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湖 吳在綱尋敵樹林中 秦文思夜…
吳在綱雙手持劍快速的在原地轉了兩圈,確定了敵人只能躲在一邊的樹林里,便面向樹林雙腿微曲,身體下壓,用劍擋住自己身體的前方,兩眼不斷掃視著前面陰暗的樹林。
早春的樹枝剛剛長出新葉,雖然還有一部分老葉依舊不捨得從樹枝上落下,但稀鬆的樹梢根本不適合藏人。躲在樹榦後面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搜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哪顆樹榦後面有人的氣息。
吳在綱額頭微微冒出汗珠。這不是普通的劫匪強盜,他們不可能隱藏的這麼好,如果真有什麼人躲在樹榦後面,自己在走到斷臂之前就會有察覺。
「難道在上面?」
吳在綱看到在自己位置偏左側有一顆樹明顯粗於周邊的樹,它的樹梢也密集一些。
「難道藏在樹梢的枝幹後面?」吳在綱將身子微微往左偏轉一點:「那個位置不利於撤退啊。」
「還是他就沒想過要退?」
吳在綱鬆開右手,摸向身後的皮革方盒內,掄圓了胳膊甩出一顆鵝暖石,鵝暖石飛進了樹梢中傳來擊中樹葉的「噼啪」聲。
吳在綱眉頭一皺:「不對!沒有掉落的聲音,被接住了!」
念頭剛起,吳在綱左腳同時用力,整個身體迅速飛入離自己最近的一顆樹的樹榦邊。
「在樹林里,所有人躲到車後面!」
秦文思等人聽了,立即跑到車到另一邊讓大小福還有車夫緊貼著大車蹲下,三人則將長劍插在面前,單腿下蹲,注視著前方樹林的動靜。
吳在綱又摸出一顆鵝暖石,耳朵聽著那顆樹梢上的動靜。偏偏在這個時候起來一陣風,滿林的樹葉摩挲聲干擾了吳在綱的神識。
無法,只能在探。
一顆鵝暖石再次飛入樹梢,不待結果吳在綱就衝出樹榦,和那棵大樹保持著兩三米的距離,雙目快速搜尋著可以承擔一個人重量的樹枝。
「只有那一根!沒有看到人?」
吳在綱原地轉了一圈,確定周圍沒有任何威脅,向前沖了兩步,一個縱身越上枝頭,一手抓住枝幹穩住身體,一手提劍隨時準備前刺。但在自己眼前沒有任何目標。
吳在綱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不敢有絲毫的動作,雖然他瞥見了旁邊的樹榦上插著一把匕首,但現在這並不是要緊的,他必須保證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干擾自己耳朵的搜尋。
輕柔的微風吹落了幾片已經堅持不住的老葉,落地的聲音驚擾到了幾隻正在林地里覓食的麻雀,從樹林外的田地里隱隱傳來野兔啃食菜莖的清脆聲……
可在這片林子里就是找不出任何——人的氣息。
吳在綱慢慢地收回神識,眼睛也已適應了暗處的光線。旁邊的匕首下插著一張布條,上面有幾個深色的大字:留下東西。取下匕首和布條,一股未散盡的腥味刺進吳在綱的鼻腔。
吳在綱看了看下面那隻斷臂,知道這幾個字是用血寫的,他一邊疊著布條一邊望著躲在大車後面的兩個家丁,暗自思忖著。
「你們見過這把匕首嗎?」吳在綱把匕首遞到家丁和車夫面前。
「沒有,我們不用匕首。」大福連連搖頭否認道。
吳在綱看著大福。大福抬起手搓了下鼻翼躲開了吳在綱的目光。
「我們快走吧,耽擱太久晚上找不到住處了。」趕車的瘦老頭用竹竿敲了下車軲轆。
吳在綱收起匕首轉身對剛剛回來的小福問道:「埋好了?」
「嗯。」小福點點頭,沒再說話。
眾人在次上路,許久無話。
「哎,秦文思。」李絨兒壓低聲音說,「剛剛那真的是人的手臂嗎?你怕不怕?」
秦文思想到自己剛剛的樣子,臉上一陣發燙,不知道怎麼回答。
「反正我怕死了。」李絨兒低聲的說道。
秦文思一怔,這一句話把他說的心裡鬆鬆的。
「你說那人還活著嗎?」
「怎麼可能還活著。」不待秦文思回答,朱啟明很不屑的說道。
秦文思清楚的看到李絨兒的眼睛迅速的暗淡了下去。
秦文思趕緊說:「不一定啊,又沒見到屍體。」
朱啟明壓了壓佩劍:「一個人斷了手臂本來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喪命,除非即時的到很好的醫治,你覺得劫匪會費心費力的救一個被自己砍斷手臂的人嗎?」
「而且還是在那人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價值的情況下。」朱啟明又補充道。
秦文思看著李絨兒的下巴已經快要戳到胸口了,整個人完全沒了先前的活力,心裡想安慰她,可又不知道說什麼,只恨自己嘴笨。
「相比這個,我們更應該擔心自己。」
「什麼意思?」秦文思問道。
「你自己想想啊。」秦文思感覺朱啟明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像媽媽對自己說教時的樣子:「吳老師進林子里搜了一圈都沒有找到人,這人的水平絕對不比吳老師差,甚至在他之上。
「遇到這樣的高手,真要交起手來,我們之中只有吳老師能應付,咱們三個根本不夠看的。」
「不是說這一路很安全的嗎?怎麼還出來個高手?」
朱啟明沒有繼續回答秦文思的問題,而是回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秦文思很討厭他這個微笑。這讓秦文思想起媽媽每次被自己問煩之後都會瞪眼吼著說的一句話:「不知道!自己動腦子想!」
在影子被拖到真人兩倍長的時候,一行人終於來到了一個小鎮外面,向當地人打聽到在鎮子的另一頭有家旅店,大家挺起最後一口氣穿越小鎮。一路上秦文思聞著路兩邊不斷飄來的飯香味,肚子里像是有隻小雞仔一樣一直咕咕地叫喚著。
這是個兩層小店,二樓是客房,一樓為飯堂,後院被改成了馬棚。店的兩邊都連著住戶。
進來店裡,吳在綱先要了份桃酥遞給三人。三人就著茶水很快就瓜分完了。
就在三人分食桃酥的時候,大小福哥倆已經把車上的箱子都搬進了自己房間。吳在綱要完飯菜、安排了住處后便出去繞著小店熟悉周圍環境去了。
李絨兒揭開袖口的扣子,把袖子拉到臂肘處,一隻胳膊拄在桌面上,單手托著臉頰,窗外殘存的夕陽把她細細的汗毛染成美麗的金黃色。秦文思看著發獃,手中下意識的反覆擺弄著桌面上的茶杯。朱啟明則雙手抱在胸前,閉目養神。
吳在綱回來后不久,堂倌端上了飯菜,兩盤葷菜秦文思和李絨兒一塊沒夾,朱啟明嚼了兩片豬肉后也沒再動過,三盤素菜倒是被吃得乾乾淨淨。吳在綱待三人吃完回房后要堂倌熱了壇糯米酒,繼續把兩盤葷菜消磨掉。
朱啟明剛到屋裡就拿出了一本小說趴在桌前點燈看了起來。秦文思打開窗戶看到下面正對著旅店的馬棚,棚里一匹馬沒有,只有三頭驢子還一頭水牛,小老頭正在給水槽里加水。
秦文思轉身看著正在看書的朱啟明:「我想下去轉轉,你去嗎?」
「不去。」朱啟明眼睛沒離開書本。
「好吧。」秦文思拿起佩劍出了房。
即將滿月的月亮剛剛爬出地平線,屋頂上一叢雜草搖著身子。棚檐下的燈籠像一團團漂浮的蒲公英,取代了太陽的功能。
小老頭不知道去了哪裡,只剩下水牛低著腦袋舔著清水。秦文思靠在木樁上饒有興緻地看著,聽著那「吧嗒吧嗒」節奏單一的聲音,感覺整個身體都鬆了下來。
「你來這幹什麼?」
秦文思身體一哆嗦,回頭看見老頭正抱著一捆草料站在自己身後。
「我沒事出來逛逛。」秦文思趕忙把路讓開。
老頭沒接話,把草料抖落進食槽里,拽著牛角把牛腦袋按在草料上。
「要幫忙嗎?」秦文思挺好奇牛是怎麼喂的。
老頭扶著柱子費力的蹲做在石墩上:「不用,它自己會吃。」
「哞~」水牛突然伸長脖子揚起頭長嘆一聲。
秦文思捂著耳朵,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這聲音就像有人在你耳邊撞鐘一般,讓腦瓜嗡嗡響。
老頭看著秦文思被嚇到的樣子笑了一聲:「你今天很害怕吧,還沒見過死人?」
秦文思怔怔的望著老頭,承認地「嗯」了一聲。
「這可不行啊。『人有此身,先有此心。氣發於外,根之於心。』你的膽氣不足,練再多本事都發揮不出來的。臨陣對敵,你能發揮出平時七八分的水準就算高水平了。」
老頭用竹竿敲了敲地面,秦文思會意,抬腳走到老頭身邊。老頭繼續說道:「『大勢所系在氣。』在真正的實戰中,決定成敗的關鍵不是技藝的高低,而是膽氣的大小。
「練膽氣才是練武之本。」
秦文思聽了如照明鏡,白天堵塞在胸口的一團亂麻似乎一下被解開了,趕忙後退一步躬身下拜:「敢問老先生,這膽氣要如何練得呢?」
老頭抬了抬手示意秦文思免禮:「我看你面相是個忠厚之人,今天我也閑著,就隨便和你聊兩句。這膽氣和你練功一樣,要天天培養,但它沒有具體的練習方式。
「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又說『志一則動氣,氣一則動志』。你得在明確的知道自己每天的動作是為了什麼,每一次戰鬥是為什麼而戰。只有明『志』了,你才能夠調動你身體里全部的膽氣。就像千軍萬馬,如果沒有一個將令給他們統一的號令,只會是一團散沙,發不出一點力道來。
「你在學校不知道為什麼而學為什麼而努力,那你的成績必然不會優秀;你成親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要娶對面的人,那你的婚姻生活必然不會快樂;今日你在臨敵時緊張到顫抖,就是你心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面臨這樣的危險。
「連這點意識都沒有,你當然會氣亂神迷,輕易被怕死的恐懼支配,毫無抵抗之力。」
秦文思聽罷細細回想白天的情景:「沒錯,今天在那情況下我真的感覺『我要死了』,非常怕自己和那斷臂的主人一樣。全身上下都被恐懼撐滿,根本沒想過要保護車上的財物,也根本沒想過要如何應對眼前的危險。自打接到任務以來,我更沒有過要努力完成任務的意識。」
秦文思又想起很多往事:「這十幾年來,我的一切選擇都是聽從家裡的安排,從來沒有人問過我、在意我的意見。自己上靈山學院,都是因為家裡人覺得這裡畢業后好找工作。自己在學院里的目標就是成績不要太差就行,優不優秀無關緊要。」
秦文思越像越興奮,越想又越羞愧,真是:
「九言勸醒迷途仕,一語驚醒夢中人」。
一直對人生迷茫的自己和今天被恐懼支配的樣子,不都是如這老者所說的「志不明而氣不足」嗎?
秦文思再次對老頭做了一個深深的揖:「多謝老先生指點,晚生受益匪淺。」
老頭扶著柱子想要起身,秦文思一步跨過去攙住老頭。老頭站起來后朝秦文思擺擺手道:「我也就和你瞎聊聊。對你能有多大的幫助,還得靠你自己日後領悟。」
秦文思連連答「是」。
秦文思還想要老頭多點撥點撥,卻被一陣翻過院牆傳過來的打罵聲打斷。
「秦文思!跟我來!」
秦文思順著聲音轉身望去,只見李絨兒的身影已經衝到了後門口,秦文思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和老頭告別後趕忙提劍追了上去。
【作者題外話】:本章中小老頭對「膽氣」的解說來源於戚繼光的《紀效新書》。
吳在綱扔出的鵝暖石其時就是傳說中的「飛蝗石」,材質也可以是隨手撿的順手石子,是最方便易得且廉價的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