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夜 ② 傻子

「是我害死了她。」

大老王聲音沙啞，臉色慘白，眼神空洞，彎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衛衣還在不停的往地面上滴水，大學城派出所問詢室的地板上，很快多出了一片水漬。

「如果我沒有告訴她，她也許不會死。」

我和孟琳坐在大老王旁邊，一言不發。我想我這個時候應該拍拍他肩膀，然後說一些安慰的話，可我怎麼都說不出口。只有我們三個，和桌子對面坐著的，這兩名警官是安靜的。問詢室身穿制服的人們，還在忙碌的接打電話，進進出出，為颱風來襲的各種防災安置工作做準備。

「大致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你們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沒有人做出回應，警官接著告訴我們如果有需要還會找我們協助調查，現在可以先離開了。

雨暫時停了，風還是很大，派出所門口散落著被吹落的枝葉，卷閘門的鐵皮呼呼作響，一輛巡邏的警車閃著燈駛出了院子。

我們三個人在計程車上一言不發。司機跟妻子打著電話，說跑完這一單就趕緊回家。我看了眼時間，下午3點。

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麼事?

哦對，今天是二叔來送車的日子。

校園裡還是一如往常的平靜，不知道這次的自殺事件，會在口口相傳之後變成什麼面貌。

我對大老王說我陪他回寢室，他搖搖頭，說他想自己呆著。

「孟琳也嚇壞了，你陪陪她吧，我沒事兒。」

看著大老王上了樓，我和孟琳往圖書館走去。孟琳從派出所出來后一句話都沒有說，想必她做夢都沒想到這樣的事情會在自己眼前發生。我握住了她的手，冰涼，我又握的更緊了一些。

我開始回想大老王對我說過的，關於他女神娜娜的一切。

大老王原名叫王景，因為長得高塊頭大，又憨厚老實，所以富二代李奇總這麼叫他，叫著叫著大家也就習慣了。大老王學習不行，打籃球是一把好手，身體條件出色，屬於老天爺賞飯吃，能考上南溪大，也多半是因為學校籃球隊缺一個又高又壯的主力中鋒。

第一次校隊友誼賽，在中場休息表演時，他見到了南溪大學啦啦隊隊長娜娜。用大老王的話說，電影里女明星的出場方式，都沒娜娜那麼亮眼。大老王在比賽的下半場發揮神勇，率隊成功逆轉，每攻進一球，就往看台第一排瞥一眼。比賽結束，一堆人追著大老王慶祝，大老王卻跑去了球館門口，追上娜娜，要到了電話。

「你也不像那敢搭訕的人啊，怎麼就突然支棱起來了？」當時我問他。

「你不知道，我在場上打比賽看娜娜時候，娜娜也總看我，完了我一看她吧，她就賊害羞的低頭，我就知道這事兒能成。」

「你這不廢話嗎，你進球了，人家不看你看誰啊？」

「你不懂，那不一樣。再說了，我是覺得遇到真愛了，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再內向那也得往上沖啊！」

這不典型的荷爾蒙分泌旺盛無處釋放嗎？說實在的，大老王長得並不醜，五官很立體，再加上膀大腰圓的，屬於那種特能給女孩安全感的形象，要說能讓女孩一見鍾情那也不是不可能。

之後的日子裡，大老王風雨無阻，每天早上買好大餅，騎著他的山地車去校外接娜娜上課下課。大老王裝有不鏽鋼後座的山地車，也成了南溪大學一道靚麗的風景線。大老王每天變著法的伺候娜娜，買水果、買口紅、買純銀的小首飾，

有次甚至用違禁電器給娜娜煮粥，說是女神生病了，口淡不想吃食堂。

可娜娜並沒有答應跟大老王在一起，大老王跟娜娜捅破窗戶紙那天晚上，回寢室就開始喝悶酒。

「哎，陽陽，你說我怎麼就那麼蠢呢？我這麼猴急幹嘛呀？我肯定是給娜娜嚇著了，哪有認識倆月就表白的。」

哪有認識倆月？就？表白的？

我一臉問號，又怕對娜娜說三道四的，大老王跟我翻臉。

「人家可能就是委婉拒絕你呢？」

「你懂個屁啊，你根本不懂女人，我跟你說就每次我送娜娜回家，她上樓前那依依不捨的眼神，那根本騙不了人。」

大老王說這話那天我認識了孟琳，三天後，我跟孟琳在一起了。

「太倉促，太倉促了陽陽，你們都沒有充分了解彼此，這段感情啊，我看很難走下去。」

大老王邊搓著襪子，邊感嘆道。

「哎你說啊，我看娜娜也不像特別有錢的大小姐啊，這背的包怎麼都是奢侈品啊？真太低調了啊，你說那麼有錢，租那麼個小破房子。」

幾個月後，大老王背了個處分，打架鬥毆。說是打架鬥毆，其實對方根本就沒有還手，直接被大老王一拳掄地上了。起因是校啦啦隊二把手到處跟人說娜娜背假包，娜娜氣哭了。大老王去跟人理論，對方也把自己男朋友叫過來了，想必這哥們也是面子掛不住，畢竟要面對的是校隊中鋒。

大老王把人打了之後，啦啦隊那幫姑娘就在旁邊指手畫腳的，怎麼打人呢？背假包還不讓人說啊？背假包也買個高仿吧，一眼假的也敢往外背？

大老王不知道怎麼收場，娜娜哭著跑走了。

從那以後，大老王就徹底變成了單方面的追求娜娜，幾乎得不到回應了。

大老王還是騎著那輛帶著不鏽鋼後座的山地車，穿梭在校園裡。為了討好娜娜，他省吃儉用四個月，給娜娜買了個最新款的Uphone手機，說是娜娜朋友跟他說的，娜娜特別想要。

手機買到給娜娜，娜娜只說趕緊退了吧，自己早就買好了。

大老王還是堅持不懈，娜娜每條朋友圈必點贊，每條微博必沙發。

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而就在昨晚，我睡著之後，大老王收到一條微博私信。

「哥們，娜娜你認識吧？」

「你誰啊？」

「我是誰你別管，看她微博，你對她挺著迷啊？」

「有病啊？有屁快放。」

「火氣別那麼大，我給你看點兒好東西。」

照片里，娜娜一絲不掛，舉著自己的身份證。

「怎麼樣，是你女神吧？我這兒還有她自己弄自己的視頻呢，-要麼？低價給你。」

他想知道這個人是誰，在哪，他想把這個人撕碎。可當他表現出憤怒，這個人就再也沒有回復一個字。大老王緊緊握著手機，電腦屏幕遊戲里的水晶炸裂，寫著大大的失敗。

他就這樣在椅子上坐了整整一夜，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只是憤怒。

他最終還是在清晨，走向了娜娜家，他想保護娜娜，他想要娜娜告訴他這個人是誰。他笨拙的敲著娜娜的門，娜娜確定是大老王，就把門打開了。

她穿著一件灰色的睡袍，睡眼惺忪的，接過了大老王遞過來的手機，然後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我想，之所以娜娜沒有在知道這件事的第一時間選擇自殺，是因為她是相信大老王的，她知道，如果只有大老王看到這張照片，她還有喘息的機會。所以娜娜在那天上午，一定經歷了異常激烈的自我掙扎，她也許決定要放棄原則，要用自己的身體，去償還那筆自己再也無法還上的高利貸。

也許就在她準備好踏入更深的深淵時，她接到了另一條消息。

這條消息，讓娜娜決定離開這個世界。

同樣還是那張照片，還附上了一句：

「你身材真的絕了呀！」

發信人，是那個幾個月前說娜娜背假包的女孩。

我想，就算大老王不把這件事告訴娜娜，她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可能多了煎熬的幾個小時，多了一個陰暗墮落的念頭。

她在跳下去之前，隔著門，對大老王輕輕說了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