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晨的朝陽穿透了籠罩在納沙汗上空濛濛霧氣，落到灰白屋頂和土黃色的陋巷中，街道角落裡冰冷的夜色在溫暖的朝霞中一縷縷蒸發。

冷熱氣流的交匯讓房檐和牆角的輪廓變得模糊。城市冷灰的基調上鋪著一層暖黃，使整個沙納汗看上去猶如煙霧中一個虛幻海市蜃樓。

沙納汗是尤圖中部的一個城市，整體呈長條狀，分為東區、中區、西區三大部分。東區和西區沿河而建，治區狹長，所以又叫東尾街和西尾街。而中部地區狀如梭子，中間是一片較寬的區域。

東尾街多港口，是貨物集散之地，西尾街則是繁華的商地，有全國最著名的妓院街。

但這座城市的中部地區卻不太發達，如同普通的城市一樣，普通得沒有任何特點。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這裡有收容沙納汗與相鄰幾個城市所有貧困落魄之人的拾荒之家——普寧街。

加爾波揉著惺忪的睡眼從地板上爬起來，身下只墊著一條毛毯。在他房間里只有一張床，而現在上面睡著一個新客人。

他將手放在女孩的額頭上，沒有發燒。女孩沉沉的睡著，呼吸均勻。

加爾波略微寬心了些。看來應該挺過來了，今天或許能醒。

之前他都沒來得及好好看清她的樣貌，就算是昨晚幫她擦洗的時候，自己也盡量不要讓目光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擦洗乾淨之後他才發現這張臉跟那雙充滿殺氣的眼睛完全不匹配。

由於受傷，她臉色略顯蒼白，但是明顯可以看出皮膚很細膩。臉很小，眉眼輪廓精緻，鼻子小巧高挺，唇色很淡，有著一頭銀灰色的長直發。女孩在睡夢中顯得很安靜，像一個精緻的娃娃。

加爾波看著她不禁想，這樣的一個女孩子遇到什麼事了呢，會被人傷成那樣。

窗外的鴿子呼啦啦地飛過打斷了他的思緒。他輕聲掩上房門下樓，不一會兒就端著一份早餐放在床邊的小木柜上。

一碗清得可以照鏡子的蘑菇湯和一份黑麵包三明治。可以看到麵包上細碎的麥麩，煎得焦黃的雞蛋露出卷邊，裡面還點綴著甘藍葉和切成片的番茄。

他自己倒是可以不用吃早餐，倒是這個女孩不知什麼時候會醒來，總歸是要吃點東西。

他用水罐裝了乾淨的水放在旁邊，同時擺上一個淡藍色玻璃杯子。雖然昨天晚上守了她一夜，但今天白天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只能暫時將她獨自一人留在這裡。

等她醒了再問吧。

加爾波離開自己的房間，穿過窄小的走廊來到另一個房間。

這裡並不寬敞，兩面牆都被粗糙的大木架佔據，上放滿了各式書籍和捲軸以及成摞的紙。地板上堆積著其他雜物，一個敞口的編織柳條筐里放著小星象儀、拆掉的煉金器具，裡面散落著雕刻刀和打磨盤還有各式形狀的玻璃瓶。

一張巨大的長方形橡木桌子擺在開著窗戶的牆邊，空無一物的桌面上棕紅色漆已經斑駁剝落，表面上還有灼燒過的碳化痕迹和無數大小不一的划痕。

加爾波將灰綠色的厚布窗帘拉開，朝陽直射而入，在房間中央的鼠灰色地毯上形成一個明亮的方形區域。

他盤腿坐在這方陽光里，雙手放鬆搭在膝頭，塵埃中細小的晶體顆粒在斜射的光柱中飄浮。

陽光擦過他的身體，留下一圈明亮的輪廓。加爾波雙唇微動，閉目念著一串如詩歌一般的咒文，周身開始浮現點點螢火般淡綠色的微光。

房間里瀰漫著一片安寧祥和的氣息，彷彿讓人一瞬間置身於一片充滿生機的綠色原野。

光點愈發增多，由虛變實，像有生命一般在空氣中起舞。

隨著咒文的念誦，它們集聚成一條綠色光帶繞著加爾波，以他為中心擺著優雅的弧度如漣漪般擴散開去，最外層的光帶撞到牆壁便迅速黯淡下來，解體成一粒粒微芒消失掉。

另一個房間里的女孩此刻正幽幽地睜開雙眼，露出一對沉靜的天藍色眼瞳。

女孩望著頭頂簡陋的天花板，不知身處何處，一時間腦中一片茫然。她嘗試著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指，身體才找回感覺。

這段時間一直在躲避那群人的追擊，無論她在哪裡停下，那些傢伙就會像饑渴的血蠅一般聞著她的鮮血味尾隨而至。

她已經奔逃了兩周，他們在她身體里刻下的邪惡禁忌咒印依舊在不停地灼燒著她，黑色的火焰滲入骨髓，叫她力量盡失、肉體萎縮、痛苦不堪。

這蝕刻在她骨頭上的黑色魔咒散發出的魔氣無時無刻不在暴露著她的行蹤，加上肉體的傷痛大大地減慢了她行動的速度。

每每不出幾日又就會被那群紫袍人攆上，遭受新一輪的攻擊。但他們又似乎不想置她於死地，所以每次都能讓她找到機會殺出一條血路。

她忍不住自嘲。

自己誕生以來從未這麼狼狽過，拖著殘破的肉體四處躲藏，後面則有一群該死的嘍啰像毒蛇一樣咬著她不放。而現在居然為了活命竟造出一副自己反感的軀殼來偽裝，縮進這充滿元素亂流的骯髒人類居所里尋求暫時的庇佑。

身體已經恢復知覺，女孩的手碰到了纏在大腿上的紗布。她微側身子，手指撫摸著腰間的紗布，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一張黑髮少年的臉以及他那雙驚愕的綠眼睛。

那個人……是他救了自己嗎？

她猛地起身，才意識到現在是白天！距離上一次甩掉他們已經過去多久了？

自己居然落魄到完全放鬆警惕，太大意了！外面可是有一群天殺的惡臭蒼蠅想要吸干她的血！

女孩緊緊地攥住薄被，使自己鎮定下來。同時又覺得奇怪，那群人應該追上來了才對，就算自己躲在了充滿元素亂流的人群密集處，但這也只是擾亂他們追逐魔氣信號的權宜之計。

她環顧四周，覺得自己現在所處的情況又不像是已經被那些惡徒逮住。

簡陋但整潔的房間，被包紮好的外傷，還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這並非像是階下囚的待遇。

女孩回憶了起那個少年，轉頭瞥向旁邊的房門，目光卻落在一旁的藍色玻璃水杯上。

忽然，她感受到一陣元素能量的波動。雖然很微弱，卻如同涓涓細流一般連綿不絕。

術士？！

女孩立刻進入戒備狀態，冰藍色的雙瞳變得一片金黃。

很快她便發覺這股力量毫無攻擊性，純凈、溫潤柔和得如同春日拂過樹梢的微風，瞬間就讓她憶起遠在萬里之外林木蒼莽的故鄉。

她心中一凜，暗暗恨道，不能總因為一些具有迷惑性的事物而分神。

隨即鎮定心神，感受著周圍的元素能量。意識如同水波擴散開去，在空氣中嗅著四面八方的風帶來的氣息。

她可以確定自己目前暫時是安全的，在她現在所能感受到的方圓區域內，沒有出現讓她忌憚的勢力。

只是就在近旁的那股溫潤氣息的源點正在慢慢的收斂能量的釋放，像一朵水蓮花一樣悄然閉合，阻斷了幽香外溢。

真是一股特殊的力量。

可以感受到它撫平了周圍環境中躁動的元素亂流，她身體內部的灼燒感似乎也因為這股能量而有所減輕。

是不是因為這股力量才導致那些紫色的血蠅沒有循著氣味找到這裡？

暫時還不能妄下定論。這個區域的元素亂流很嚴重，再加上自己一直在壓制身上的魔氣，再高明的法師想要在這片混沌中找出自己也要花上不少時間。

目前好不容易有了可以稍作休息的機會，要儘快恢復行動的氣力。

女孩重新躺下，紗布下未癒合的傷口依舊疼痛，但肌肉與皮膚卻正在迅速地生長、復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