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三天，林樹民抱著酸疼的膀子蹲在鍋台上的時候，柳春反而讓他下來，又把他安排到了拆裝機器的崗位上。

榨油機主要由機體和榨條組成，每用一段時間就得換榨條。安裝榨條就成了出油率上關鍵的一環。柳春一大排機器循環著用，也循環著修整。樹民按照他的示範一台機器裝了拆、拆了裝，直到太陽落山才算勉強看到了一點柳春臉上流露出的笑容。哎！伺候人真是不容易啊，樹民今天的忍耐似乎到了極限，他沒再像剛來時那樣對柳春恭敬了，甚至有些沉著臉對他的指令怠慢了。

晚上吃過飯，一群漢子都散去的時候，柳春遞給了樹民一支煙。

樹民不冷不熱的接過來點上了。

柳春斜眼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不念書了干這個有點受不了吧？」

「沒啥？我能堅持。誰讓這麼遠非要跑到你這裡來呢！」

「你帶了多少錢？」

樹民轉臉驚奇的看著柳春，沒想到這時候他突然提出這個話題，毫無準備的他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看樹民的遲疑，柳春頓了頓又說：「咋了？覺得這幾天白使喚你啦？實說吧，帶了多少就是多少！」

樹民苦著臉說：「不多，一千五。」

柳春並沒有接他錢數的茬，反而說：「我聽你大姐說，你怕花三蹦子的錢四十里路走到我家的？」

「嗯！我大哥在高中補習，家裡錢緊！」

「我還聽說你背地裡罵我是榨油的周扒皮？」說這句話的時候，柳春故意加重了語氣。

樹民這時候才有些驚慌了。他掃了一眼面前依然微笑著的柳春，心裡打起了鼓。他是怎麼知道的？自己僅僅是在一群大漢休息埋怨柳春時插了那麼一句嘴。哎，看來是遇到強敵了。面前的人一定比來時公交車上的大漢還詭計多端。樹民暗自搖著頭沒說話。

「哈哈！看來真是這樣！」一旁的柳如雲插了一句。

樹民頓時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他氣憤的跳下地出了院子。

炕上的柳春和媳婦對了一下眼色，又抬眉毛給閨女如雲遞了個眼色，如雲轉身跟著出了門。

林樹民出了院子剛蹲下身子，如雲就站在了身邊。

他頭都沒抬一下，如雲卻說：「林哥！你不覺著我爸是在教你技術嗎？打開始他就知道你身上有多少錢，你忘了信用社我叔已經來過信了，你有多少貸款他都知道，還知道你把錢縫在褲衩里了！」

樹民的心一下子就像是被火烤過一樣，肚子里火辣辣的，這種火辣遠比大鍋里滾燙的菜籽溫度高的多，甚至他自己都聞到了五臟六腑炒焦了的味道。他一個高中生，這時候怎麼會還不頓悟呢？他起身跑回了屋裡。

柳春從窗戶里看著他跑進來，對老婆點了一下頭。

樹民進屋低著頭站在那裡，嘴裡喊出了三個字：「柳老師！」

柳春媳婦趕緊把他拉到炕上坐下才說：「老柳是怕開始告訴你，怕你們年輕人不跟他好好學！你貸款不容易，他怕你直接帶著機器回去不懂技術！」

林樹民慢慢抽出一根煙遞給柳春說：「我一路上不順利，總把事兒往壞處想，老師別在意！」

柳春在滿臉鬍子上摸了一把微笑著說：「哎！當農民不容易啊，我接到主任的信就想著要這麼幹了。不折磨你怎麼會學到好手藝？還有幾天，看機器是關鍵，下來還有熬油好幾項重要的環節，你就忍著吧。在這大草原上，凡是我柳春帶出來的徒弟，回家都不用試機器，直接上馬絕對沒問題。樹民，你吃苦的日子還在後頭呢，榨油可不是個輕鬆的活兒。人人都看著這玩意兒利大，可有幾個真能把這裡邊的技術吃透了的，又有幾個真能吃了這個苦的。還有更大的問題是銷售，你榨的油再好，不懂銷售的門道也是白瞎！開放了，好油不怕巷子深的時代過去啦。我就再當幾天周扒皮吧，再來幾天半夜雞叫你這手藝就差不多了！看來我的眼力又沒錯，你小子能行！」

「柳老師，我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那就不說了，好好乾活兒就是對我這個周扒皮最大的安慰了！」

這時，柳如雲進屋看著低著頭的樹民說：「林哥，要不明天休息休息我帶你去轉轉？」

還沒等林樹民說話，柳春就接過話茬說：「看看，還是你們年輕人懂得浪漫，不過，這個事兒得往後再拖兩天，到時候我跟你們一起去！」

林樹民笑著點著頭，摸了把眼角又給老師柳春點了支煙。

他那一晚睡得很香，還真的夢到了策馬揚鞭在大草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