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強求

第97章 強求

血氣混著藥味,充斥鼻端。

盛則寧一鼓作氣說完后,心中也是忐忑,呼吸都不由淺了幾分,像是怕驚動了蟄伏在黑暗裡的猛獸。

在封硯漫長的沉默中,像是被兩端拉緊的弦,全然不知道崩斷的那一刻會在什麼時候。

等待就是就是未知的恐懼。

手掌貼著的地方,明顯察覺到隨著呼吸律.動的脊背。

手心濕.潤,不知道是封硯的冷汗,還是她慢慢滲出的冷汗。

她慢慢將手從那赤.裸的后脊上挪開,無力地在半空蜷了蜷,無處安放。

盛則寧說是膽大也膽大,可該裝乖的時候也不馬虎。

想起几案上的湯藥,盛則寧猶如找到了解脫,連忙把話題扯開,語氣輕快道:

「官家的葯也放了許久,正好可以用了,我給官家端來吧!」

她說著,將腰背往後,想要趁機掙開他手臂的束縛,離開這個不合時宜的擁抱。

可是封硯卻沒有如她的意,雖然只用一隻臂膀,但也足以攔住她的退路,讓她無路可退。

察覺到封硯的阻攔,盛則寧沒敢再使勁與之抗衡。

此情此景,四周無人,她偏偏又這麼尷尬地貼在他身上。

身份懸殊,力量更懸殊,此刻硬碰硬,對她而言只有一敗塗地這一種結果。

她的動靜讓封硯回過神來,須臾后他的聲音就貼在她耳側。

十分平靜,一字一字清晰,每一句話都輕緩柔和。

「則寧,我一直在尋思你我二人的相處之道,你偏愛自由,我給你自由,你想重來,我亦允你,可是你明知我離不開上京城,卻一心只想著離開,是要,將我置於何地?」

最後一句,他似是一嘆,尾音綿長,猶如一發射中的羽箭不住顫動的尾羽。

將那威懾的餘力延長。

盛則寧頭皮一麻。

這話說的,怎麼像是她故意把他拋棄了一樣。

而且他這個不同往常漠然的語氣莫名讓盛則寧想起在西鳳塔上,他慢聲細語地對她道——「害怕?害怕就對了。」

那種壓抑中的瘋狂,讓她無論多少次想起,都覺得匪夷所思。

從前她以為封硯是君子端方,舉止有度的人,可誰知道他竟然也有讓人懼怕的一面。

而他此刻的反應,就彷彿是在玩丟獵物后,溫順如貓的獅子慢慢向獵物亮出了自己的鋒牙與利爪。

再經過盛則寧用心解讀和理解,他的那句話的意思就變成了:我給你自由,尊重你的選擇,可是我依然有辦法困住你。

是啊,他已經成了皇帝。

大嵩的國土之內,都逃不脫他的掌控。

他願意在有限的範圍內溫順,但也毫不介意在失控的時候威懾。

燭火噼啪響了一聲,岑寂的寢殿里再沒有半點聲息,就連兩人的呼吸聲彷彿都幾不可聞。

盛則寧輕咬了下唇瓣,終於艱難道:「官家有官家的擔當,臣女也有臣女的選擇,站在山巔上人,看山腳的行人猶如螻蟻一般,來來去去,微不足道。」

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窮人也有窮人的生存之道。

官場上的人追權逐利,做生意的人貪財好利。

有才之人廣濟天下,平庸之人小家之樂。

各有追求,誰也不能指責對方的追求是可笑的、不對的。

就如莊子所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子非我,安知我之樂。

她只不過是不願意享這深宮之中,皇帝之側的潑天富貴,便不該被當作不知好歹。

而封硯更也不能強求她去接受這遲來的偏愛。

他最重要事難道不是成為一個賢明君主,坐享天地繁華,萬民朝拜。

然後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擔當……」封硯在她耳畔,又輕輕念出這兩個字,似含著無數複雜的情緒。

讓盛則寧聽出了一些悲涼。

封硯埋下頭,靠緊她纖細微涼的脖頸,動脈的跳動急促,彰顯著主人的不安。

他鳳眸半闔半張,視線的盡頭是他空曠的寢殿。

作為皇帝,龐大的責任就擔在他的肩頭。

比以往更多的公事、比以往更多的壓力,還有比以往更多的束縛。

可他這個人,不求奇珍異寶,不貪山珍海味,也不要美人盈室。

他要的只是安穩平樂,再不被人所害,更是能庇護所親之人。

還有,讓她得償所願。

現在她如意了,可誰來讓他如願。

不怪乎,都說皇帝是這世上最孤單的人

看吧,他坐上了皇位,就已經開始孤單了。

說來也奇怪,從前他沒有『孤單』這種感覺,可認識盛則寧以後。

他便有了。

「山下的人看山巔上的人,是不是也猶如看待過眼雲煙,則寧,我在你心裡真的就這樣一吹就散了嗎?」

他們一起在林間騎過馬,也在同一片屋檐下避過雨,喝過一盞清明雨前的茶,嘗過秋收后的果子。

她愛過兩年,而他只是遲了兩年。

曾經他以為沉默陪伴就是最好的回答,直到夢醒那刻才知道那些都是無聲的消耗。

可他不信,盛則寧心底就真的再沒有一點牽挂。

死灰尚能復燃,他們之間也能重新開始。

盛則寧沉默了片刻,心臟的位置因他這句話,有些泛疼,一下接著一下抽了起來。

她閉上眼。

往事猶如走馬花燈地放過。

怎麼可能散得乾淨。

「官家在我心裡永遠是一座移不走的山,陡壁懸崖、山高路險。」

盛則寧聲音很輕,就像是在蠟燭前,擔心氣息會吹滅那隨時會滅的燭火,「可是,於我而言,高處不勝寒,只願在心裡瞻仰它巍然聳立,不再強求能親臨其境。」

她拒絕了一次又一次,理由說了一個又一個,這就證明她早已經深思熟慮,早也清楚得失利弊,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滿心滿眼只有心愛之人的盛則寧。

她已經把他看作龍潭虎穴,懸崖峭壁,是世上最危險的地方。

封硯慢慢鬆開手臂,兩人緊貼的地方都熱出了汗,但是無人在意。

一退開身,盛則寧接連往後退了兩步,軟底綢鞋悄無聲息,唯有腰間的絲絛也從封硯身前的薄被上慢慢抽離,像一條冷血的碧蛇無情地遊走。

毫不留戀。

盛則寧整理被弄皺的衣裙,這身宮服的料子看著名貴,也很容易留下痕迹,剛剛被他那一抱,這身衣服已經不能見人了。

想要全然抹去痕迹,已經是不可能的事,盛則寧輕輕嘆了一口氣,又悄悄打探了眼封硯的神色。

可他覆下的眼睫擋住了所有的神光,只有滿頭的冷汗涔涔,顯出他身上的不適,左肩上的繃帶被洇紅了,像是剛剛包紮好的傷又滲出了血來。

「官家身負社稷重擔,更是大嵩百姓的依託,但求官家千萬愛惜身體,莫要再罔顧自己的傷勢,還是快些喝葯吧。」她幾步走至矮几邊,機靈地端起那碗溫熱的湯藥遞到封硯眼前。

這話起碼是她的真心實意。

宸王狼心狗肺,不配為君,大嵩唯有在封硯手上,還能有太平繁華。

她爹選出來的人,必然不會錯。

所以盛則寧真的希望封硯可以坐穩這個位置,長長久久下去。

瓷勺撞在碗邊,敲出一聲脆響,深褐色葯汁濺了幾滴出來。

封硯眼睫抬起一些,見那白瓷碗邊上搭著幾根纖細的手指,牢牢捧著葯碗,葯汁不慎沾在她的手指上,分外明顯。

封硯遲遲不接,視線不高不低,一直停留在她手上。

盛則寧蹙起秀眉,姣好的臉龐露出一副難辦之色。

她估摸著是不是封硯做了皇帝,莫非連手都不願意伸,要人餵了?

可是喂他喝葯這事,別說現在做不來,就是從前她也未必會做。

她端著葯碗的手都累了,不由發起了抖,封硯再不接過去,她只能轉頭給他放回原處了。

「官家?」

好在封硯終於在她就快端不穩時,大發慈悲地抬起手接過瓷碗,可是他用的是傷了肩膀的左手,而不是完好的右手,這點讓盛則寧頗感奇怪。

不過下一刻,她的疑惑便得了解釋,封硯空出來的那隻手不接瓷碗,是為了抓她的手腕。

才脫離了他的控制,轉眼就被扯住了手腕,輕拉到了身前。

他的手掌從腕骨處往前,擒住她那幾根手指,大指慢慢抹去上面褐色的葯汁。

粗糲的指腹滑過她的指背,帶起一陣戰慄。

沒用幾下,就把那些葯汁擦了去。

鳳眸抬起,寒冽的黑眸里挾著風雨欲來的壓抑。

盛則寧一驚。

彷彿一下將兩人拉回到高高的西鳳塔,命懸一線的威迫感緊緊扼住了她的脖頸,讓她再也吐不出一個字來。

眼前的人是封硯卻又不似封硯。

他就像是被強行攔住的洪浪,一旦決堤,就是不死不休。

盛則寧在他的注視中察覺到一絲不妙,急於將自己的手抽離,可封硯動作更迅速,不但重新握住了她的手腕,還牢牢扣緊。

什麼病重脆弱,什麼高燒不退,都是假象,他依然是那個可以輕而易舉把控全局的人。

黑雲沉沉,電光乍現。

他啟唇輕聲道:

「若我,一定要強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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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不喜歡你了,狗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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