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轉新校頑童比鬥雞,如故友盛情賞煙標
所謂學校是臨時借用消防隊的庫房。在山坡底下,坐落著一排長長的平房。進入走廊,蘭香指著一個敞著門的教室說:「這是三年級!」說畢,走了。嘉運怯生生地站在門口:教室不大,人也不多,二十幾個人,見到來了新同學,打鬧的,靜坐的都不約而同地轉向嘉運。一個圓頭圓臉,穿著吊短衣服,藍色褲子,腳脖子露出一大截;走過來歪著頭問:「你是從哪兒來的?哦,北京。」又低頭看著嘉運的球鞋,拖著長腔說了一句方言:「白網球鞋。沾沾光。」說著,抬起腳,對著鞋面,輕輕的蹭了一下,白鞋上留下一塊黑印。周圍的幾個男生圍過來,一陣輕鬆的嬉笑,沒有惡意;圓頭又狡黠地問:「你會鬥雞嗎?」嘉運不知何為鬥雞,怔怔地看著他;旁邊的一個白凈臉對圓頭說:「他沒聽懂。」於是圓頭抱起左腳,像打啞語似的蹦著比劃幾下,嘉運點頭道:「我們叫撞拐。」自忖:看你小個子也不是對手。圓頭又說:「來,鬥鬥!」嘉運取下斜挎著的書包,信心滿滿的迎戰。那個白凈臉的男生接過書包說:」給我,放桌上!」嘉運比對方略高半頭,對撞兩下,小個子卻異常靈活,時而跳躍壓制,時而後退躲閃,時而躍起衝壓,嘉運依仗自己身高,時壓時挑,想使對方失去平衡敗下陣,小個子只是虛晃一下,從上晃到嘉運的褪下,借勢往上輕輕的一挑,嘉運仰面朝天的摔在地上,狼狽地爬起來。圍觀的幾個人笑著散去,沒有喧囂,沒有鬨笑,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彷彿一塊石頭扔進池塘,沒有半點漣漪。
上課的鈴聲響了,嘉運沒有座位,站在門口;一個女老師盈盈的進來。老師個子不高,三十一二,短髮,穿著白底粉花襯衣,腋下夾著課本;見到門口站著的嘉運,恍然道:「哦,來個新同學。」又環顧一圈教室,指著第一排的空位說:「你先坐這裡!」一口濃濃的四川話,聽得頗為生疏、吃力。老師問了嘉運的學習情況,看了課本及學習進度,又讓嘉運做了自我介紹。後來嘉運得知,老師叫王達鳴,來自成都。有一個五歲的女兒,丈夫姓胡,是基建處工程師,兩個人是川大同學,婦隨夫唱的一起來到了三線。
此三線廠,由成都某四機部廠分立出來的企業,骨幹人員多由全國各地四機部所屬企業抽調而來,又招募退伍軍人和應屆大中專畢業生。全國的宣傳口號:好人好馬上三線。因是成都廠的分支,故四川人居多,生活用品和習慣也漸漸的川化。
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山裡的孩子很單純,嘉運很快和白凈臉成了朋友。嘉運得知,他叫段頌,靦腆好動,未語先笑。比嘉運早來半年。放學后,段頌和嘉運已無話不說:「和你鬥雞的人叫趙明,也是成都來的,我剛來的時候,趙明也和我鬥雞,跟你今天一樣,摔得仰面朝天,屁股可疼了;全班沒有一個人能斗過他,只要來新同學,他都要和人家比鬥雞。」經段頌一說,嘉運知道了自己摔倒后,這些同學見怪不怪的原因了。段頌說:「今天放學早,先去我家,看看我攢的煙盒。我有一張煙盒,保證你沒見過。」
家屬區的一條主路,把生活區從坡中間分開。段頌指著坡下的一顆柿子樹說:「我家住在柿子樹那排,第二個刷藍漆的門就是。」嘉運問:「你家有人嗎?」「可能我妹在家,她比咱們低一年級,平時放學都比我早,沒事。」院門是虛掩的,推開房門見兩個女孩兒在看小人書,一個趴在床邊,一個坐著小凳,小人書散亂地放了一床。嘉運見其中一個是坐在自己後面的同學,叫魏浥塵。穿著白色短袖上衣,粉色格子背帶褲,小胳膊細腿,大腦門兒向外凸起。扎著兩根朝天羊角辮,有些頭髮沒有扎住,張揚在外面。妹妹段瓊抬頭問道:「哥,這是你們新同學?」段頌說:「是啊,魏浥塵和你說的吧,」段瓊站起來說道:「是啊,你們倆這麼快就成好朋友了。」段頌說:「魏浥塵,你咋來的這麼快。」魏浥塵坐在小凳上,側身道:「段瓊說你家有新小人書,你也不告訴我,真小氣。」段頌沒說話,和嘉運繼續往裡屋走,急著看煙盒。魏浥塵又饞段頌道:「我也有新小人書。」段頌停住腳:「什麼名字,好看嗎?」魏浥塵歪著兩個羊角辮道:「《西山怒火》,段瓊正在看呢。」「我待會看,你別拿走。」段頌說著忽聽到桌子上的木盒裡傳出小雞「嘰嘰嘰嘰」的叫聲。段頌走到方桌前,問道:「小雞餵了嗎?」段瓊:「看完小人書再喂。它們還不餓呢。」段頌拉下木盒上的綠色大圍巾,小雞見到了亮光,更是仰著頭,集體大聲喧囂,討要食物。段頌拿起桌上的小碗,裡面是用溫水泡過的小米,捏起一點,彈到盒裡,八隻小雞低頭搶食,一隻只毛茸茸的煞是可愛;嘉運也湊過來,說:「我原來也養過兩隻,樓房不讓養,後來送給別人了。」魏浥塵踮著腳尖擠到方桌前,看著爭食的小雞,說道:「看著好可愛啊。上次讓我媽買。我媽嫌臟,不買。」段頌把小碗遞給浥塵說:「你來喂吧,我們去看好東西。」不等對方答應,帶著嘉運進了裡面的套間,段瓊在門外說:「又看煙盒。」「你管呢。」段頌關上門。石嘉運說:「魏浥塵的奔兒頭真大,像個男孩兒。」忽然想起一首歌謠,有些對號魏浥塵,笑道:「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她有大頭。」段頌說:「她的學習可好了,每次考試都是一二名。」「是嗎?她家也是四川的嗎?」「不是,她家是蘇州的。調到這裡不到一年。她就住在你家前面的那排房子。」又神秘地說:「你看看我的寶物。」說著,掀起褥子,下面鋪了一床的煙盒,五顏六色,有見過的,也有不認識的,
看的嘉運眼花繚亂,暗暗稱嘆。段頌在最裡面拿出一張比其它煙紙略小一點的煙標:「這是阿爾巴尼亞的煙,我跟班長他爸要的,他們都沒見過。」見段頌得意的神態,嘉運說:「這個煙我見過,叫小外國。」
嘉運走到窗前,看看房后,有十米長,五六米寬,種的蔬菜,品種不少,豆角黃瓜西紅柿,都搭著架子,兩邊用鐵絲編的籬笆,成為各家的分界線,房檐下放著種地的鐵鍬,扁擔,鋤頭;護坡上依舊是圍牆,時而有人影走動。嘉運說:「你們家後面真寬,又能養雞,又能種菜,我們家後面可窄了,最多兩米寬,感覺像坐井觀天,只能看到上一排的護欄,上面人說話也是聽聲不見人。」又說:「你們家吃菜方便了,不用買菜了吧?」段頌說:「旺季吃不完,淡季沒有菜。」倆人正趴窗戶聊著,突然下班號響了;段頌趕緊把褥子放平整,蓋住煙盒,慌張的說:「我忘了開爐門,我爸媽一會兒就回來了。」嘉運也背上書包,見段瓊一個人還趴在床邊看書,浥塵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星期六下午,放學早。男生都來到彭連家,彭連是班長,發育早。別人還是一臉稚氣,他嘴唇的絨毛已經黑了,顯得老成。他家住在路邊,是上學的必經之路,自然成了男生落腳的據點。彭連隨父母從成都調來;其父老彭,八級鉗工,技術標兵,人很隨和,這也是男生願意來他家聚集的原因之一;母親鄧桂花,工會zx,人稱鄧大姐,閑暇時對烹飪頗有研究,她常說:做菜是種樂趣,被大家認可,有種成就感和滿足感。」
彭連見人齊了,提議道:「河灘的螃蟹可多了。明天咱們去河灘撿螃蟹吧,都到我家集合,帶上小桶。」彭連又專門強調:「沒有桶帶上盆子,上個星期和我爸去河灘一會就抓了一臉盆,可多了,跟撿的一樣。」段頌也說:「就是的,我和我妹去河灘放小雞,隨便一翻石頭,稍微大一點的石頭,就有三四隻。」
星期天,喇叭不吹,廣播不響,群山一片寂靜。山下的公路上,偶有兩三個人,緩緩的移動,走在去任村的路上。簡陋的村鎮,也是山裡放假休閑的去處。幾個男同學拿著盆或小桶陸續的來到彭連家;段頌空著手,悠閑的進來,彭連疑惑地問:「你怎麼不拿盆呢?」段頌說:「我家不吃。上次和我妹撿了半盆,我媽做的紅燒螃蟹,好看不好吃,殼子硬,也沒有肉,都倒了。」彭連說:「我媽做的可好吃了,把殼子掰掉,裹上面,用油一炸,巴適得很。」人陸陸續續的到齊了,有的坐在床邊,有的站著,小小的屋子人挨著人。彭連伸著頭挨個巡視:「石嘉運怎麼沒來?」人們互相看看,說:「他沒說不來啊。」大家都看著段頌,他倆平時最好。段頌遙遙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班長說:「咋個不說一聲。」趙明說:「無組織無紀律。集體活動都不參加。北京來的就了不起了?以後不帶他玩了,把他開除男生的隊伍,明天上學咱們都不理他,班長說話都不聽了。」彭連受了暗示,眼睛看著段頌說:「明天開始,咱們先不要和他說話。」彭連這句話是專門強調給段頌的。段頌不語,內心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