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緊張

馬奇努力調動臉上的所有肌肉，擠出一些柔和的線條，希望給凱利展現他和藹可親的一面。不過，這些努力完全是徒勞，眼前這個穿著皺巴巴工服的可憐傢伙，一聽到威嚴的夜鶯隊長喊自己的名字，抖得像糠篩一般，不要說講話了，連把自己的屁股穩穩放在椅子上，都做不到。

馬奇不是個愚鈍的人，但他確實很難站在凱利的角度，去稍微體會眼前正發生的一切。所以，我們的隊長有些不可理喻地，自顧自地生氣起來。這一切都被一旁的伊本警長看在眼裡，他示意兩位同僚先和自己出去一下，講講悄悄話。

伊本開門見山，他告訴兩位，對凱利來說，剛才發生的一切無異於酷刑。如果他們希望凱利說真話，抖出足夠有價值的信息，就應該把審訊的工作交給自己。馬奇立即表達了不認可，他的職業生涯中，見識過各種各樣的證人，總有辦法會讓這些人開口的。沒聽過什麼時候警探辦案是需要照顧證人情緒的，這多少有一點可笑。

伊本反駁，他聲稱自己只是更喜歡「技巧性」、「高效率」的辦案方式，在大馬鎮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辦如此一個特殊的案子，更加需要多點技巧。

好在，現場有第三個人。莉莉的關鍵一票決定了辦案方向，拿到授權的伊本警長搖了搖手指，打開休息室的門走了進去。

伊本坐在凱利的身邊，開始和他拉起了家常。從他的老家在哪裡，一直聊到了中學考試哪一門沒考好，導致上不了高中。伊本是對的，這種閑聊確實讓凱利放鬆下來，而且，開始有了一點點的表達慾望。

在氛圍烘托差不多之後，伊本終於開始切入正題，他微笑著對凱利說：「弟啊，跟哥哥說說那天的事兒唄？」

凱利還沉浸在之前暢聊回憶的快樂之中，伊本突然轉換了話題，使得他警惕性地打了個嗝。他，一個每天在流水線前低頭打螺絲的，無論如何不想跟殺人案扯上半點關係。但是，他又確實沒法拒絕眼前的這個人。

「弟啊，你不會這點面子都不願意給哥哥吧？」

凱利很動搖了，雖然他並未細想，自己到底是從什麼時候，和大馬鎮本地的警長正式稱兄道弟。但他心裡確實又覺得，自己和警長的關係，實打實的有點不一般。對凱利來說，這種為難來自於雙重的壓力，除了害怕自己不夠意思外，門外那兩個從城裡來的陌生人，他們逐漸失掉的耐心，也讓凱利惶惶惕惕。

「好吧，我能告訴你的。」

「對的，你能。而且，你應該也不介意，外面那兩個朋友一起聊聊吧？他們都是好人，地道的好人。」

凱利沒想到，眼前這位自己的兄弟得寸進尺的速度如此之快，他還沒想好該不該答應，或者說，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答不答應的資格，兩個可怕的人就再次走進了房間。這一次，這一男一女都沒有坐下。

「好了，我們開始？」

凱利深吸一口氣，他沒有退路了，只有盡量避免提到一些不該說出口的事。他相信自己可以，坦然，淡定，一氣呵成。

但結果，還是事與願違。凱利太緊張了，他說話的音調都變得很奇怪，像某種既不存在於萊薩，也不存在於其他地方的萊薩方言口音。而且，凱利每說一句話，下一句話的開頭必然是「然後」，他就這麼一直然後、然後……大概說了七十多個然後，倒也算讓三位警探基本明白了他的意思。

如凱利所說，

他是一個很老實本分守規矩的工人，只不過有一天從食堂回來后，忘記了他應該給經理帶飯這件事。這種錯誤是無法補救的，因為一旦上了崗，就不能再從車間出去。內心忐忑的凱利一直等待著經理的召喚，哪怕下了早班后，他也不敢回宿舍，但他同時，也不敢主動上二樓去找經理。

「為什麼不敢呢？」伊本警長問道。

「經理他，不喜歡別人找他。」說到這裡，凱利又用力搖了搖頭，他補充道：「可以找他，但是要他知道，先知道才行。」

「但你最後還是找他了？」

凱利的臉憋紅了，他點點頭說：「太晚了，再不回去，要違反紀律了。」

既害怕得罪經理，又害怕晚回宿舍被處分，在這種矛盾心理的支配下，凱利終於還是做了決定，他走上鋼架樓梯，敲響了經理室的門，卻沒想到，這門一碰就自己開了。而接下來映入凱利眼帘的，正是在老闆椅上癱坐著，脖子向後仰的沃爾塔。

凱利說完了自己的所見所聞，又被問了關於經理沃爾塔的好幾個問題。

狹小的休息室里，馬奇在非常有限的空間里來回踱步，他高大的聲影擋住了房間內唯一的光源，一個小小的燈泡。黑色的影子在沒有鋪任何地板的水泥地面上來回閃動。

根據凱利的描述，沃爾塔經理平時的工作非常簡單，只負責「管理」。他和兩位組長以及其他工人平日的交流都很有限，因此平時很不喜歡別人隨便打擾他，甚至，很多時候，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否在二樓的辦公室里。

車間就是這樣，做工必須能堅持，手疾眼快；當組長呢，得有責任心，能協調工作。可是，做經理需要什麼硬本事嗎？完全不需要，-只要看得懂考勤表，會打分就可以了。

凱利沒有直說，但他的意思其他人都明白，沃爾塔確實喜歡在辦公室里休息，他在睡夢中被殺死的推斷，站得住腳。

「有人說案發當天，沃爾塔和另一個車間的工人阿巴特吵架，你知道這件事嗎？」馬奇問道。

「沒有。不、不、不、我不知道，別問我這個。」凱利馬上矢口否認，他的聲音急促，但是說話時比先前要順暢很多。

反差是很明顯的，三個警探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這一點。馬奇本想繼續追問下去，但是凱利立刻變得非常抗拒，他完全不是那種能編瞎話的人，因此只是一個勁地說著：「不知道。」

伊本也嘗試勸慰他，但最終沒有起作用。凱利變成了一個受到嚴重驚嚇的刺蝟，蜷縮起自己的身體，進入完全的保護狀態。他的嘴像一扇捲簾門，重重落在地面上之後，再也沒有人能撼動絲毫。

再繼續下去，也是浪費時間。如獲大赦的凱利從休息室像老鼠一樣竄走之後。伊本首先開口道：「整個問詢過程中，只有關於阿巴特的事，他想也沒想，直接說了不知道，這種感覺就像是……」

馬奇接著說：「他一開始就想好了，絕不提這件事。」

莉莉點點頭，說道：「我也有同樣的感覺。」

三人一合計，雖然疑問不少，但還是決定先繼續找下一個工人問話。但是，應該找誰呢？

這次，馬奇沒有徵求其他人的意見，他直接出去告訴了組長，把那個車間里幹活時間最長，每月全勤的女工叫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