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看著蓋爾走過來,加爾波沖她嘿嘿一笑。
女孩一臉不滿。她不能理解,自己剛剛……
「嘿!」
她的思緒被打斷,一個矮小的灰發老人來到他們身邊。他們居然沒人察覺他是什麼時候靠近的,蓋爾的眼神頓時警惕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老人和藹的問。
加爾波有些稀里糊塗,「您有什麼事嗎?」
老人粲然一笑,「剛才的戰鬥很精彩,還有,我很欣賞你的能力。」
加爾波哽住,這個人怕是誤會了。那並不是自己的力量,而它們真正的主人就站在旁邊。他朝蓋爾瞄了一眼,女孩的裙擺露出斷線頭,赤裸的腳滿是灰塵。
「您誤會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將這個秘密公之於眾「這只是一種僥倖而已,我能贏,嗯……是那位大人寬宏大量。」
「你知道我不是在說這個。」泰陀斯上前一步端詳他,加爾波急忙後退。
「我可是專門來找你的。」
「找我?」他心裡頓時涼了半截,不會是阿奇保的另一撥人吧?
「你很優秀,雖然看起來對戰鬥的理論和法門一竅不通。」他指出,接著又說「你願意來我這邊學習嗎?」
「您一定是在開玩笑,我對學院的羊皮卷和集體討論沒有興趣。」
「如果是想當文官的話,這是必要的學習過程,但我這裡並不負責培養國家議政大臣。」泰陀斯攤手「我們需要的是能精妙掌控馭術的大師。」
「我沒有興趣。」加爾波皺眉。他的手臂脹痛,只想回去休息。
他想拉著蓋爾趕緊離開,伸出了手又收了回來,換成招呼,「我們回去吧。」
女孩沉默地跟在他身邊。
「嘿,我可是專門來找你的。你就沒有什麼想問的?」老人不依不撓堵在他前面。
「我想問您現在幾點啦?」加爾波無奈「我們還沒吃飯吶。」
泰陀斯皺起鼻子,這小子真能岔開話題。
「好啦,熱鬧也看完了,您該回去啦。說不定您的孫子正哭啼著找他的祖父呢。」
「我倒是很希望有一個你口中所說的可愛小寶貝。」老人打趣「不過我確實有一個,但他從來不會吵鬧,乖巧得很。」
蓋爾的目光落到他腰間的布袋上。
「加爾!」
一條人影匆匆穿過半個沙場,他的身子略微傾斜,兩腳躲避著地上的坑洞,步履蹣跚。
「你怎麼弄成這樣啦?沒事吧?」
伍德撲過來抓著他的肩膀,他身後是騎著馬的治安隊長與衛兵。
在比武之前伍德被押進一個空房間,兩名衛兵負責看守。他在哪裡等待著審判結果,是自由或者囚禁。
他從來不會為了任何事祈禱。從前看著母親對著神龕念念有詞,只覺得那是一項無聊又毫無意義的舉動。
神真的會聽到凡人每天念叨的雞毛蒜皮嗎?假使他們能聽到,大抵也不會回應罷,他們怎麼會在乎?他們更喜歡的是神廟裡的頌詩和音樂,畢竟每次祭祀是總是弄得那樣響。
在被扔進一個幽閉空間時,這個不曾皈依任何信仰的年輕人突然害怕起來,四周的空虛感一下將他包圍,他恐懼,慌不擇路。他打心底地想向各位高大的神明求助,那些虛無縹緲的身影似乎懸在他上方。
雙手被綁在一塊,他就這樣將它們握在胸前,抖動嘴唇,虔誠一如聖徒。他希望自己的祈禱能夠更快地傳達,
他正身處神廟的某個地方,就在這些神的腳下。
神啊,你們能聽到這卑微的祈求嗎?我的命運,我的朋友……他的膝蓋壓在堅硬冰冷的地面,直到它們酸麻。
科霍羅騎在馬上俯視眾人。他看到泰陀斯的瞬間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但立刻恢復如常。
「你們暫時可以保有自由之身,我會申請重新調查。」隊長宣布。
「謝謝您,大人。」加爾波回應。
「你不必謝我,輸了就是輸了,但這並非是我技不如人。」他提醒道,這小子不會聽不懂。
科霍羅勒緊馬韁,馬兒打了個響鼻,跺著四隻蹄子轉了個彎,尾巴左右甩動。
「我希望調查的結果可以告訴我,你們沒有做過那種蠢事。」
他一夾馬肚,馬兒便邁起小碎步悠悠地離開了
「贏了?」伍德用哆嗦著手,顯得有些難以置信。
「贏了。」加爾波微笑。
「太好了!」瘦男孩幾乎哭了出來。
「我肚子是真的餓了。」他趕緊打岔,希望伍德不要顯得太激動。
「那去我家吃飯!」
他們顯然把這個矮小的老人晾在了一邊。
「您還是快點找個地方躲躲這毒日頭吧。」加爾波回頭對老人說。
泰陀斯眯著眼睛望著他們,心裡盤算起主意。
三人走回普寧街,拐進四通八達的蔭蔽小巷。
「你可以借一套你妹妹的舊衣服給我嗎?」
伍德挑起眉毛,「你要那種東西幹什麼?」
「喏,我家沒有合適的衣服給她穿。」加爾波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跟在身側的蓋爾。
「噢,那沒關係。莉安有一些舊裙子可以送給她。」
來到伍德家,還沒進門就聽到卡拉喬伊夫人大聲斥罵:「那個混小子又去什麼地方闖禍啦!」
這位身材粗大的家庭婦女剛剛邁出廚房門檻就看到兩個客人站在客廳中。
「哎呀!」
她大叫一聲,「你帶客人回來怎麼不早說?我剛剛才把飯做好,現在又讓我重新準備。」她高聲嚷道,嗓門和她的身材一樣大,吵得人的耳膜嗡嗡作響。
並非是不歡迎客人的到來,只是家庭主婦似乎都有這樣的特性,明明心裡是歡喜的,嘴上卻要不停的抱怨。
伍德聳聳肩。
「午安,夫人。」加爾波禮貌打招呼。
「啊啦,旁邊這個孩子是誰呀?」主婦的手在圍裙上蹭著走過來。
「是我的表親,這段時間到我家裡借住。」
「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卡拉喬伊夫人不吝嗇自己的稱讚,「你是從哪來的呀?」
「埃溫斯。」蓋爾回答。
「那很遠啰。」她爽朗笑道。
那是東境遙遠寬廣的國度。加爾波納悶,她是怎麼到這個地方來的?
「你們先坐,我去準備午餐。莉安過來幫忙。」她喊著,粗大的身軀又鑽進廚房。
客廳的角落裡坐著一個老婦人,有個黃髮女孩陪在她身邊。
莉安聞聲趕忙過去,伍德攔住了妹妹,吩咐了幾句便到廚房幫忙。
「午安,賽普西夫人。」加爾波帶著蓋爾過去打招呼。
老婦人常年做著針線活,眼睛早就昏花了,但她的耳朵依舊靈光。
「小加爾,喔,還有另一個客人吶。」
她睜開潮濕的雙眼,用枯槁手摸索著,抓住了蓋爾的手腕。加爾波一驚,連忙上前,他怕蓋爾將手一甩把老人推倒。相遇那一晚的情形歷歷在目,自已一碰她就會結結實實挨一拳,在這之後他再沒有在她清醒時觸碰過她。
蓋爾安靜地站在那兒,任憑老人捏著她的手。
「可愛的孩子。」
老婦人眯起眼睛笑了,混濁的兩眼中蒙著灰白的翳。
加爾波鬆了一口氣。
「你要換衣服嗎?」莉安湊過來問。
老人用手指捻著蓋爾的裙子,「這種布料很粗糙啦。」她喊「連我這個老太婆穿著都嫌颳得疼哩。」
「因為來得突然,所以沒準備衣服。」加爾波顯得有些局促。
「果然,家裡沒個女人是不行的。」她高聲抱怨,招呼莉安將女孩帶去換衣服。
「你們這些男人的腦袋瓜哪裡想的了這麼多?」
看到老人精神矍鑠,加爾波想起了以前的事。
小時的他害怕巷口癩皮狗,光禿的紫色皮膚上長滿癤子,讓人渾身發毛。於是每次出門都想辦法繞過它。有一次走出太遠,他把自己給丟在迷宮般的小巷裡了。急得團團轉時,看到遠處的房檐下坐著一位老婦人,正在縫補一條搭在膝蓋上的舊桌布。她看見他,放下手中的活計走過來,用布滿褶皺和斑點的手握住他的手。
「好孩子,你怎麼啦?」
「我迷路了。」
「噢,沒關係,你是住在這附近對嗎?」
他點點頭。
「你家裡還有誰?」
「父親。」
「如果他是個負責任的大人的話,應該會來找到你。」老婦人拉著他走進門。
「你介意進來坐一下嗎?好像快要下雨了喲。」
昏暗窄小的客廳里只有幾件簡陋的傢具,地板上鋪著一張方形地毯,已經辨認不出原本的顏色。上面坐著一個腦袋看起來很大的男孩,他擺弄著一堆大約是從木匠那裡撿來的邊角料木塊。男孩抬起頭,臉上的那一雙褐色眼珠也顯得異常的大。
「過來跟新朋友打個招呼呀,你們能陪這孩子一起玩嗎?」
老人拉著她走到小男孩身邊,加爾波這才發現男孩的身邊躲著有一個更小的女娃娃。這孩子嘴裡正塞著自己的拳頭,口水順著手肘滴下來。
男孩倒是很大方的將位置讓出來,並把木塊推到他前面,「一起玩吧。」他說。
加爾波聽話的坐下,和他一起搭起了木塊。
這就是他與伍德的第一次見面。從這以後,他一直受到他們一家的照顧,每次當父親不在家的時候,他就會把加爾波送到這邊來,他們幾乎是一起長大。
片刻之後,莉安帶著蓋爾來到餐桌旁,午餐已經擺好。
蓋爾換上了一條淺灰連衣裙,腰間縫出規律的褶皺,洗舊的棉布料上有細碎的壓摺痕。她依舊光著腳,鞋子並不是那麼容易可以得到。
餐桌擺在一扇窗戶旁邊,光線較房間里其他地方更明亮。只是玻璃上沾滿了陳年累月的灰塵和油漬,照射進來的日光總是顯得昏黃。蓋爾就坐在舊窗的正下方,披著一身煙火與瑣碎濾過的光。
她沒有參與其他人的交談,沉默地吃著盤子里的燉土豆。坐在她對面的賽普西老夫人,時不時的望望這個或許她根本就看不清面容的客人。
臨走之時老婦人將一件東西遞道蓋爾面前,是一件藍色的羊毛織物。蓋爾沒有接,她不理解老人的舉動。
「金髮和藍色是最搭調的。」老婦人說著將手裡的頭巾往前送了送「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金髮。」她微笑。
儘管她現在的頭髮看起來是被煙熏過,花白上面飄著一層臟黃。
「我那個干粗活的媳婦戴不了這樣鮮艷的東西啦,戴在她頭上也是有點浪費。」
或許她覺得,整天埋頭在一堆待清洗臟衣服里,若是頂著一抹明媚色彩,那會讓女人看起來更憂傷。因為她看得見藍色。
「你很適合它。」
蓋爾猶豫著伸手接過,手指傳來柔軟的觸感。頭巾用某種礦物染成天空的顏色,邊緣綴有一圈杏黃色的流蘇。
「謝謝。」加爾波聽見她輕聲的說。
他驚詫,看著女孩依舊沒有表情的面龐,語氣依舊淡漠,但這句簡單的話大概是他聽過她說的最溫情的詞語。
老婦人咧開乾癟的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