
雙方打了招呼后,經理招呼三人坐下,說了一些自己招待不周的客套話,馬奇倒也不在乎這些,他開門見山,直接問道:「我們來,是為了沃爾塔的事。」
「哦,我知道,但是你們問我,可就找錯人了。」
「為什麼?」
「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當然是一個讓馬奇很意外的回答,經理也看出了隊長此時皺緊了眉頭,他連忙解釋道:「我是公司從另一個園區調過來的,昨天才剛到大馬鎮,你們問我,我哪裡知道呀。」
完全沒想到,塔拉法科技的效率這麼高,前任經理才剛剛意外身亡,接任的人就已經走馬上任了。雖然並不能提供任何信息,但經理表示,他會全力支持三位的調查工作。兇案事發時是晚上十一點左右,現在樓下如火如荼工作著的這批工人,都是案發當時的見證者。
經理現出討好的笑容,他的肢體語言也頗為熱情,他告訴探長們,他已經和底下所有工人打了招呼,任何人都可以問話。只不過呢,他也拜託三位,不要同時招呼走太多工人,否則流水線的工作效率就無法保證了。
話說到這,馬奇三人也沒什麼理由跟經理繼續耗著了,他們走出了辦公室,決定下一步去案發現場看看。
隔壁就是目的地,伊本小心將黃色的封鎖線挪開,大概確認了一下,確實沒有人在封鎖期間進過案發現場,隨後招手示意其他兩位跟他進去。
這間屋子的陳設,足以看出主人生前對裝飾並無什麼愛好,雖然房間的大小與新經理幾乎不相上下,但整個屋子的裝潢非常簡陋,甚至可以說是沒有裝修痕迹。金屬的牆板光禿禿,沒有牆紙,沒有任何裝飾品。傢具也很少,除了灰色的常見檔案櫃外,就是幾把木頭的椅子。
沃爾塔經理的桌子上還擺放著他生前的很多物品:一隻插滿了紅黑色中性筆的筆筒,一張全家福合照,一個煙灰缸,此外就是成堆的藍色文件夾和列印紙。
莉莉隨意翻看了一下檔案夾和桌上摞起的紙,幾乎都是車間員工考勤和會議記錄等工作文件,看起來沃爾塔並不是一個喜歡把生活帶到工作中來的人,在他的辦公空間中,除了那張照片,
幾乎找不到一點私人痕迹。
馬奇和伊本正聊著目前這個顯得過於乾淨的案發現場,雖然屋內的物件本就不多,但任誰也會覺得,作為一個兇案現場,這裡簡潔地有點出奇了。
「沒有一點打鬥痕迹嗎?」
伊本說:「沒有,我們一開始懷疑沃爾塔被下藥了,但屍檢結果顯示,除了一點藥物殘留外,胃裡找不到其他東西。」
「葯,什麼葯?」
「降血壓的葯,他有高血壓和高血脂,同時還有一點痛風。」
「所以,兇手是趁他睡覺時動手的嗎?」
「很有可能。」
不知道算走運還是不走運,案發現場看起來沒有任何值得調查的細節,莉莉甚至沒有說一句話,她只是在員工的名冊上來回看著,似乎對某些少見的姓氏著迷了。馬奇提醒了她一下,三個一無所獲的人又沿著很陡的鋼架樓梯,稍有些心神不安地走了下來。
巨大的車間里一共有四條流水線,每一條都被金屬的架子分隔成了兩邊,每條流水線的盡頭都貼了一張印著黑字的紙,分別是A1/A2、B1/B2……以此類推。
整個車間最右側的流水線是黑暗的,其他三條全都亮著燈,是那種長燈管的熒光燈。而且,每個對應的流水線工位上都有一個黑色的電風扇,此時已經不是夏季,自然關閉著,靜悄悄注視著每個低頭忙碌的人。
機器的組裝就像一個人的成長,在一生中,你會遇見各種各樣塑造你的人,在無意或有意中,一點點影響,改變你,直到你成為一個全活的個體。
流水線則是將這個過程更加精細化的方式,從一個空虛的金屬外殼開始,經歷各種器件的組裝,打上螺絲釘,到最後貼上標籤。每一步都力求精確,保證最終成品是合格的,沒有不該有的誤差。
可以說,目前在車間負責巡視的組長對調查的態度極為反感,和新經理的承諾完全不同,他從一開始就沒想好好應對三位警探的要求。馬奇來回問了他好幾個問題,他都用很搪塞的話來回答,直說自己當時忙著協調當天的工作,完全沒有注意到沃爾塔是怎麼出事的。
「沃爾塔喜歡在辦公室里睡覺嗎?」莉莉問道。
「也許吧,誰知道呢,這些做工的最喜歡打瞌睡了。我們白班組有個傢伙,他甚至能一邊打瞌睡,一邊在三米每分鐘的流水線上打螺絲。」組長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著,一邊用手比劃著。
兩個男人都看出來了,這個組長明顯對於莉莉的態度要好一些。於是他們都不再作聲,任由莉莉來做提問的人。
「沃爾塔平時和手下這些員工,關係怎麼樣?」
「就那樣吧,大家都是來賺錢的。做這行能堅持太久的本來就不多,人際關係沒太大意義。大部分人,基本都是幹個半年就換換地方。還有些是錢賺的差不多了,出去瀟洒一陣,等沒錢了再回來。」
不過,說到這裡,組長好像想起了什麼,他捋了捋自己光亮的腦門上所剩不多的幾排頭髮,然後指著其中一個工人說道:「她除外,據說她在老家有兩個孩子,老公是個酒鬼,從來不賺錢。去年她基本沒有休假,只用三天調休回家看了看孩子。本來我們是沒有獎金的,沃爾塔經理看她這麼努力,還特意幫她在年底申請了一筆呢!」
組長又笑著說:「噢,如果說誰跟沃爾塔有點私交,也許就是她吧!沃爾塔死的時候,她還給他祈禱來著,聽說在宿舍里哭了一場!」
馬奇和伊本循著組長的手指望去,車間內除了流水線操作台前都沒有任何光亮,因此他們站在黑暗裡看的尤為清楚。
那是一個瘦弱的背影,穿著塔拉法科技的暗黃色工服,但她和其他人並不一樣,她的工服上裝和下裝一看就是經常清洗,已經有些發白,但沒有任何油污或其他髒東西,腦袋上包著紅綠花紋的頭巾,兩隻胳膊還套著同樣深黃色的袖套。她幹活很利索,很專註,由於身高很矮,坐著的塑料椅子,紅色藍色的,-疊了好幾層。
組長的話茬被莉莉打開了,但警探們可沒有時間聽他奚落自己的工人。莉莉確認這位組長已經沒有信息能夠提供給自己后,便結束了詢問。
伊本警長告訴馬奇,案發當天,最早發現沃爾塔屍體的人,就在眼前的這些工人之中。毫無疑問,他們需要跟這個人談談。
不太高興的組長最後還是按照三位長官的要求,將那個關鍵的工人喊了過來,他向著流水線的方向大叫:「凱利,快點,別墨跡。」然後又快速安排那條少了一個人的A2流水線,讓其他人去配合分擔,保證產線工作依然能夠順利進行。
為了保證談話的私密性,讓工人們能夠放心說出自己知道的事,莉莉建議大家將談話移到車間邊緣的員工休息室里進行。但三位警探帶著凱利走近屋子,坐定后才發現,這也許不是個好主意。
休息室太小了,除了一張桌子,四把椅子和一個鐵暖瓶外,幾乎都放不下其他東西。低矮的房頂,一個懸下的吊燈幾乎就要打到人的腦袋,四個人恰好填滿了這裡的空間。
可想而知,對於凱利來說,和三個「條子」如此近距離的接觸,簡直和他腦中犯人受審的場景沒有任何分別。
所以,他淡黃色斜劉海下露出的眼睛十分警惕,汗水已經順著他張長滿紅色痘痘的臉頰流了下來。
這一切都給了馬奇不太好的預感,而當他開口詢問后,凱利的反應果然證實了馬奇的直覺。
「我什麼都不知道。」
抗拒、敷衍、緊張,如出一轍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