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邊疆 夜營被襲 鳥銃顯威
「你看那是不是有人。」石磊向身邊的隊長確認道。
隊長伸著脖子細瞧后肯定的說:「是的,一人一馬。」
石磊立刻回身對著自己的護衛喊道:「你們倆個看到沒,騎馬到前面的土坡上看看。」
兩名衛兵聽罷驟馬奔向前方的高坡,駐足一會兒后其中一騎揚起馬鞭繼續奔向那個小黑點。那個小黑點似乎確認了自己已被發現,便躍下土坡揚起一陣塵沙后消失在了天邊。
「把總,前面並無伏兵,那人也沒了蹤影。」追過去的那名護衛回來後向石磊稟報著,人馬皆喘著粗氣。
石磊心裡開始期待後面幾天的日子了,對另一個護衛下令道:「你回去告訴鮑哨官,讓他領部隊繼續前進,我們在這等他們來入隊。」
當部隊經過此地之時,所有人都明白了這場異動的原因。燒毀的氈包、柵欄的遺迹和中間立住的那面潦草白旗,似乎是一個無聲的宣戰書,敵人如此囂張的挑釁燃起了每一個路過此地的兵士胸中的熱血——軍功在前方等著他們。
日頭偏西,太陽的威力正在逐漸衰退,鎧甲、兵器碰撞的「叮嚀」聲如野狼喉嚨間發出的低吼聲,告訴著這片黃土地上的一切生命——這是誰的地盤。
太陽開始往下沉的時候,部隊離開了大路,向前方一個插著黃色認旗的小山包開去,那是鮑哨官提前帶人前來選擇的今晚露營地點,山包的四周插上了代表四軍的紅、黑、藍、白四色認旗。走近之後,各營分別走到自己營認旗下排隊站好,石磊則帶著軍樂旗手先登上這幾米高的土包。
土包雖然不高卻也是附近的最高點了,視野開闊,四周一覽無餘,進退有利。
「下旗、放炮、吹喇叭號,下營。」石磊說完,滿意的沖鮑哨官點了點頭。
伴隨著悠長的喇叭號,各營大車在山包下面圍城了一個大方塊形,鮑哨官所領火銃哨的車在大方塊中圍著山包圈成了一個小方塊。車上的物資裝備紛紛被卸下,有序的堆放在各營之間,連接著兩個方塊的對角,將各營區劃成四個等邊梯形。
一陣敲鉦聲打斷了喇叭號,安營完畢。
各營哨官此時也都忙了起來:先是差選兵士出營,在除選定的營口通道處以外的百步之內撒上鐵蒺藜;吩咐完后又安排守夜哨兵兩人一組共五波,持中軍令箭埋伏於營前道路上;最後還得命各隊在隊尾處挖茅坑以供兵士夜間使用。一切布置妥當之後便來到中軍旗下等候把總命令。
各隊伙夫把騾子牽到一處集中餵食后才返回分發晚食,為兵士添補水壺。全營上下好一陣忙活。
石磊分發好各種令箭,安排好巡夜哨官后終於可以接過小順子手裡的餅子咬一口,回身一屁股坐在毯子上躺下身對著天空咀嚼起來。
天的四垂漸漸有了暮色,五色高招旗旗頂兩端的燈籠已經點亮。
滿天的繁星擁擠在一塊,只有月亮能夠驅趕開它們。此時的大地已經換了另外一種顏色,一種讓人感到神秘又恐懼的銀色。它告訴你,在月光都照不進的黑色里有可能存在著奪取性命的危險,而周圍的銀色月光卻又引誘著你的心神讓你對那黑色空間充滿好奇,驅動著你的身體前去一探究竟。
附近不時傳來的窸窸窣窣聲,像是一根長羽毛一樣騷弄著你的耳朵,這些無法忽略的聲音讓你不得不忍受這種在黑暗中無法躲避的煎熬。如果這聲音漸漸變密、變雜、變響的話反而會好很多,可這也代表著異常。
哨兵立刻推了下身邊正在打盹的同伴,同伴無聲的會意后側耳傾聽,驚恐的瞪大眼睛投來確認的目光,兩人點頭會意。一人起身單腿下跪,彎弓搭火箭,另一人拿出火石點燃箭頭,沒有絲毫猶豫朝著聲音的方向射去。
借著火箭的火光並沒有看到前方有人,兩人對望一樣,即刻又點上一支火箭,引而不發,另一人拿出三眼火銃隨時準備放號炮。二人一齊移動到火箭附近的位置,搭箭之人往前又射了一箭,還是不見人影。
正待二人想要再往前進一步哨探的時候,前方數百米處站起來數個人影向他們跑來。拿著三眼銃的哨兵本能的朝天放了一炮,這一炮如驚蟄夜的劈雷般打破了荒漠上所有生命的呼吸節奏。前方的黑影也被嚇得趴倒在地上,兩個哨兵趁機回身朝著遠處高坡上漂浮著的五色燈籠奔去。
「沖啊!弟兄們!」
拿著火銃的哨兵回頭一望,黑色人影比剛才多了幾十倍。
「我不管了啊!」說完,他把剩下來的兩發號炮接連打出。
不一會兒又是連續的三發號炮,他們前面的哨點也發現了黑壓壓的黑影。兩波人會合后不待停歇,繼續朝著營地狂奔。
第一聲號炮石磊和鮑哨官就驚醒了,緊接著的連續兩聲號炮讓他們明確了方位。
「東邊,大路的方向。」
又是三聲連續的號炮。
「快吹哱啰號!令各哨防守各自方向!」
睡眼蓬鬆的軍樂旗手趕緊在黑暗中摸索著。旗手舉起四色高招旗,分別向四哨對應的方向輕點。
「鮑哨官你親自帶三個旗的鳥銃手去右軍迎敵,帶上軍樂手,由你來發令。」
鮑哨官領命離開不久,又是三聲連續的炮聲。
王哨官未等石磊發令,在第二次連續的兩聲號炮聲響起的時候就叫起了部下展開防守陣型,令各隊以鴛鴦陣隊形站好,前方留下五步距離給鳥銃手。所有兵士本就是按照鴛鴦陣的位置席地而睡的,此刻全哨一百多人面對如此緊急情況並無慌亂跡象,在全隊站好陣型后迎來了第三波號炮。
當第三波號炮聲落下后不多時,鮑哨官帶著三個旗的鳥銃手有序地進入到陣前,藏身在大車後面。此時各隊伙夫已經點燃了火把送到陣前梆定在大車外側,又從營口出去在車外百步處將另一隻火把插入地面。
「填銃。」
借著火光,鳥銃手們取下鳥銃對著銃口吹乾凈銃膛。接著從掛在腰間的鉛子袋裡摸出竹子做的葯管將火藥倒入銃膛,用一頭裹著布條的細長?杖使勁把火藥搗實。再摸出一顆和銃口直徑一樣大小的鉛彈用?杖將其推送入銃底與火藥相接觸。又取一張枯紙揉成圓丸送入銃內,塞住鉛彈。
第四波連續三聲的號炮傳來。
此時,所有人都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兵器,等待著最後一波的炮聲。
不過這些鳥銃手除外,當下急促的炮聲、眾人緊張的心跳、火把外吞噬一切都黑暗似乎都與他們無關。他們就像在平日的校場上練習一樣,有條不紊地把鳥銃倒轉過來打開火門蓋,一手將盛在錫鱉壺內已經碾細的引火藥倒進活門內,一手握著鳥銃向上搖動,確保引火藥填滿火藥池。最後閉上火門蓋,抽出一根火繩按進龍頭內。
裝填完鳥銃后所有人雙手持槍斜豎在自己胸前,眼睛盯著百步外的火光,耳朵聽著屬於自己的喇叭號令。
第五波號炮聲落下后不久,十名哨兵從營口魚貫而入,其中兩個哨兵不待停歇繼續向土坡頂跑去。
人群跑動與呵斥的噪雜聲從黑暗中傳進每一個人的耳朵里,陣內的兵士早已按耐不住,想要提刀上前看一看是什麼牛鬼蛇神,只礙軍中令行禁止,沒有號令任何人不得移身一步。
悠長的喇叭號響起。
鳥銃手們像是舞台上的舞者聽到了自己的曲子一樣,幾百隻鳥銃紛紛被舉起。前手托著銃身中部,後手打開火門蓋后握住銃尾。人臉貼著槍柄上方,閉上一支眼睛,另一隻眼透過照門瞄著前面的準星,等待著從黑暗中衝出來的敵人。
「啊~」
伴著如野狗亂吠般的喊叫聲,那些黑影終於被火光照亮了。
剛剛衝過火把的這些人瞬間都像喝了迷藥一樣紛紛身子一軟撲倒在地上,在地上掙扎著哀嚎起來。後面的人還沒搞清楚原因便被更後面的人推搡著繼續前進——哀嚎聲更大了。
如此倒了兩三波人後,喇叭聲停下。鳥銃手的耳朵收到了命令,右手食指向後扣動扳機,扳機進入龍頭內,龍頭帶動著火繩落在了火門中,火藥點燃。巨大的聲響如獅群怒吼般衝擊著前面的人群,很多人應聲倒下,連掙扎都沒有。
那些黑影顯然被地上同伴的哀嚎和震耳的銃聲驚嚇住,行動明顯遲緩下來,就在鐵蒺藜放到了新一波人的時候,鳥銃手們已將新的彈藥填充完畢。
這次喇叭號結束的很快,又是一輪齊射。響聲過後黑暗中淅淅瀝瀝地響起「撤退」的命令聲,很像農村裡的大爺呼喚著自家的鴨子快些回籠。
由於天還漆黑,不知敵人具體人數和配製,兩位哨官都不敢下令追敵,況且這些人有點好打得過分了。
「你留在這指揮,我去回報把總。」鮑哨官拍了下王哨官的肩膀向土坡走去。
天空漸漸揭開了它黑色的偽裝,露出其藏青的本色。但是就如懸疑小說里的犯人一樣,一層的偽裝並不足以證明犯人的狡詐,出色的偵探必然會揭開第二層偽裝。深海般的藍色驅趕開了這些沒停多久的藏青色,如果這時你確定自己已看到了真面目,那你只能是偵探小說里那些三流的偵探。揭開這第三層偽裝,蔚藍的天空已經能夠讓你眼前一亮,二流的偵探便會為此感到欣喜,但一流的偵探還在沉著地等待著犯人露出真實的馬腳。
石磊看著遠方地平線上露出的白色弧線,當天空變成深藍色的時候他去看了戰場。躺在地上的敵人——自己都不願稱他們為敵人。這些穿著破爛布衣,腳踩爛草鞋,更多是光著腳的人根本不是士兵。他們身邊的武器只是按了鐵刺的木棍。踩著鐵蒺藜的人往回爬了一夜都沒有得到同伴的幫助,現在他還能聽到營地外傳來的哀嚎。
王哨官走過來向石磊稟報道:「把總,昨晚擊斃了九十七名匪寇,哨兵探得剩餘流寇退回二裡外停歇,人數約有一百人。」
「你覺得他們是流寇?」石磊轉身問道。
「看樣子並不是北虜士兵,可能就是『鬼若子』。」
「『鬼若子』如果就這點水平,那些商隊雇傭的護衛完全可以抵擋。」石磊迎著西北的涼風深吸一口氣嘆道,「這些是他們抓的人質。」
「令各哨向四周派出騎馬哨兵,探清30里地內是否還有其他匪寇。
「再令各哨官即刻到中軍議事。」
傳令官領命分派各傳令兵赴各哨傳令。
小順子用下巴扶著手裡一疊摞的餅子,石磊等人每人抽了兩塊又取一塊大醬塊吃了起來。沒有了昨天的火爐和熱茶,唯一的熱量來源只能靠天上還很微弱的太陽。
「把總,趁現在出去把那伙人剿了吧。」周哨官說完撕下一口餅。
王哨官掐著眉間說道:「不行,這幫人來得莫名其妙,總覺得有點怪異。」
「關鍵這樣他們還不跑,還敢呆在外面。」左軍鄭哨官贊同道。
「怕什麼,我們有五百多人,對方一邦烏合之眾,來了一千人我都不帶怕的。」
「如果真是『鬼若子』他們可有不少騎兵,如今一匹馬沒見著,不可大意。」
「你我都沒真遇到過『鬼若子』誰知道這是不是誇大的謠言。」
「也對,他們哪能養的起這些馬。」
「是啊,我們也就二十來匹馬。」
「我感覺敵人要麼是引誘我們出去,要麼就是要引誘我們追擊。」一直沒說話的后軍吳哨官吃完一塊餅后講出了自己對目前局勢的分析。
「沒錯,現在哨兵已經派出去有一會兒了還沒有情況回報,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們要引誘我們去什麼地方。」鮑哨官望著石磊說道。
周哨官吞下最後一口餅子,很不暢快地說:「那也不能讓他牽著鼻子走,先滅了他,抓幾個舌頭問出他老巢。」
「對。問出老巢后我們給他一窩端了。」鄭哨官附合。
很快大家都傾向於這一方式,紛紛望著正在把手裡的麵餅揉成碎末灑在地上的石磊。
石磊感覺到這次有人在搞大動作,而且竟然把自己當成了一隻肥羊。
「高端的獵手往往都是以獵物的形勢出現。」想到這個石磊全身上下的血液快速的湧向心臟,體溫疾速升高,兩邊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起來。
石磊緩緩抬起腦袋,用他那如野獸般緊縮的瞳孔看向在座的每一個人,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作者題外話】:本章中的旗幟鼓樂號令、紮營方式、營地防禦,還有大篇幅的鳥銃使用方法參考於戚繼光的《紀效新書》。
鳥銃威力大,使用方法並不複雜,訓練一個合格的鳥銃手要比訓練出一個合格的弓箭手容易的多。
難就難在鳥銃極其配套的火藥、彈丸製作成本太高、難度太大,並且鳥銃口徑大小很難統一,口徑無法統一鉛彈的大小就無法統一。因此根本無法大規模列裝部隊,這些會在本書後面章節中具體描述。
所以在農業國局限的生產力下,是不可能發展出步入工業社會後歐洲國家那樣的火槍部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