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精大叔打水巧加塞 憨少年堵門起禍端
嘉運提著兩個暖瓶,見段頌一手提暖瓶,一手提著新的鋁製燒水壺,正在食堂坡上等他。茶爐房緊鄰職工食堂,臨時搭建,比較簡陋。石棉瓦覆蓋著房頂,一根煙囪穿過石棉瓦,伸向天空,冒著濃煙。打水的人排著長隊,正直下班時間,人漸漸多了。水池上排列著六個水龍頭,每個水龍頭上都綁著紗布,防止熱水亂濺燙人,紗布上結著一層白白的水垢,已經分不出紗布的原貌。「筢子,水燒開了沒有?拉肚子找你啊。」有人調侃著剛從茶爐房出來的筢子。筢子是臨時工,徐庄人,三十齣頭,鬍子茂盛,有半寸長,穿一件新領的工作服。知道是調侃,嘿嘿一笑,去拿門邊的掃帚,準備掃地。旁人又戲謔道:「你出來門鎖好了沒有?別讓媳婦跑了。」筢子慢騰騰地說:「你這個壞傢伙。」有人說:「水都涼了,再燒一會。」筢子:「好的,這不值啥。」說著放下掃帚,進到茶爐房,推上電閘,鼓風機瞬間響起,爐膛火焰升騰,衝出爐門,筢子趕緊退出茶爐房,關上小鐵門。吹起的爐灰,順著煙囪飄出,如黑色的雪粒,落的地上、食堂門口,稀疏一片。筢子又拿起靠在門邊的大掃帚,從食堂門口開始打掃,把路面清掃乾淨,要頗費些時間。
從茶爐房的拐角處走來一個人,手提著兩個飯店用的大鋁壺,趿拉著拖鞋,加到了段頌前面,前面人剛打完水,他說:「別關。」趕緊把壺放到水龍頭底下,嬉笑說:「這樣快。」段頌嘉運看看他,無語。此人綽號「小算盤」,四十多歲,穿一件白色圓領汗衫,年久脫色,后肩膀爛了幾個洞。這時隊伍後面有人說話了:「自覺點啊,加塞兒也會加。你看這倆個孩子,都管你叫叔了。」說話的是二車間耿主任,身材瘦高,膚白面善,好管閑事。見小算盤裝聾,又對嘉運和段頌說:「你倆趕緊叫叔。問他,需要幫忙提水嗎?」「我早就來了,剛才上廁所了。」小算盤臉不紅心不跳,指指不遠處圍牆邊的旱廁說:「我來的時候還沒開門呢,壺一直放在牆角。」有人打臉道:「扯淡吧。我看見你從坡上下來的,裝著上廁所,見輪到兩個小孩打水,你就趕緊過來加塞兒。時間掌握的也准。」「你說話嘴乾淨點兒。誰扯淡。」小算盤自知理虧,轉移話題。這時阿鍾從食堂吃完飯出來,手裡夾著半個饅頭,端著搪瓷碗,碗底剩些菜,走到水池前;正在打水的人見狀,趕緊把接水的壺移開,水龍頭不關,阿鍾笑著點點頭,伸過搪瓷碗,接了半碗水,變成半碗菜湯,又笑著道了謝,邊走邊喝。小算盤指著阿鐘的背影說:「他也加塞,你們怎麼不說了?」隊伍里轟地笑了,有人說:「墨索里尼,總是有理!」耿主任說:「你少說兩句吧,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誰買他呀。」有人敲邊鼓。
轉眼又一天。趙明嘉運來得早。趙明徘徊在教室門口,見到浥塵和陳永紅一起走來,趙明堵住門口,背對兩人,故意裝著沒看見她倆。浥塵想從左邊進,趙明身體往左邊靠,浥塵從右邊進,趙明又往右邊堵,如此反覆幾回,浥塵囁嚅道:「讓我過去。」趙明還是裝著聽不見,左右阻擋,陳永紅急了:「好狗不擋道。」隔著浥塵推了趙明一把。「你推我幹什麼?」趙明明知陳永紅所為,故意賴在浥塵身上,轉身去推浥塵,浥塵側身躲閃,弱弱地說:「我沒有。」「肯定是你。」趙明近前又推,浥塵躲閃不及,只聽『咚』的一聲,頭碰到門框角上,浥塵雙手捂頭,,蹲在地上。陳永紅指著趙明道:「你就會欺負浥塵,一個星期要欺負幾次?我要告訴王老師。」趙明見惹了禍,依舊嘴硬道:「告去告去喝尿去。」語調已經軟了,沒了底氣。陳永紅不平道:「是我推你的,誰讓你擋道的?你真賤。」明知趙明故意挑事,男生們都冷眼旁觀,遠處觀望。疏遠女生才正常,接近女生是壞思想。為女生說話,必是同黨,會成為同學們奚落的對象,起鬨的目標,所以都避而遠之,不敢越雷池一步。但是,如果你和女生打架,欺負女生,雖然沒人誇你,但也沒人起鬨你們接觸時的授受不親。儘管這種適得其反的方式多為女生所不解,甚至憎惡。
浥塵蹲在門口啜泣,頭髮變得凌亂,書包的帶子也從肩頭滑落。陳永紅蹲下扶著浥塵的胳膊到座位上,浥塵趴在桌上,止了哭泣。張琳幫助拿起書包,放到課桌裡面。此時杜淑艷也來了,見狀問了情況,陳永紅又是一串連珠炮,對著趙明一陣猛轟。杜淑艷撫摸著浥塵的頭說:「媽呀,一個大包。趙明,浥塵招你惹你了,你又欺負人家。」
上課鈴響,王老師拿著課本及卷子,清清嗓子說:「上節課講的『紅燈記』選段,『痛說革命家史』,今天我來說說你們每個人身上存在的問題,首先,段頌、石嘉運成績一直保持不變,魏浥塵同學,最近有些退步。值得表揚的是李盼,進步很快;找出唱段裡面的形容詞,『十七年教養的恩深如海洋』。『如海洋』這個形容詞,只有他找出來了,在這裡提出表揚。可是有的同學亂寫一氣,什麼『討血債,眼發亮-也劃成形容詞,亂扯。」停頓片刻,發現浥塵一直趴在桌子上,問道:「魏浥塵不舒服嗎?」陳永紅舉手,還沒等老師叫,已經站起來:「趙明又欺負浥塵了,把魏浥塵推到門框上,頭磕了大包」。王老師驚訝道:「嗑破沒得?嚴重了去衛生所看看。」又轉向趙明「又是你,總是欺負女娃娃。站起來,你說,今天怎麼回事?」見趙明歪斜站著,臉朝窗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王老師耐心地說:「站起來都那麼高了,說你好多回了,總是不改。我們家的二娃子,才這麼高。」說著用手比劃高低:「剛兩歲多,都曉得是與非。你問他打人對不對?他都搖頭,說不對。」王老師模仿著二娃子搖頭,短髮也左右地擺動。又說:「你那麼大的人了,也該懂得是與非了。剛才作業亂寫,說的就是你。」趙明犟嘴道:「眼發亮,形容憤怒嘛。」「詭辯!」王老師生氣道:「你又給我亂扯,你要多學點知識,不要學山中的竹筍,嘴尖皮厚腹兒空。你看你,整天不好好的學習,就曉得打打鬧鬧,不曉得『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的道理。上次剛請董師傅上了憶苦思甜教育課,你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都忘了。」王老師第一次這樣生氣,『嘴尖皮厚腹兒空』的警句,也成了同學們反擊趙明時的專用語。
星期天,不到八點鐘,四號樓前如趕集一般開始熱鬧了。賣肉的窗口前已經排成了長隊。現在買什麼都要票,這裡唯獨買肉不要票。公社每個星期來廠里賣一次肉,只有一頭豬。人多肉少,每次買肉,你爭我奪,如同打仗,空手而歸者居多。現在,賣肉的還沒來,買肉的隊伍卻不斷的壯大。太陽漸漸地升高了,直射到肉店窗口的牆上,有人開始擦汗;有人躲到不遠處的梧桐樹下乘涼;也有人提議,排隊發號,既不擁擠,又比較公平。這方法原來實施過,開始井然,賣肉的一到瞬間大亂,你擠我扛,互不相讓。因為買肉是體力活,來得是清一色的男人。石嘉運和段頌早早的來了,遠處,趙明也從坡上走來,三個人圍在賣肉窗口,因為人小無力,對買到肉不抱希望。
「來了,來了!」有人叫喊。遠處的公路上,兩輛自行車從遠處騎來,拐進四號樓,要上一個大坡,沖了幾下,倆人下車弓腰推著往上走。前面的人叫武藤,四十多歲,柿餅臉,臉色黑紫,穿著一件咖啡色襯衫,從不系扣子,微風吹來,衣襟舞動,露出赤裸的胸膛,肚皮和臉一色。後面是他的徒弟,人稱毛三。倆人推到店門前,支起車,抓起衣角擦擦臉上的汗水,有人說:「你怎麼來這麼晚,我們都等半天了,不能來早點嗎?」武藤邊拿鑰匙開門邊說:「你這個老師傅,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早起來現殺豬,還要燒水、退毛、收拾,能早嗎?」說著套上賣肉的皮圍裙,戴上油亮的皮套袖,從自行車後座上抱起半片豬,後座上有兩根尖而鋒利的鋼筋,朝天固定在後座架上。武藤把半片豬掛在掛鉤上,窗口前的隊伍早已經亂成一片,黑壓壓的人頭簇擁在窗前,好像逃荒開飯時的電影。段頌三個人早被擠到人群外面,在外圍踅來踅去,想尋找空隙,擠到窗口,轉了半天,便打消了念頭。趙明對嘉運說:「我踩著窗檯從人頭上過去,你們倆把我托上去就行了。」於是來到牆根,在周圍一片厭惡的目光中,把他託了上去。
武藤見窗口一張張擠得變形的臉,數不清的手,手裡舉著錢,錢在窗口舞動,幾乎伸到了武藤的臉上。窗口已經安裝了用鋼筋做的防護欄,因為之前有人跳窗而入,奪刀搶肉,嚇的武藤不敢再來,故加裝了防護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