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九 心劍之交只在1瞬
「哎呀,真是,沒想到玄你這麼有戲劇天分。哈哈哈,老闆那灰頭土臉的樣子可不多見啊!」
菲妮蒂重重地拍著玄的背,讓玄感覺五臟六腑都受到了衝擊。
「夠了,菲妮蒂。沒見玄剛吃下去的幾口飯都要被你拍吐出來了嗎。」
鍾蹇雖然黑著臉,但還是不偏不倚地主持著公道。
玄之前好一番解釋,總算讓鍾蹇相信了他並不是要跳槽,而只是找個兼職。而菲妮蒂知道真相之後,一直笑到了晚餐時間。
遠月花凜和穆爾沒參與到這場鬧劇中來,因此後者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菲妮蒂胡鬧,前者則一如既往地面無波瀾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等到風波平息,餐桌上的晚餐也所剩無幾。各人都進行著各自飯後的計劃。玄正打算回房再熟悉一下白隼公司APP的使用的時候,坐在餐桌前歇息了好一會的、最先吃完的遠月花凜卻先他一步開口了。
「玄先生,在下有一事相求。」
玄有些訝異地轉過頭,正迎上遠月花凜直率的眼神。
「請說。」雖然摸不透她的意指,但玄並不擔心她提出什麼過分的要求。
「我想和您切磋一下劍技。」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要求。玄知道只要自己在這位女劍士的面前展示過實力之後,這個要求總有一天會被她提出。玄很清楚這種武者對於互相切磋之中的成長與理解的渴望。不過,說實話,這個要求的提出比他預計的要早一些。
自己和遠月花凜只是共同出了一次任務,甚至她都沒有親眼看到自己的戰鬥,怎麼就來提這個要求了?
她就不怕我其實是個外強中乾的菜鳥,什麼也得不到嗎?她為什麼如此篤定我擁有能與她一戰的實力?
雖然玄確信自己擁有這樣的實力,但種種懷疑還是湧上心頭。玄壓下這暫時無從解答的思緒,只是點了點頭。
「欸,你們要比試嗎?我要旁觀!」
哪熱鬧哪就有菲妮蒂的身影。兩人當然不會拒絕,畢竟有人見證也算是武者的榮耀。
事務所除了二層的卧室和一層的吧台之外,在後門外還有一片圍起來的場地,可以被用作訓練場地。其中,有一片方圓十米的圓形空地,就是用來給冷兵器的戰鬥使用的。
因為遠月花凜的加入,這裡現在自然是常備劍道服、護具和竹刀的。
在遠月花凜有些詫異的視線中,玄無師自通地穿上了劍道護具,掂量著苦竹劍的分量。
「唔,確實比鍵要來的重不少。不過還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
玄試著空揮了兩下。沉重的破空聲打破了這片場地的寂靜。
對面的遠月花凜也已經整備完畢。她那長長的馬尾被綁起來收入了劍道面具之內,整體更增了一分英氣。
「菲妮蒂,麻煩你發一下令了。玄先生,請賜教。」
遠月花凜向身側的菲妮蒂點一點頭,然後擺出了標準的中段劍道架勢。
說起來,還不知道這位劍客的流派……雖然她對我尚不了解,我也對對方一無所知啊。
意識到了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麼自大的玄不敢怠慢,同樣擺出了正面對敵的中段架勢。同時,他調整呼吸,將意識集中在了自我的身上。
「彼此彼此,還望賜教,遠月小姐。」
所謂的劍道,有很大一部分的傳承來自於心法。當然,不唯是極東的劍術,原本這片神州大地上的傳承亦是如此。
唯有穩住本心,方可穩住劍刃。唯有穩住劍刃,方可心隨神至。這是兩相互補的理念。自我與外物本就是一體。這種心法修鍊到極致,甚至可以與對手的身心融為一體。
——這麼說來確實有些玄之又玄了。就算是以玄為名的自己,也無法言明那種境界。
不過,隨著呼吸的平復,玄逐漸察覺到了一些些微的信息。他的視線之內更為清晰,而其中數米之外穩步向前的遠月花凜,與感知和記憶中一個黑色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
真是令人懷念啊。
那是——
我所熟悉的對手。我所熟悉的一招一式。我所熟悉的森羅萬象。
她亦是其中的一部分。
那麼,我已然看見。我已然理解。我已然超越。
若不能戰勝自己的影子,則無法擊敗我。
玄手中的竹劍完全靜止。
「好嘞。兩邊都準備好了吧?那就,開始!」菲妮蒂倒是完全沒注意到玄的氣息變化,興高采烈地發號施令道。
與此同時,遠月花凜的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可思議的感受。
她覺得自己不是在面對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而是像在面對自己的祖父。
自己那劍術已經渾然天成的祖父。自己那歷經了半生滄桑的祖父。他的劍,就是他的魂。
——為什麼,感覺不到勝機。為什麼,看不到破綻。
遠月花凜手中的劍忽而有些顫抖。她以優異的心裡素質很快控制住了這種傾向。
不可能。我不過是在向一位青年挑戰。他就算有再高的劍術,也不應當跨入了這層境界。
而且,跨入了這層境界的人,怎麼可能在一行一息中未曾流露出來?
遠月花凜的心中的念想不斷流轉。不知是在說服,還是在鼓勵。
兩人的距離已經不足三米。已經到達了上步即可交劍的區域之內。
玄依舊紋絲不動。遠月花凜咬咬牙,選擇了先攻。
她原本沉於腰際的雙手飛快上揚,但劍尖所指的方向分毫未變。
僅僅是一個架勢的切換,就能看出她深厚的劍術素養。
瞬息之間,她已經切換到上段架勢的起勢。
隨後又是一步前踏。這半步的距離,遠月花凜以幾乎不變的動作予以縮短。
身動則劍動。劍至則身至。
劍刃與肢體必須同時到達,方可抑止對手的預讀。
遠月花凜的劍刃中沒有迷茫,也沒有猶豫。她早已到了捨棄這些雜念的一步。
竹劍尖端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線,一如她纖細而有力的手腕進行著順滑的翻轉。
上段最簡單的變向斜劈動作,在她的劍術加持之下,近乎完美地向著玄的左肩而去。
玄的身姿終於有了變化。
他將雙手向左一側推。
遠月花凜的劍刃在觸及玄的左肩前一瞬,被強劍身的一擊有力交劍生生擋了出去。就遠月花凜所感受到的劍身傳來的力道來看,玄的劍彷彿是一道不可動搖的鐵壁一樣隔開了她的攻擊。
果然。
遠月花凜意識到玄的下一個動作。
剛被卸力的劍刃立刻再度為手臂所驅動。劍尖內縮的同時,雙手也將強劍身的部分向左推去。
他的下一個動作必然是突刺。
好快。
必須將其軌跡偏轉出中線!
但是,太遲了。就算意識到,也無法應對。
玄的格擋動作是如此地恰到好處,就好像交劍的時機、位置、力道,都經過了嚴密的計算。如果其中有一項相差分毫,都無法完成這轉瞬即逝的反擊攻勢。
遠月花凜的劍身剛有了向左的趨勢,兩者的劍身幾乎沒有交纏的過程,玄的劍尖已經到達了她的面前。
那在視野中逐漸放大的竹劍尖,讓遠月花凜不禁想起兒時祖父的手刀。總是不偏不倚,不快不慢,不輕不重地打在犯錯的自己的額頭上。
「噔。」
一聲悶響。
這是竹劍尖與擊劍面罩碰撞的聲音。
遠月花凜沒有幾乎沒有感受到這一擊的力度,但以這個出劍速度而言,她自然明白,這是玄主動收住力道的原因。
若兩人真是以命相搏的宿敵,此時自己已經人頭落地了吧。
從遠月花凜出劍,到這個結果產生。不過短短一秒。
玄收回竹劍,後退了一步,微微躬身。
「失禮了。」
看到遠月花凜垂下劍尖,沉默地立在原地,玄忽然有些於心不忍。
好像……太認真了?不會給這姑娘打懵了吧。想到遠月花凜在遠月家想必也是數一數二的劍士,玄忽然感覺自己有點用力過猛了。
應該再多糾纏幾個回合的嗎。不過,這樣反而是自己在放水,對她也是一種不尊重吧。
想到這裡,玄倒也不後悔剛剛那一個回合就得出結果的交手。畢竟戰場瞬息萬變,既然對方主動請纓,那也得全力以赴才是劍道中人的誠意。至於憐香惜玉什麼的,在劍斗中考慮這種事情的話,玄感覺自己真的就是褻瀆了對決了。
不過,玄還是很有紳士風度地等待著遠月花凜開口,心知無論有意無意,此時勝者說什麼都會有些嘲諷。
他的餘光掃過一旁的菲妮蒂,發現就連這一向大大咧咧的紅髮少女都有點獃滯,嘴巴微張。
場上一時無聲。
片刻之後,遠月花凜的聲音終於響了起來。
「感謝賜教,玄先生。在下的修行不足,竟如此失態,實在是獻醜了。」
她摘下了劍術面罩,盤起來的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玄明白,這個動作是她已經心悅誠服的表示。於是他也摘下面罩,看向欲言又止的遠月花凜。
她眼中的失神還未完全散去,但是又帶有一絲期許。玄在她開口之前,已經知道了她要說什麼。-
其實,玄通過剛才的交手,已經知道這位少女的身手不凡。如果以常人的眼光來看待,那一擊變向袈裟斬可以說是幾乎毫無瑕疵。一般人就算能擋下,也絕對找不到在她恢復架勢之前的反擊機會。
但很不幸,玄並不能算是一般人。百年的時間足夠他看破一切劍術和武術的極致。何況他在夢中的時間,似乎比現實流逝得還要慢一點。
「非常感謝您答應了我的無禮要求。不過,在下還想再得寸進尺一次,希望閣下海涵。」
怎麼感覺她的敬語越說等級越高了。
「停停停,遠月小姐,我們是同事,不要以師長之儀奉我。」玄苦笑著抬起雙手,「我知道,你想讓我指點一下你的劍術。不過我畢竟不是當老師的料,平日里你想要找我訓練的話,我自當奉陪,但我不敢保證你的收穫。我只能做出這樣的承諾。」
遠月花凜本來還想再說點什麼,但唇齒微微翕動,最終只是認真地點了點頭。
「啊……啊!玄你個笨蛋,下手太狠了啦!花凜,你沒事吧。」菲妮蒂似乎終於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跳步到遠月花凜的身邊,抱住了後者。
「沒事。玄閣下……玄並沒有做錯什麼。以他的劍術境界,不這樣出手就是對這場比試的不尊重了。」
說著,遠月花凜再次看向玄這邊,微微頷首表示謝意。
玄心下長嘆了一聲。這位劍士,似乎和自己較上真了啊。
至少,對方不會再一板一眼地使用敬語了。這也算邁出了重要的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