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生米.孩子們.墳地
一直沒有開口的國萬春,聽著弟弟和鄭陽交談,一直沒有插話。趁著他們交談,給易存又好好的切了下脈。切完脈,又不動聲色的向黨愛國求證。黨愛國同樣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倆人聽著他們交談,面色也並不輕鬆。
並不是不了解易存的病情,可是洪國康並沒有當成關鍵問題提起。倆人並沒有想明白洪國康的用意,但是也不會在不明白他意圖的情況下,打亂他的節奏。三個人都等著鄭陽的反映。眼前這個深情異常的兵哥哥,已經徹底的打動了他們。
好似應付完一場大考後的放鬆。鄭陽長長的吐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容「你們剛才不是問我來好幾天,為什麼沒有出現嗎?說實話,剛開始對於芽芽這幾個孩子,我並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心裡很不舒服,很矛盾。所以我到這裡的當天就離開了,這幾天我去了好幾個地方。
我以為我會好好想想這幾個孩子的問題。可是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我只想找這兩樣東西,根本沒有想起過孩子的問題。」說到這裡,鄭陽將買的兩樣零食遞給了洪國康,然後接著道「這兩樣小吃食是芽芽小時候給我吃過的,你們也嘗嘗吧。那個花生我嘗了,和她小時候給我的不太一樣。可這是我能找到最像的一種。不過糖是一樣的。」
洪國康接過袋子,將袋子解開,讓國萬春和黨愛國分別拿了些,自己也嘗了起來。很顯然,兩樣東西都不是什麼稀罕玩意。甚至連地方特產都算不上。
三個人不明白鄭陽的意圖,邊認真品味,邊等待著鄭陽的答案。看三個人都認真嘗了,鄭陽這才又開口說話「芽芽家的情況很不好,其實她家就是要飯的要到我們那兒了。不過她姥爺確實是要飯的人里,最有腦子的那種,在我們村給她們一家要了個家。
他們一家也就這樣,在我們村兒的廟裡安了家。她家吃的喝的,都是她姥爺帶著他們一家要來的,撿來的。這個花生,就是芽芽當時能拿出來最好的吃食了。我很喜歡,回回我倆都搶著把它吃完。我買的這種,沒有芽芽當時家裡做的那種好吃。我找了很多種,都沒有找到和芽芽給我那種一樣的。這種是我能找到最接近的。
我拿給我小叔嘗,我小叔告訴我說,芽芽當時拿給我們吃的那種,是她姥爺姥娘帶著她,在別人收割完的地里撿來的。人家收完的地里,能拉下的,都是沒有長好的那種。需要一點點的從地里刨出來。他們把這種撿回去后,會把它剝了殼晒乾。要做成這種的話,就需要事先用鹽水把它泡一泡,然後撈出來,在她家的大鐵鍋裡頭煸炒。直到煸干晾涼后就能吃了。
我小叔說之所以比我買的這種好吃,是因為那種都是沒長好,吡瞎瞎的。但是也正因為沒有長好,所以它更加入味兒,更加凝練,更加讓人回味。我小叔在我買的那種里,給我挑了一粒兒不飽滿的讓我嘗。那粒兒不飽滿的味兒,和感覺,跟芽芽給我的那種味道更像。」
說著,鄭陽在袋子里開始扒拉挑揀,好不容易找到了幾粒兒。鄭陽攤開手示意三人嘗嘗這個。三個人滿臉疑惑,從鄭陽手裡各拿了一粒兒送到嘴裡。
很顯然三人都不明白鄭陽講這個花生,和易存的幾個孩子究竟有什麼關聯。鄭陽看他們都嘗了,有些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樣,是不是和那些顆粒飽滿的吃著感覺不一樣?」洪國康和國萬春並沒有品嘗出有什麼不同。可是對於愛吃小零食的黨愛國來講,
兩種不同長勢的花生,確實在口感和味道上有很大的區別。
他又是一個很善於表達的人,點著頭道「是,是,以前還沒有注意到。這種沒有長好的花生米,我確實覺得味道和口感更特別些。怎麼說那?」黨愛國凝神想了下,形容道「就是那種濃縮的都是精華的感覺。更有嚼頭些,味道也更好。精華的部分肯定更好吃嗎。是不是啊,小姑夫?」
看著這個也差不多有五十來歲,比自己大了十多歲的人,沒有絲毫調侃意思。脫口而出叫自己小姑夫,鄭陽這個老小夥子,臉頰肉眼可見的紅了。眼神快速掃過另兩個人,好像也很認真的在聽。鄭陽有些不自在的回答道「是,吃起來就是這種感覺。還有這種糖,我小叔說芽芽她媽,當時為了給她弄這個糖吃,把自己留了很多年的大辮子,被收破爛的給哄著剪去了。就給芽芽換了一包這個糖。」
說著鄭陽用手給他們比劃那包糖的大小。然後接著道「後來她媽就出意外沒了,那年芽芽不到三歲。這兩種吃食是當時芽芽,能拿出來的最好的東西。給過我,也給過我小叔。我小叔說這個糖他從來不吃,後來芽芽就只給他花生吃了。
小叔說,他看著這種糖,就想到芽芽他媽死時候的樣子。他吃不下,這個芽芽媽最後留給她的東西。我當時還沒有出生,不知道這個糖對春芽的意義。她拿給我吃的時候,我還挺開心的。」鄭陽的眼圈又紅了,淚水也很快的爬了滿臉「芽芽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媽是怎麼沒的。」
四個男人表情凝重,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鄭陽平復了下情緒,說道「芽芽把她當時最珍貴的東西,都拿給我了。現在她的幾個孩子也是她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我明白這幾個孩子對她的意義。如果她能一起給我,我真的求之不得。
我一定會像她一樣,去珍惜這幾個孩子,好好的對待這幾個孩子。這個你們真的不用擔心。我用我的生命,和我作為解放軍的榮譽,跟你們做這個保證。我...」鄭陽的話沒說完,他沒有說出來的那部分,三人覺得似乎也沒有問的必要。
從有財那裡了解到易存要轉院的情況。也知道這幾個人,應該就是程岩請來給易存治病的人。也是易存醫學方面的師兄和師侄。程岩的水平在軍內,甚至在全國都是排的上號的。她都沒有把握的病患,還需要請外援的情況,屈指可數。
雖然並不了解醫療系統的事情,可是根據李彩靈說,易存病情加重了的問題,還是令鄭陽擔心不已。他不知道國萬春有想要和他說明易存病情的想法,或者說這才是國萬春真正認為,鄭陽會有顧慮的唯一因素。
可很顯然鄭陽的一番剖白,國萬春三人認為,可能這恰恰是他們最不需要擔心鄭陽的地方。對於鄭陽來說,無論是健康的春芽,還是有疾病,或者心理問題的春芽,都不是問題。只要這個人是他的春芽就可以。
「芽芽的病情現在是什麼情況,方便告訴我嗎?我不知道我帶的費用夠不夠,照她現在的情況看,大概需要多少?你們告訴我一個大概的數,我看看如果不夠的話,我再去想辦法準備。」鄭陽終究還是問了易存的病情,可是問法以及問的目的,顯然和國萬春的思考大相徑庭。
聽的出鄭陽語氣里的忐忑不安,這種不安是擔心自己準備的費用不夠。更是不安易存的病情,是否嚴重到了無葯可醫的境況。聽鄭陽問出這個問題,和他的打算,國萬春三人都沉默了。三人相互交換著眼神,意味不明,卻又百感交集。
看著他們三人相互交換的異樣眼神,鄭陽心頭一緊。一陣寒涼從頭到腳的將鄭陽,緊緊的包裹了起來。他有想過會和一個病病歪歪的春芽過完後半生。從她知道春芽病了的時候開始,他就做好了這個心理準備。-他也有想過或許春芽陪不了他太久的時間,就會離開這個世界。可是他卻不敢想,他剛和他的春芽團聚,他的春芽就會以他無法接受的速度,永遠的離開他。
這樣一個被他臆想出來的結果,像成千上萬隻蟲子,噬咬著鄭陽的心。「如果真是這樣的一個結局,我該怎麼辦。如果我不找她,她會不會就能好好的活下去...」鄭陽的情緒已經不受控制的,被他臆想的結局,折磨的痛苦萬分。
像是要再最後看一眼他的春芽,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到病床邊。坐在了春芽的身側,輕輕俯下身體,吻了吻她的額頭。兩滴眼淚滴在了易存的臉頰「也好,總歸你是我鄭陽的媳婦兒就行。等你走了,我就把你的骨灰,埋到我老鄭家的墳里。你等等我,到時候我會讓他們把我和你埋在一起。你放心,那個地方和埋你家人的地方很近,咱們兩個隨時都能看到他們...」
沉浸在愛人馬上要離去的悲傷里,鄭陽喃喃自語著。國萬春三人,剛被赤子般的鄭陽著實感動了一把。三個年過半百的老男人,見過很多薄情寡義,見過很多背信棄義。自己也經歷過被算計,或是算計過他人。
總之這一切無論是造就了一個難得糊塗、嬉笑怒罵的黨愛國也好。還是磨練出一個心性堅韌、堅持原則的國萬春也罷?在一個不食人間煙火,被兄姐、被師兄們層層保護著的洪國康眼裡。他們三個都抵不上面前這個滿腔赤誠,對小師妹掏心掏肺,不計代價的愛著小師妹的解放軍戰士鄭陽。對,是至情至性,至真至純的這麼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