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約翰 - 瘟神的遊戲 上(Game of P…
被稱為死木林的森林名副其實,遍布枯死的樹木。樹榦大多黑如焦炭,樹枝上沒有任何葉片,像是一個個高舉著的骷髏手掌,伸向朦朧的紅色天空。沉悶的轟隆聲偶爾從未知的遠方傳來,表示著火山的蠢蠢欲動。空氣中瀰漫著的灰黑色碎屑,覆蓋了大地和一切事物。
在神火山脈最高的火山——「龍神峰」腳下,是一扇巨大厚重的城市大門。通體由黑檀木構成,門框和門環則是黝黑堅固的隕鐵。大門上布滿各式各樣的兵器的划痕,使上面畫著的那被毒蛇纏繞的黑色六芒星花紋顯得更為扭曲詭異。門的正中被破城錘撞碎,連同上面雕刻的一大張骷髏臉。大門兩側佇立著兩根要四人環抱的黑曜石柱,頂端蹲著兩尊吐著長舌的石像鬼雕像。它們眼珠的位置曾經鑲嵌著的東西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來兩個漆黑空洞的眼窩,以至於曾經陰森可怖的雕像現在看來有些滑稽可笑。殘缺的大門通向古老的地下城市,門內似乎隱約能聽到從深處傳來的某種怪異聲音。
二十餘名全副武裝的教團士兵將他們的戰馬停在了城門前,此時時值正午,氣溫悶熱異常,沒有一絲風。
約翰·杜姆瓦爾德口乾舌燥,從沒感到過如此的疲憊。他摘下腰間的鹿皮水袋仰起脖子暢飲,胸前頓時傳來陣陣涼爽的感覺,這為他恢復了些許活力。
「看啊,尼亞!傳說中的『死亡之城』,巫師的老巢!不過,現在只是座死城啦,今天可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呦!」追趕了整整一個上午,蘭道爾下士卻依舊像往常一樣充滿活力。說著,他將水袋舉過頭頂澆下。「嘿,真他媽的爽!」
水碰到頭髮的時候沒有呲拉一下冒出白煙,讓約翰倍感意外。
「……約翰,約翰……多娃兒的,對吧?嘿嘿,你的名字可真他媽古怪。」蘭道爾咧嘴笑著,對著約翰露出了他一口發黃的爛牙。「你知道嗎?這裡以前叫神木林,也曾經是鬱鬱蔥蔥的,被人們稱為火山旁的仙境!可看看現在,一副他媽的鳥不拉屎的樣子,用死木林這種晦氣名字倒也正合適。」
即使沒人搭理他,蘭道爾下士依然自顧自的說著:「嘿!快看那上面,那些嚇人的小怪物!覺不覺得他們像是缺了點什麼,看起來這些傢伙被人挖掉了眼珠子,成了瞎了的石像鬼,哈哈!還有那個缺了鼻子的的大骷髏頭,不會是用真的像傳說里一樣,是用巨人腦袋做的吧?哈哈哈……嗚哇……」
「在這裡你最好少說幾句,小心被嗆死。」感謝空中那些飄落的灰塵,暫時堵住了那張喋喋不休的嘴。實際上,約翰並不在乎這傢伙的死活,不過是想安靜一會。
「咳咳……聽著,我可聽說過你的事,知道你做過什麼。老實說,我很佩服你。」可惜,連火山灰也無法阻止蘭道爾的嘴巴。下士舉起水袋喝了幾大口水,接著又故意壓低聲音,「毆打自己的上級?你可真夠膽子。偷偷告訴你,這事咱也想過……想過那麼幾次吧,但是我可不敢真的做。但是你做到了,老兄。」
約翰並未接話,天知道如果你一開口這傢伙又能再蹦出多少句來。
「嘿,別這麼冷漠嘛。」蘭道爾怪笑著,朝約翰擠了擠眼睛,「我看得出來,那些事對你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什麼懲戒,什麼降級,都他媽下地獄去吧!這不,現在眼前就有全新的大好機會了?這次咱們兩就是搭檔,你帶著兄弟我一起來個大開殺戒,讓那些狗娘養的雜種們都好好見識見識。
當然,主要功勞肯定是你的,我懂。」
「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會擅長干『大開殺戒』這種事?」約翰實在忍不住,發問道。
「你不會是認真的吧?明眼人都看得出,以你老兄這身材,這體格,肯定不是一般人。我估計著做中士都是屈才,至少也應該是個少尉,不不不,應該是中尉。」蘭道爾把一雙小眼瞪的溜圓,拍了拍約翰壯碩的手臂,嘴裡發出嘖嘖的讚歎。
「你別忘了,我們追的那幫傢伙可是公然劫持的懲戒法場,本身就犯了死罪。既如此,他們就已經是一群行屍走肉了,還不如讓這些『屍體』為我們發揮點價值,不是嗎?你再看看這尼亞城,簡直就像是焚屍爐,活人但凡進去就已經丟了一半的命了。說不定,這群異教徒已經自己就死在這裡頭了呢!到時候我們只需要補上幾劍,然後說是自己乾的,不是萬事大吉?就算有還能動彈的,那也難不倒老兄你……和我,不是嗎?」
「你可真是教團的人才。」約翰在心裡默道,並未開口。
「死在裡面才最好,省的我們動手了。」說話的士兵身材魁梧健壯,皮膚黝黑,正用一塊破布不停的擦著汗,「這鬼地方簡直要把人熱死了,我一分鐘都不想多呆。」
「怎麼威廉,你害怕有什麼死的東西會突然冒出來?」蘭道爾嘲笑道,「就算那些人真死在裡面了,你也要進去把屍體搬出來。不過……拖成腸子的殭屍,腐爛的骷髏,還有半死不活的巫師,哪個更嚇人?」
「你以為我怕?」威廉臉上明顯一陣抽搐,「處理巫師本就是我們的職責,我怎麼會怕他們?再說,這裡早成了一片廢墟,哪還會有什麼殭屍、巫師之類的鬼東西?」
「你不怕?難道你沒聽到?那大門裡可一直有一些奇怪的聲音傳出來!我們來抓的那些是什麼人,那可是異教徒,是叛軍!是一群窮凶極惡的傢伙!他們之所以是叛軍,還不是因為和黑魔法有關!黑魔法!」蘭道爾的臉此時看起來十分陰森恐怖,說話一驚一乍的甚是可笑。「眼下這些巫師的走狗可是逃回了曾經的老巢,說不定正在裡面整一些什麼邪惡的的儀式要來對付我們呢!」
「你放屁!」豆粒大的汗珠持續從威廉頭上不停滑落,他深褐色的頭髮就像剛被洗過一樣全部濕透,「叛軍在西北的森林中,離我們十萬八千里遠!誰不知道,這裡所謂的異教徒不過就是群烏合之眾,是一群吃不飽飯的苦役。他們是用鋤頭,鎬頭、還是釘耙來變魔法?這些傢伙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還會念咒語不成?」
沒錯,誰都知道。約翰猛然想起,曾經的他,絕對不會將那些被稱之為強盜、叛軍、異教徒的人與吃不飽飯的農民混為一談。但現在……
「不,聽說他們沒有全部死光,有的一直躲在暗地裡,伺機而動,想要捲土重來。」蘭道爾神神秘秘的說道,「記不記得出發之前鎮里跑來那兩名來自奎爾龍斯的教士?還有另外一男一女像是士兵樣子的傢伙,那男的可是丟了一隻手!我親耳聽到他們說遭到巫師的攻擊……」
「夠了!蘭道爾,閉上你的嘴。」身形高大的比爾中士聲音沙啞,嗓子里似乎塞住了什麼東西,像是一口怎麼也咳不出的痰,他的頭頂從中間開始禿了,周遭僅剩一圈雜亂的深黃色毛髮,但嘴上鬍鬚茂密,長滿了一圈絡腮鬍。他的臉上溝壑縱橫,像是農民種田時胡亂挖出的水渠,說起話時,那些水渠都跟著扭曲起來,「如果我現在手裡有針線,立刻就會把你這臭嘴縫上!
約翰發現,原來不止一人和他有相同的想法。
「我警告你,在確定那幾個人的身份之前,他們說的話一句都不要相信。明白了嗎?」中士環視著士兵們,「城門口不過是有一些風聲,還不如女人叫床的聲音大。所以你們那些瞎扯淡的話就到此為止了,全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誰要是再胡亂說些什麼,我就把他下面切了喂狗。」
「如果你能在這鬼地方找到一條狗……」蘭道爾嘀咕道。
「沒有狗,我就他媽讓你自己吃下去!」比爾中士怒道。
「都聽你的,中士。」蘭道爾聳了聳肩。
風聲?約翰自從站在這裡,就沒有感覺到一絲風的存在。
「剛剛中尉已經下命令了,我們小隊打頭陣先進去偵查。其餘三隊守在這裡等待,防止有異教徒逃脫。」一個渾厚的聲音說道。
羅納德軍士長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約莫三十上下,有一張坑坑窪窪的方臉,嘴邊留著少許鬍鬚,黑色的黑髮雜亂無章。露在護甲外的半段手臂布滿肌肉,傷痕纍纍,
軍士長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幾人,開始做任務簡報:「當年教團圍攻尼亞時,巫師召喚了地震,引發了山火和劇烈的塌方。導致藏在地底的熔岩噴出,摧毀了一切,包括他們自己的城堡。現在我們也不知道那些熔岩是否還在燒,所以裡面有可能比這裡更熱,大家要做好準備。除此之外,這裡只不過是個廢墟。曾經的那些死的、活的、還是什麼其他鬼東西都已經不會動了。我們接到的命令很簡單,搜捕逃亡的異教徒,如遇抵抗格殺勿論。還有人有什麼疑問嗎?」
「沒有,長官!」約翰和幾名士兵齊聲回答。
「很好,準備出發。」
「讓我來打頭陣。」這種時候,士兵們都會主動爭搶走在隊伍最前面,那代表著勇敢與榮譽,而這次是比爾中士搶先開口。
「不,比爾,這次不用。」軍士長走到約翰面前,「你走第一個,『中士』。」
「是,長官。」約翰右手橫於胸前,簡單做了個教團軍禮,「但是長官,我建議我們帶上更多份的水,可以讓待命的士兵們把水分一些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如果真是如你所說,那尼亞城內也許是個更大的蒸籠,約翰擔心他們不久之後都會變成烤豬。
「你以為我們是來旅遊的嗎?你不如再帶上些生肉和胡蘿蔔,進去來一場燒烤!」羅納德軍士嘿嘿冷笑幾聲,向地上啐了一口痰,接著板起一張怒氣沖沖的臉,「在我的小隊你只有我下達命令,只有我能提出『建議』。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服從命令!說實話,我根本就他媽不想聽到你說話。除了『是,軍士長』和『馬上辦,軍士長』,懂了嗎?」
「是,長官。」約翰平靜的回應。
自從毆打長官的事情傳開后,他在軍中的每日幾乎都會受到各種莫名的斥責,對此他早就習以為常。
約翰·杜姆瓦爾德,曾經也是一名堅定信仰著愛神梅洛尼、自願將自己的一生奉獻給王國的忠誠戰士。五年前,他像許多充滿信仰的熱血青年一樣加入了教團的軍隊,堅信愛能戰勝一切,並會義無反顧的執行命令。而他所參與的第一次實戰行動,就是抓捕那時候的當朝宰相——叛國者傑拉德·蘭斯洛爾。
當他高呼著教團的口號沖入古堡時,叛國者的身上已經插著數支粗大的弩箭,半跪在自己的血泊中,用一柄漂亮的銀色雙手劍勉強支撐著身體。而在叛國者身邊,是約翰剛剛才結識不久的一眾戰友們七零八路的屍體。
誰能想到這位曾受萬人敬仰的聖騎士,背地裡竟然是黑魔法的擁護者?他出手如此心狠手辣,毫無保留,顯然已經背棄了愛神。約翰仍舊清楚的記得自己當時的悲憤,發狂一般和其餘的戰士們將他們手中劍刃一次又一次不斷刺入叛國者的身體。
「聖騎士死敵」成了他在軍中響亮的名號,那是無上的光榮。但很快,他引以為傲的名號就隨著那場永無止境的「肅清審判」而逐漸被人遺忘。多年來的獵捕與殺戮讓更是他感到身心疲憊,並開始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質疑。
他的敵人不再是手持利器的暴徒、蠱惑人心的煽動者,而成了拿著鋤頭和鐮刀的平民百姓。所以,他的劍揮動的不再那麼果敢,他射出的弩箭也不再那麼精準。手無寸鐵的商人被判處叛國罪,目不識丁的農夫的真實身份是黑魔法的熱愛者;一道道新的命令不斷下達,每一次執行都讓他備受煎熬。直到那一天,他的上司命令他射殺那個無辜女孩時,他終於動搖了。
那是他永遠無法忘記的一幕:周圍的人群四散奔逃,如同羊群見到了餓狼。而那衣衫襤褸,滿臉泥濘的可憐女孩,用一雙純真、無助的雙眼迷茫的盯著他。身旁的少尉拿著教團頒布的清算名單,正嘰里咕嚕的述說著女孩的罪狀。
一隻小綿羊,她是黑魔法的擁護者?是巫師的黨羽?
「殺了她!殺了她!」少尉癲狂的在他耳邊催促著。緊接著,他看到幾顆牙齒掉落在地上,眼前的少尉滿嘴是血倒在了地上。他揮出的另一個拳頭停在半空,他本以為至少需要多來幾拳,沒想到這位長官竟然如此不禁打……
猛然間,他的耳邊響起了教團的聖歌,他看到在奎爾龍斯的中心廣場上,傑拉德·蘭斯洛爾被綁在斷頭台上,粗大的繩索環繞著他的脖頸,纏住了全身,他看起來瘦弱無比,雙眼空洞無神。他知道那根本不是叛國者,因為傑拉德·蘭斯洛爾早被他親手殺死。但是,誰又在乎在斷頭台上的是什麼人呢?審判官在高台上以國王的名義宣讀著榮耀騎士的一條條罪狀,下面的人們高聲吟唱著《奎爾龍斯的哀吟》,齊聲高呼著國王萬歲,咒罵著萬惡的叛國者,彷彿在參加一場百年難遇的慶典。他看到人群中一個穿著露屁股褲子的瘦弱小男孩,手裡抓著咬了一口的半個爛蘋果,舉著拳頭呼喊著、叫罵著,表情猙獰,口沫橫飛。
這就是叛國者的下場。
此時,他們的身後,隨軍的尼克教士開始高聲演講:
「士兵們,異教徒們已經選擇了自己的葬身之地,他們竟妄想能在這破爛的廢墟中苟延殘喘?我們是什麼?是教團,是正義的執行者!無論黑暗躲藏到何處,光明必將尾隨!正義必將得到伸張,愛神的懲戒不會來遲!異教徒逃到海洋的另一端,我們追隨;異教徒逃入最深的地穴,我們追隨。清除邪惡,既是我們所做之事。我們是——愛之教團,以梅洛尼的名義!」
「教團!教團!教團!」一些士兵喊叫著拔出長劍。
「梅洛尼!梅洛尼!梅洛尼!」很快,更多的士兵加入了進來。
「不要被邪惡之城的外貌迷惑,你的信仰會給你足夠的勇氣!我的兄弟們,請不要忘記,我們的國王曾經御駕親征,就在這魔鬼老巢的最深處,他親手斬下了邪魔的頭顱!因此,我們無所畏懼!為了安諾尼亞!為了國王!」
「為了國王!」
「為了教團!」
現在,所有口乾舌燥的士兵們都舉起了長劍或長矛,齊聲呼喊。
尼克教士站在一塊突出的石塊上平端著雙臂吶喊,聲音洪亮有力。看得出他找了很久才找到這個滿意的位置,並且十分享受這種時刻。儘管寬大的教袍讓他的瘦弱的身形看起來不會不會顯得那麼糟糕,切站在高處。但仍比站在他身後的巡邏隊指揮官少尉瑞恩·布魯格爾依然矮了一大截。瑞恩少尉全程面色陰沉,嘴邊凌亂髮灰的鬍鬚微微顫抖,一言不發。
此時,約翰看到羅納德軍士長悄悄和比爾中士說了什麼。不一會,比爾中士和威廉一起帶回了好幾個水袋。自然,沒有分給他。他不想像個傻子一樣讓自己的嗓子喊到撕裂,於是舉起火把大踏步走向尼亞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