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攻伐
「天亮了嗎?」李昌之一夜未眼,可身為【通靈】境的修者,他此刻卻並不感到疲憊。
或者說,就算李昌之現在已經累得爬不起來了,又會怎麼樣呢?
「三宗的查部今日要來核對礦石數目。還有這期的運旅也是今天到。這都是我要親自去的。還有街邊的門鋪也要整改,不過這個倒是可以派人去……」
白石鎮早年間獨據一座富鐵礦,更是運輸要道,在北雲洲中都能稱為富庶。雖然如今礦藏漸少,但大小事條卻是繁多。李昌之雖說精力遠超凡人,但也並非無窮無盡。
再加上,昨晚的……
李昌之閉上眼,再次搖了搖頭。
「我等身居凡俗,又怎可與仙聖爭輝?」
其實只要活下來就可以了,更何況現在還可以安居樂業……為什麼還要執意追求那些虛無縹緲的……
李昌之突然感覺有些累了。
李昌之睜開眼,走回了他已待了四天的府衙中,打算處理一下餘下的公文。
他踏上台階,看著那熟悉的白色石紋,數著一級,兩級,三級。到了道路的盡頭,他抬頭看向那間寬敞但卻昏暗的辦公處。
他看見了那書案仍在熒熒閃爍的藍光。
……
礦山後方某片樹林的谷陷中,張有志正癱倒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而在他的身後,那一車礦石也已散落得遍地都是。
失竊礦石,這對每日定額開採的礦廠來說並不是一件小事。以白石鎮守的重視,估計很快就會有人前來搜查。如果被抓,即便是徐然也無法影響那麼多人的記憶模塊。
要保住礦石,要護住性命,只有把礦石藏起來。
礦石沉重,只有牛馬之類的馱獸才能迅速運輸,所以守衛肯定會將注意力放在牛馬能走的官道或小路上。
誰又會想到這個小賊會自己花幾個小時拖礦石上山,然後推進山谷里呢?
「張有志,休息好了嗎?」徐然的身影在張有志眼前浮現,只是徐然這一次的語氣要柔和了些許。
好歹是自己的便宜徒弟,幹了這麼重的活還沒個好臉色,這怎麼說也不像話吧。
「四肢還是有點酸,但活動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張有志原本就常常在器宗山門幫忙搬運鐵器,再加上靈氣強化后的身體素質,這一車礦石也只是讓他疲累而已。
而徐然則是點點頭,說道:「你上次所吸納的靈氣本就遠超常人,儘管受益最大的是你的靈魂,但很明顯,你的身體所得的好處也不小。」
徐然頓了一頓,接著說道:「我記得……你上次說你已經可以感知到靈氣了?」
張有志點點頭說:「是的,我已經,能夠感覺到那些靈氣在空中遊走的軌跡了。」
凡有感,皆已觸。就好像常人用靈感控制身體一樣,只要靈感能夠觸及,那就能夠影響。
或許是由於魂體的差異,徐然的靈感中只有其他的魂體。只有先前徐然與張有志的感知同步時,徐然才感受到了那種奇特的物質。
而張有志此刻已然可以自己做到魂魄離體,這已經說明他的魂體質量提高極快。
這當然不是壞事。
「那好,這說明你已經入門了,你以後日常便可以自行吸納,只要略微集中精神即可……但要記住,欲速則不達。」徐然仍然只是微微點頭,淡然說道。
如果是少量的靈氣,那徐然包裹在張有志外的魂膜便可以自行過濾。但如果是大量的……那哪怕徐然也不能保證張有志不受到污染。
畢竟只有在冥想時徐然的感知才能完全放開。
「行了,先去把那些礦石收一下吧。」徐然見張有志點頭,便準備消散了。
「在這裡嗎?」
在徐然的魂體中,突然傳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而在張有志的身後,也傳來了同樣的話。
「守衛?修眾?還是別的什麼東西?」驚訝與恐慌自張有志的心底攀升,讓他的身體都變得僵硬。
可徐然卻清楚他們要面對的是什麼東西。
「小傢伙,你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呢?」那道聲音的語氣中卻充滿了困惑,「是那道邪靈讓你做的嗎?」
磅礴的魂壓又一次降臨在張有志的魂體上,只不過這一次的並非是壓迫與收縮,而是更深層次的交互與請求。
「放寬身心。」
張有志聽到了他那便宜師傅的聲音。那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力量席捲了張有志的整個靈魂。
張有志停止了思考。
而徐然開始了共鳴。
李昌之看著樹下的青年的身影,低頭沉吟一瞬便飛身上前。
白色的身形如雨燕般襲去,那身赤鳥紋的官服被舍在了原地,而此刻李昌之身著的卻是三宗中法宗的宗衣。
銀燕紋左開襟素服,內刻護衛符,外書飛沙咒,可納靈力,可防器擊,本身便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法器。再配上他【通神】境的修為和術法,在十年前他還未離宗時,便已是一代翹楚。
可此刻,迎接他的卻是氣流掀起的土塵。
李昌之當然不可能為此而放鬆警惕,那周身環繞的靈力快速地將塵埃排開,同時他的雙手也結出了一個太極印。
太極印需用兩手相包,手心相內,左大指掐右手子紋,右大指掐左手午紋。正因為倉促之下要結成難度極高,所以一般都是打坐冥想時安定心神所用。可這一刻,李昌之卻將它分毫不差地結出,同時,雙手快速分開,在空中比劃。
可他卻還是慢了一步。
與張有志盡乎一體的徐然僅僅只是幾息時間便熟悉了這久違的人形肉體。如浪潮一般的感知向四周涌去,掀起了氣流,掀起了塵土。
可這當然不是全部。
徐然很快便在空氣中找到了那種熟悉的狂躁的能量,但除此之外的,他也發現了更多有趣的東西。比方說,在空中遊離的氣體分子和地面的各種硅族化合物。
凡有感,皆已觸。徐然當然發現了四周的靈氣在向某個地方快速地匯聚流動,但他暫時還沒有心思去和一個不清楚底細的傢伙進行魂魄的對拼。
徐然/張有志深吸一口氣,魂體中的信息在短暫的停滯后開始瘋狂地流動。那名為感知的場域開始滲透進周圍的事物里,所有的所有都開始與之共鳴。
於是,那名為「鐵」的元素在空中以單質的形態變換著,帶著點點黯淡的藍光,最後化成針錐的形狀。這是從那些礦石中強行抽出的「鐵」元素,但在徐然幾近無窮的魂體運作下,哪怕是遊離的原子也能有致命的危險。
而此刻李昌之的周圍也匯聚堪比火焰的高溫,隨著他在空中所書的靈紋的完善,這個威力只會越來越大。這是哪怕李昌之也需要全力施為的靈術,如若沒有堅實的靈力和嫻熟的控制,哪怕是銅牆也只能化為金水。
不過是一瞬間。
純粹的炙熱化作視野中扭曲的空氣巨浪向徐然湧來,而徐然給予李昌之的回應則是數十根鋒銳的鐵釺。
尖銳的破空聲撞上了沉悶的膨脹聲。鐵釺的速度明顯地減緩,但卻僅僅只是被燒至橙紅。而那道熱浪的威勢則依舊不減。
雜草被點燃,山谷中穿過狂烈的熱風,李昌之將體內的靈力化成盾牌撐開,而自己則是一個翻身躲過最密集的鐵釺打擊區域,餘下的經過燒灼的鐵釺甚至連他的白衣都破不開。
旁邊的樹葉邊緣已經焦干,而徐然卻只是蹲下,通過手掌將靈魂傳導向大地,泥土如同波浪一般湧起。導熱性能極差的土壁將熱量徹底隔絕,而身後的徐然卻順勢將土波推向了面前的李昌之。
這不過是一瞬間。
…………
北雲洲,蒼牙山的某處山洞中。
一個人影緩步向前走著,一盞石燈在他手中放著微弱的黃光。山洞中不時傳來陣陣波動,令那石燈旁的黃光都逐漸扭曲。伴隨著他的腳步,他的身體也開始逐漸發光,開始如蠟一般融化,開始變得非人。
「啪」,一團光芒脫離了那人的身體,與此同時,一團淡黃中帶著焦黑的血肉落到地上,發出聲響。
當那人再次踏出一步,那人便彷彿蠟像泥人一般化成了一灘混雜著骨渣的血肉,在黑暗中發出淡淡的熒光,伴隨著那灘血肉瘋狂的蠕動與振動,些許渾濁的音節開始發出。
「請…老……祖…收…功……」
伴隨著最後一個混雜音節的發出,-空氣變得平靜,幾束光流自黑暗中湧出,滲入那團血肉中。幾近是瞬間,那灘不似活物的血肉便開始瘋狂地顫動,不過幾息,便重回人形。借著那還未收回的熒光,依稀可以看到這是一個俊俏的少年,劍眉星目,身姿挺拔,此刻卻全身散發著滲人的黃光。
「陳秋,修行講求性命雙修,你近來專納靈氣,身性已陋,如今連我納靈之力都抵擋不住,將來怎能堪以大用?」
陳秋逐漸將黃光收斂,洞穴中重回一片黑暗,可在這黑暗中,卻仍能感受到陳秋匍匐在地的身影。「請老祖恕罪,弟子這番是有要事相告,望老祖恕罪。」
「老祖,此地東南約三千里處,有一分宗掌門感知到了域外……」
劇烈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山洞,龐大到宛若實質的威壓幾近將陳秋的靈氣悉數榨出。陳秋在瞬間重新變回肉泥又急速復原。
「快,細說。」
宛如洪鐘的巨大聲響在山洞中回蕩,將早已步入別往境的陳秋震到口吐靈霧。向來在宗門中風光無兩的陳秋此刻只感覺自己像一隻被捏在手中的螞蟻,連苦澀和不甘都沒有半點。
只因他看到了那光芒的源頭。如此刺目的神通竟只由一隻眼睛來施展!
陳秋儘力調息,將此生的修為發揮極致。他從不敢輕易冒犯老祖,他曾以為他知道老祖的強大。
他想不到,他死也想不到,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的事物。
那是一隻睜開的眼睛。
和無數只貼在洞穴壁上緊閉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