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人
倏忽一個月過去,今年關外的冬天格外寒冷。
深冬時分,關外地面牧草難尋,一群士兵正在搬運關內運來的乾草料。席銘混雜在人群中,每天的工作就是洗刷馬匹,搬運草料。
一個月前,軍法司會審結束,席銘被查實沒有臨陣逃跑的行為,但兵敗之罪難逃。他被降職處分,分派到後勤軍做雜役兵。這個雜役兵營叫輜車營,營中大多是被篩選下來的老弱病殘,他們不適宜上前線拼殺,於是就幹些照顧馬匹、分發器械等保障工作。
郭尚、趙榮和劉宗宋的罪名就沒那麼簡單了,他們以犯上鬧事之罪流放西北。
三兄弟臨走前,席銘特意托高定帶話,囑咐他們:西北飢荒四起,可能有民變發生,希望幾位兄弟善自珍重。三兄弟也回話說:請大哥放心,將來一定有再見之rì。
以往是形影不離的四兄弟,如今只剩下孤身一個,席銘起初很不習慣。他想念郭尚機智的口才、趙榮的談笑風生和劉宗宋憨憨的笑容。可是他不得不接受現實。
這是個真正的考驗,每天身體的勞累還是次要的,jīng神上的痛苦深深折磨著他,他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忍受寂寞,生存下去,善於蟄伏的人終會有潛龍騰空的一天。經過一天又一天苦苦的思索,席銘終於確定了人生目標:與其在亂世中苟活,不如奮發而上,開闢自己的一番天地。
目標既然已經確定,那麼每天的行動就是向著既定目標前進,在艱苦勞動之餘,席銘有計劃的發掘身體的潛能。把原先苦練過的刀法、拳法一一挖掘出來,沒人的時候就練上一趟,經過一段時間,這些原本具備的能力又重新運用自如、隨心所yù。
輜車營中的人事關係比正規軍簡單的多,那些干雜役的人們認定自己沒有升遷機會,因此也就少了很多勾心鬥角。既然不用上陣拼殺,那就每天完成任務、按時領餉,大家相安無事,活的倒也輕鬆。只是輜車營的管事督軍甚是兇惡,每rì裏手持皮鞭,見到工作不力的人輕則拳腳相交,重則皮鞭伺候。
最近一段時間,席銘發現營里有一個怪人。此人是席銘的拍檔,一個古怪的老頭。
輜車營中,一些活計必須要兩人配合才能完成,比如護理馬匹、刷洗、修蹄等,因此一般都是兩人一組共同擔當值守。這個老頭就是席銘的拍檔,他大約六十多歲,滿頭白髮,但身體還算硬朗,平rì裡衣衫襤褸、渾身污濁。後勤軍的人大都叫他老薛頭。
由於年老且不修邊幅,營中之人都不願與老薛頭搭檔。於是新來的席銘順理成章的跟他結成拍檔。一來二去,席銘發現老頭生平只喜歡做一件事:喝酒。每月的那點餉銀全被他換了酒喝,每天都喝,且喝醉了倒頭就睡。
席銘看他年老,也不跟他計較,把大部分活計獨自承擔了。可老薛頭並不領情,一句感謝的話沒有,依舊喝他的酒睡他的覺。
有一次,本該老薛頭值班,他又跑去喝酒。正好輜車營的把總前來巡營,到了席銘和老薛頭看管的馬場,裡面空無一人。巡視馬匹時,發現馬匹骨瘦如柴、無jīng打采,把總怒火衝天,叫人把護工叫來問話。席銘見老薛頭喝的不省人事,於是自己把罪責扛了下來,畢竟他對喂馬完全沒有經驗,這些馬如此情狀,他也有很大責任。
領受了二十皮鞭的責罰后,席銘回到自己的小屋,輜車營每個馬夫都有一個小屋,房間很小,裡面除了一張簡陋的木床,別無長物,感覺就像個單人牢房一般。席銘的整個背部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進了房間只能趴在床上休息。
老薛頭從外面搖搖晃晃進來,見此情景,嚇了一跳,待明白情況時,也有所歉疚。席銘卻不以為意,反而勸慰老頭不要放在心裡。
幾天過去了,席銘仗著年輕力壯,恢復很快。但每rì里依舊愁眉不展,老薛頭看到席銘代他受過,似乎態度好了點。這一天,竟然破天荒來到席銘小屋,主動跟他說話。
「年輕人,怎麼整天愁眉苦臉的,不就是挨了頓揍嗎,有什麼大不了的?」老薛頭頭天酒喝多了,現在眼睛還紅紅的。
席銘苦笑道:「老伯,倒不是因為那幾鞭子,只是我每rìjīng心照料這些馬匹,該喂的喂,該刷的刷,時不時還騎著它們溜溜,可為什麼它們總也長不好,如今越來越廋,不知是何道理?」他的xìng格比較執著,對什麼工作都很認真,雖然如今是因為受罰來到馬場養馬,可是眼看著努力工作卻沒有成效,不免有些灰心喪氣。
老薛頭哈哈大笑:「就因為這個?這些癩馬根本都不值得養,伺候它們還要花這麼大的jīng力?真是吃飽了沒事幹」
老薛頭的語氣尖酸刻薄,席銘似乎並不在意,說道:「老伯,這些馬都是朝廷的軍馬,將來關寧鐵騎要從它們中間優選良馬,這樣看來,我們的工作雖說無人關注,實際有著重要作用。」
「關寧鐵騎,好響亮的名號。可是在我看來,就天下騎兵而言:第一乃后金騎兵,第二乃蒙古騎兵,排最後的恐怕就是這個巨資堆出來的關寧騎兵。」老薛頭不屑的說。
席銘看著眼前這個每rì醉醺醺的老頭,談起天下騎兵的時候,突然雙目放出jīng光,竟然有一種神采飛揚的感覺。
「關寧鐵騎是大明軍隊jīng銳中的jīng銳,完全可與后金騎兵一戰,您憑什麼把他們放在第三的位置?」
「憑什麼?一憑裝備,二憑陣列,三憑指揮。后兩樣不談,就說第一條裝備,戰馬是騎兵的根本,整個明軍將領之中沒有一個懂馬、識馬之人。從戰馬的種群、餵養、訓練方面,關寧騎兵比之後金和蒙古騎兵差了幾個檔次。基礎上就落後了,交手時焉能不敗。」
席銘有些不服氣,就他的歷史知識而言,關寧鐵騎的戰績相當輝煌:「老伯,據我所知,關寧軍歷任督師孫承宗、袁崇煥等對步兵、騎兵、炮兵聯合作戰,以及戰馬、火器、火炮等軍械都頗有研究。而依照他們軍事思想組建的關寧鐵騎,曾取得過寧遠大捷、寧錦大捷等戰役的輝煌勝利。」
「哼哼。」薛老頭冷笑道:「背倚堅城利炮,輔以鐵騎衝殺。這十二字方針端的好用,讓孫老頭受益匪淺啊。試問若無城中炮火支援,單憑關寧騎兵,與后金騎兵硬碰硬野戰,你看他們敢不敢。當年以這十二字力挽危局,可如今依舊照搬此法,不停築城推進,還妄圖以火炮騎兵守城。所謂敵在變而我未變,遲早會釀成大禍。」
席銘聽老薛頭叫遼東經略孫承宗做老孫頭,此人好大的口氣,卻不知是何身份,又回想記憶中的明末歷史:孫承宗命祖大壽築大凌河城。皇太極圍而不打,挖壕溝困城,並屢次擊敗援軍。待大凌河城彈盡糧絕後,祖大壽被迫投降。而明軍築城戰法的失利完全在老薛頭的算計之中,席銘不由得對這不起眼的糟老頭子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