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最後的安詳與寧靜
初冬的小山村,晝夜溫差能差到十幾度。
中午艷陽高照的時候還能打赤膊,到了晚上就得多穿一件長衣,一件長衣值不少錢,能少穿就少穿。
所以夾山坳里一黑天,人們都開始往被窩裡鑽,畢竟也沒什麼可以打發時間的娛樂活動不是,這就導致了村裡沒家都有好幾個孩子,當然王彥家是個異類。
那些已經生不了孩子的,躺在炕上也是煎熬,便會都集中到村子中間那口大井周圍,點上一堆火烤著講古講今,說張道李。
小村子與世半隔,又能有多少可講的呢?
早就從隋朝時到這山溝里來避難的老祖宗,講到幾天前村口張寡婦家的小狗一窩生了仨,其中兩個黃的一個黑的,黑的剛出生嘴裡就有一個牙。
可就這點事,也都說了不知道多少遍了,最開始的版本里小黑狗有牙是沒有的。
就這樣,他們說的總也說不夠,聽的總也聽不煩。
這兩天,他們終於有了新的談資,話題的中心無疑就是村子最上面的老趙家。
「想當年,趙家老祖宗用扁擔挑著兩兒子,和我老祖宗一塊兒到這個到村裡來的時候,他一眼就看上了原上那片地,我老祖宗嫌打水太遠就沒去,現在看果然是個好風水,百年前趙家就出了個秀才,我看呀,三狗子這孩子也能有出息!」
「你就是個時候諸葛亮,前天說趙家秀才把才運都用光了也是你,我早就說這個三娃是個鬼機靈,今天大夥都聽見了吧,文曲星老爺說了,原來是個黃河的大鯉魚精轉世哩……」
「對,你看那中了窯毒的,十死無生,這三兒就剛好遇到個路過的道士硬是拽回來了,命硬著類!」
這些人全然忘了,兩天前還在吐槽趙老黑家三個兒子跑了倆,還剩一個是歪瓜。
鄉親們正說的起勁的時候,就看到趙鎮馱著趙芝,後面還跟著四個傢伙抬著一頭大野豬,沿著村子中間唯一的大道昂首挺胸走了過來!
「爺爺奶奶,大叔大嬸們,帶上孩子,回家叫上哥哥嫂子們,到我家去吃豬肉去!」趙鎮路過井旁,禮貌熱情的招呼著。
十幾雙眼默默地看著趙鎮,沒有人說話。自從村口的瘸子變成了瘸子,村裡就再沒吃到過豬肉了。
全村不知豬肉味,掰著指頭數一數,得有個七八……十來年了!
趙鎮打完招呼也沒停,率領著小夥伴們繼續向家裡走。
他們會來的,得讓話飛一會兒!
「這金鱗鯉魚躍龍門了?」
「龍還吃豬?」
「什麼二龍戲珠?」
「狗屁二龍戲珠,讓你們這群聾子去吃豬!走了走了,都一塊兒去趙老黑家吃豬肉了,野豬肉!」
光鰥瘸子最先站起來,一瘸一拐的走了!
其他人又相互交流了一陣,終於弄明白了剛才趙鎮說的是啥,這才紛紛起身邁著碎步回家砸門。
瘸子腿腳不好卻是最先到的,他肩上扛著一把長槍。
槍桿是上好的辣木,磨出的包漿外面又沾滿了灰塵,槍尖被仔細的包裹在一方青布里。
「小子,你殺了野豬也算是給叔報仇了,這桿槍我也用不上了,俺約莫著你能用的上!」
「真是把好扎槍,摸著這槍就能想到叔當年多威風!」
「哎,不提,不提……」
趙鎮也不客氣,接過長槍扶著瘸子往裡走,找地方坐下。
外面已經不太平,這個小山村又能太平多久呢,就算不打獵有桿槍自保也是好的。
陸陸續續鄉親們也都來了,最自豪的當然是四個小夥伴的家人,鄉親們有的帶著自釀的渾酒,有的帶著自家挖的野菜,採的蘑菇,趙鎮家裡這會兒比過年的時候都熱鬧。
大鍋就支在院子中間,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大鍋中間是呲著獠牙的大豬頭,四周堆著大骨棒和血豆腐,那些鄉親們來了沒有什麼客套,直接把帶來的野菜蘑菇倒進鍋里,然後自己搬幾塊石頭找地方坐下,閉上眼睛,大口聞著鍋里散發出來的香氣。
趙芝和小孩子們笑著,玩鬧著在人群的縫隙了鑽來鑽去,一會兒跑到近前一會兒又不見了影子,趙鎮他娘和鄰居的大嬸守在鍋邊,小心的伺候著火,翻弄著鍋里的肉,還得提防小孩子被香味吸引燙到。
院子的角落裡,趙鎮和他那四個小夥伴,正在用柴刀把竹子劈成竹條,再仔細的刮成圓潤的竹籤。
「鎮哥兒,這是個什麼吃法,怎麼這麼費功夫!直接用大鍋煮的不香么?」王彥邊刮著竹刺,邊看向大鍋那邊,那邊的人已經開始吃上血豆腐了。
「我也想去啃大骨頭,去喝酒的大人那邊也好。」王正午把肉費勁的分割成拇指大小,切幾下就把刀在石板上蹭兩下,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旁邊一群男人中間,正在烤的兩條豬後腿。
豬後腿還沒烤熟,就著香味那群人已經喝的醉了三分。
「生而為大丈夫,就當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孫壽跟著他爹去鎮上賣過幾次藥材,聽過幾段說書先生的講書,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看到那邊烤的滋啦冒油的豬大腿,自己還在石臼里搗藥材,肚子不爭氣的翻滾起來。
「那你們就去!」一年到頭也聽不到他說幾句話的趙奇雲,難得開口就是懟人。
「嘿嘿,我就是說說,我可不去!」王正午連忙閉嘴,咔咔切的更加賣力。
「你不去我去,反正料我已經杵完了!」孫壽站起來,在正忙著串肉的趙奇雲屁股上踢了一腳,拖著木墩子跑喝酒的大人那邊去了。
趙鎮用破扇子扇著剛剛有點冒紅的木炭,眯著眼睛忍著煙熏火燎,看著院子里的歡快熱鬧,無論什麼時候,這種鄉里鄉親之間的淳樸都是一樣的,千年不曾變過。
可這種田園之樂,又能持續多久呢?
金人的鐵蹄之下,國破山河碎,這小山村怕也是最後的安詳與寧靜。
這些正在開心的笑的親人們,有多少會變成路邊的餓殍,有多少不得不背井離鄉,又會有多少被金人擄掠到天寒地凍之地再也回不到故鄉。
趙鎮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挨個看著他們的音容笑貌,想要把這一幕溫馨刻進腦海里。
不知不覺間,眼淚模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