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盜童
地面上殷紅的鮮血反射著正午的陽光,顯得格外刺眼,一位灰藍色頭髮的少年正靠在牆上,艱難地向前行走著。他已經跑不動了。
汗水無情地浸透了他的衣衫,每掙扎一步,渾身上下便是無法忍受的劇痛,但少年死死咬住牙,只是悶哼了一聲。
有幾人走來了,少年連忙蹲下身,蜷縮成一團,隱藏著自己這一身凌亂的傷痕。自己這樣子,很容易會被當成逃出來的奴隸的。
好在,來人並未多管閑事,只是鄙夷地看了一眼,就像看著一隻將要死去的老鼠。或許是把他當成了乞丐。
少年靠著牆,強撐著站起,已經變形的雙臂根本使不上一點力。
意識已經開始模糊了,好在,痛苦還能讓我保持清醒。少年心中暗道。
他看了看眼前的小巷,警惕地四下張望,確定那幾個傢伙不在,這才緩慢挪動腳步。他還清晰地記得幾個小時前的情景。
.......
某個窄巷內。
幾位穿著短衫的人正將一名少年踩在腳下。
一位滿臉橫肉的中年人怒斥道:「懶蟲!今天怎麼就這麼點?」
「已經夠多了!之前每天都交給你們那麼多,現在……」少年還未說完,一個巴掌便重重地扇在了他臉上。
「搞清楚你是什麼東西!」
少年瞬間感到一陣眩暈,嘴裡泛起一股腥味,卻已分不清這一巴掌是誰給的了。
但少年吐出一口血,仍倔強地喊道:「就這麼點了!又怎麼樣!」
「嘿?怎麼樣?看來一個人終究是不夠。特別還是一個懶蟲。」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少年拚命地掙扎,灰藍色的頭髮沾滿了泥土。
「當然是多安排幾個人嘍,實在不行就只能賣幾個。這個粉眼睛的丫頭不錯……」一位瘦高青年看了看遠處角落裡的一群骨瘦如柴的孩子。
「等等!我跑得快,我一個人就夠了!你別碰他們!」
「那還不快滾!」
…………
少年踉蹌著,爬進了那殘破而狹隘的小布棚。這裡,是他與他們的棲身之所。布棚內,幾個臉上布滿泥污的小孩子關切地湊了上來。
「馬修,你沒事吧?」另一位皮膚黝黑的少年看著他身上的血跡,不安地問道。
「沒事,來,大家別著急,這是今天的麵包。誒?米薇兒他人呢?」灰藍色頭髮的少年強裝微笑,顫抖著雙手,因為雙臂買力,試了幾次,才將懷裡的那塊破碎的麵包拿了出來。
「米薇兒姐姐剛出去撿些修棚子的東西了,馬修哥哥,你的手………」另一位瞳孔淺白的粉發女孩接過麵包碎塊,猛然一楞,關切地問道。
「我很好,塞西婭,你感覺錯了……」灰藍色頭髮的少年正欲解釋,便被女孩打斷了。
「馬修哥哥,你別騙塞西婭了,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能聞到,能感覺到。你身上的血腥味,還有,你遞給我麵包的感覺。你怎麼了?」女孩滿臉擔憂道。
「沒事,就是摔了一跤,兩天就能恢復的。」馬修後退了一步,撒謊道。
「那馬修哥哥能不能把手伸給我?」
「馬修就是摔了一跤而已。」另一位亞麻色頭髮的少年猶豫著,看了看馬修的眼色,幫忙撒謊道。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知道馬修偷竊的事情,但唯獨瞞著他的妹妹,大家都明白,不能讓塞西婭知道,她的哥哥,一直保護著大家的英雄,
其實是個骯髒的盜賊。
「你們都在騙塞西婭,塞西婭什麼都知道了。我都聽到了,馬修哥哥,你別去偷東西了好嗎?」粉色頭髮的女孩注視著馬修,那雙無神的淺白色眼眸中噙滿了淚水。
馬修整個人猛然僵住,那雙失明的眼睛令他不敢對視。果然,瞞不住,她還是知道了。
「抱歉,塞西婭,我們瞞了你這麼久。但,為了大家,我只能這樣...」馬修躲避著妹妹的視線,解釋道。
「馬修,這次換我去偷......」一位頭髮斜遮住半邊臉的少年攥緊拳頭,鼓起勇氣說道。
「我也能......」那位皮膚黝黑的少年也說道。
「夠了!你們幾歲?」馬修嚴肅地說道。
「十歲。」皮膚黝黑的少年率先答道。
「九.......九歲。」頭髮斜遮住半邊臉的少年也緩緩答道。
「我十一歲!我比你們大,所以你們要聽我的!只要我一個人當小偷就夠了,你們不許去!」馬修嚴厲而堅定地說道。
兩位少年似乎欲言又止,只是靜靜地看著手中的麵包碎塊,好像難以下咽。
馬修試圖緩和一下氣氛:「哦,我跟你們說個消息。之前我聽街上有幾個人講,東邊那個城裡來了個很強的魔法師,一個人把幾十個騎士……」
遠處似乎有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依稀能聽見罵聲:「該死的,邪惡的女巫!散播瘟疫的...」
「怎麼感覺有些不太對勁?你們先別動,我出去看看。」馬修分完了麵包,猛然感到一陣不安,來不及休息就立即鑽出了小棚屋。
等馬修艱難的來到窄巷的出口,聲音早就消失了,行人似乎在議論著什麼:「該死的女巫,幸虧發現的早。」
突然,馬修發現了人群中,有幾張熟悉的面孔,想轉身就跑,但轉念一想,該來的也躲不過。反正遲早也要把錢給他們,索性就躲在這裡等著,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幾位穿著短衫的人大笑著向窄巷走去,一個人手裡還拿著一個醒目的大錢袋。
馬修心中有些疑惑:【真是少見,這群渾蛋居然還沒有把錢拿去揮霍一空?】
「那小子真是沒用!每天都只有那麼么一丁點兒東西。還不夠老子去吃一頓的!」
「就是就是,還是這賞錢來的快!哈哈!」
馬修頓時心中猛地一顫。【賞錢?女巫?他們難道...這群渾蛋該不會!應該不會的,明明承諾過,只要我替他們偷錢,就不會...】
「這還是教會的新法令好啊!只要抓住就有錢!管她是不是真的?」
「也好,那幫小崽子真是沒用。就一個能撈的出錢!都賣了正好!大不了到時候瞎編幾句,騙騙那臭小子就行。」
「對,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急,要不是之前怕那倔小子發現,寧可死也不『工作』,早就都賣了!等那小子被抓,把所有價值都撈到手...」
「嘿!這就叫有生意頭腦。不放過任何一個撈錢的手段!」
「另外一個丫頭,暫時先留著,等賞金漲了,我們再把另一個交上去。」
「對,還要把證據編造得像樣一些,就像這次一樣。」
馬修攥緊了拳頭,強忍著衝出去和他們拚命的想法,他已經注意到了街上的一隻殘破的木鞋,那是米薇兒的。【該死,這群言而無信的渾蛋!】
加上剛剛的那些話,發生了什麼,不言而喻。
但他毫無辦法,憑他們幾個孤兒,根本沒可能從教會手中救出米薇兒。
而教會裁判所得到了舉報后,鑒定女巫的過程更加荒謬。
拷問者會將女巫扒光,然後尋找身上的黑痣,疤痕和胎記,傳說這就是魔鬼寄生之處。
然後獄卒會用針扎這些地方,如果女子發出尖叫或者流血,就證明她真的跟魔鬼有染。
根本不可能證明米薇兒的清白。按之前的傳聞,她很可能會在明天被教會燒死!
馬修感到一陣深深地無力,不僅是因為受傷太重,更是因為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之前在被那幫流氓欺負時,他只能看著那群渾蛋毒打自己和同伴,搶走了僅有的錢,只能被逼著去當小偷,卻連一塊麵包也得不到。
馬修緊咬牙關,強忍住內心的悲痛,向藏身之所跑去。【米薇兒已經救不回來了,我至少要保住剩下這些人!要是我夠強就好了,要是我有足夠的力量就好了!】
………
「沒事,我們正常聊天就行,不用那麼多敬稱的。」喬治看著李辰彥的神情,微笑道。
「多謝大叔,在下……我曾經以為,只要我足夠強大,就能改寫一切,我也倔強地認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我當年無比執迷地堅守著所謂正義。以為這樣就能保護好身邊所有人。但沒想到,就是因為我一個人,害死了我的所有朋友!
在我們那裡,有一群住在高處的人,高高在上!把平民百姓當工具,憑自己喜好,玩弄人間。
二十一年前,一個這樣的傢伙因為一個村莊為他上貢的嬰兒不夠,屠城三百里。他還讓那裡大旱三年,餓死的生靈不計其數。
當年,我本來就該是被獻出的孩子之一,但是我的爹娘為了保我,招來了災難。
或許我就是災難的根源。
從小,就總有許多人說我是禍害,會害死所有人。我覺得他們是胡說。
但沒想到,果然啊,如他們所說,我身邊的人一個個因我的執著而死,我才最該死!」
李辰彥緩緩飲下一杯水,略帶苦澀地一笑。
「五年前,我為了天下蒼生平等,跟著君主,聯合了各族,帶著一眾兄弟去討伐在高處的那些人。
我當時還傻傻地以為,只要我們拚命,只要所有人齊心,就是戰死了,也無憾。終有一日,我們所渴望的世界會到來。
但後來,我才知道,是我的衝動,害死了那麼多人!
血雨整整下了數千里,僅僅四天!我看著那些兄弟們一個個地墜落,只剩下不到幾千人還在死守。
這是一場根本不可能贏的戰爭。我們都知道,我們能接受失敗,但只能是戰死的方式!
就這樣啊,不知道有多少人,又是哪些族類,前赴後繼,一個個衝上來,又化作飛灰。
……
我師傅一向懦弱,之前他堅決禁止同門摻和這種事。我去隨眾征戰時,他便將我逐出了師門,我臨走前,有人罵我會毀了整個宗門。
但是,那天,我竟然看見他帶著宗門所有人,沖了上來,然後在我眼前,被雷霆轟成了齏粉。
若不是我,也不會害死他們,害死這些朋友,這些無辜的生靈。
整整四年,戰爭結束了。我們勝了,我僥倖活了下來。
我騙自己說,犧牲是值得的,換取了天下蒼生的幸福。
但後來那幾個君主,面對曾經同生共死的兄弟,卻都彷彿變了個人,或編造罪名斬首,或暗中殺害。只因為害怕他們威脅到自己的王權。
改變了什麼嗎?我才發現自己是多麼可笑!我為了自己所堅持的那些東西,害死了多少人!
那些為之付出一切的生靈無一善終。
我眼看一個個兄弟蒙冤,一怒之下,想去討個公道。
我本來就想戰死,只求能為兄弟們出口氣。
結果……」
李辰彥目光閃爍,似乎有著無限的愧疚與痛苦。
「那……後來,你成功了嗎?」琳達猶豫著問道。
「不,他們都死了,因我而死。或許我真的就是個禍害。
我早在二十一年前,就應該被當成貢品獻出去。我早就該死。
就連絕劍也是因為我而碎……」李辰彥悲嘆一聲,語氣儘是蒼涼。
琳達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她心中已經猜到了結局。
傳聞二十多年前,就是魔災最活躍的時候。李辰彥所說的戰爭,難道是共抗魔災?但惡魔不應該是在深淵「下面」嗎?
為什麼會被稱為「在高處的人」?
不過大概情況,似乎是一個勇士在對抗魔災之後被國王背叛的故事,最後應該是被驅逐到了沙海里?
難怪,那天他被救醒時是那樣的表情。原來他是失去了一切的人。
「生活還是要向未來看的,過去的事,也要學會放下。」喬治開導道。
「多謝大叔。」李辰彥輕嘆了一聲,點了點頭。他又怎會不明白這些道理。但是有些東西,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的。
「抱歉,琳達姑娘,我之前有能力的時候,並沒有選擇去打倒那些貴族,是因為我知道,有的東西,不過是輪迴。
我是太懦弱……」李辰彥對著琳達解釋道。
琳達連忙打斷,顯得有些慌亂「我知道,即使是能打倒他們,又能怎樣?單靠一個人,怎麼打敗所有貴族?頂多是自己也成為他們,反倒會有太多身不由己。
我都理解,只是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失控了。我並沒有絲毫怪你的意思。」
畢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當時會性情大變。
「多謝姑娘理解。我當時只想能躲便躲,畢竟,我不能讓自己的救命恩人冒險。
當時姑娘昏迷之後……我一時半會沒有合適的方法,而姑娘當時的情況又比較嚴重,我就……」
「就什麼?」琳達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這該不會與李辰彥的實力下降有關?
「我只能用真氣幫姑娘穩住狀態,我的真氣當時就這樣耗盡了,之後又一直沒能恢復。
姑娘可以把真氣看成一種能量,所以……之後的事,姑娘也知道了。」李辰彥有些無奈。
之前絕劍受損過重,若不注入真氣,就會一直沉睡,也沒法讓它幫忙。
「所以說,是因為我……」琳達自責地說道,但旋即有些莫名的害怕。
自己當時究竟是怎麼了?真的如醫生所說,沒有問題嗎?
以李辰彥的實力,居然會為了穩定自己的情況耗儘力量。自己的問題似乎不小。
而現在,李辰彥又失去了力量……
琳達為了驅散心中的那份不安,起身道:「那……我先去釀酒了。這工作還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