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調查到當年的事情
我的目光往廚房瞥去,只有這種時候,我的視線才敢肆無忌憚落在母親身上。
她手握菜刀刀柄,砧板上是嫩綠的青菜菜碼,可與其說她在切菜,倒不如說她在偷偷抹著眼淚。
小聲的抽咽從廚房裡隱隱透出來。
母親就站在細碎光塵里,那一瞬間我竟有些無法想象,我不在她身邊的這四年,她究竟是怎麼咬牙熬過來的。
當初遭受了威脅恐嚇的她連夜搬了家,隨後消失了一天一夜。程園清找到她時,她渾身傷痕纍纍,危在旦夕。
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也讓家屬做好病人可能一輩子清醒不了的心理準備……所以當初母親從病房裡清醒過來時,看不到我她該有多難過;在得知「陳嬌跳海身亡」的噩耗時,她究竟會哭得多悲痛欲絕。
一幀一幀場景從我腦海里走馬觀花而過,我的腳步不受控般往母親方向走去,最後我從身後輕輕抱住了她。
母親脊背一瞬間挺得筆直,渾身僵硬。腦海里的煙花隨我落在她耳邊的話同時炸響:「媽。」對不起……我那麼遲才回來。
菜刀掉落在地,乒乓聲響。
巷子里狗吠聲長,夜晚蛙鳴隱隱。
我和母親同躺一張床,互訴這四年的遭遇。
我的手撫上母親小腿上結痂的傷疤和開始萎縮的肌肉時,心裡泛起止不住的疼意。我只能盡量忍住話音里的異樣,問她當初這傷疤是怎麼留下的,知不知道那些日子針對陳家的人到底是誰。
可話一問出口,我就沉默了。
在這件事上,難道我心裡沒有答案嗎?那段時日我哀求過楚庭多少次,可又何曾奏過效?
可母親的話卻讓我大吃一驚。
她口中描述出來的那群人,手臂上都有一個烏青而張牙舞爪的紋身圖案。至於那段時間那些人為什麼會找她的麻煩……母親的猜測和我的想法完全北轅適楚。
母親回想起那段日子,仍覺得心有餘悸,話語說得斷斷續續。但她卻斬釘截鐵地說,來找陳家麻煩的這群小混混正是楚慢寅的人,楚慢寅一定是知道了當初陳家孤兒寡母的下落!
我蹙著眉,神情有些許的微妙。
而接下來母親的話更是讓我瞪圓了眼睛,她說自己被鎖倉庫時,是楚庭身邊的程潯聲及時出現救了她;她在醫院裡住院近兩年,把家底掏空后都是楚庭一直在替她付著醫藥費,甚至楚庭還給她轉去了一家醫療綜合實力更好的醫院,為她治病。
我消失的第三年,母親終於能出院了,但是她的腿腳到底留下了殘疾,行走越來越不便。
第四年,母親婉拒了楚庭所有好意,一個人搬到此處居住。但每個月她的銀行卡里都會轉進十萬塊錢,而那賬戶抬頭她再熟悉不過。
原來……我「人間蒸發」的這四年裡,楚庭曾為我做過那麼多。
而我好像也終於能理解,當初我在秋山別墅一遍遍下跪求楚庭放過陳家時,他眼裡為什麼會浮現起無奈的痛意了。
母親察覺到我的沉默,卻什麼都沒有問,而是張開手臂,慢慢抱住了我。
那一晚我好像做了許多混沌的夢,夢裡的碎片拼湊在一塊兒,慢慢幻成楚庭的模樣。
他在夏夜星空煙火下,手捧鮮花單膝下跪,眼睛里的溫柔像能擠出一汪水來。
風掀起他白色的衣角,他下頜線條流暢。而周圍人流來來往往,皆成虛影。
可為什麼我看不清楚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子究竟是誰?她又有著怎樣的眉眼?
在鹽城的日子轉瞬即逝,母親也慢慢了解到我當初為什麼會「銷聲匿跡」、在她缺席的那些日子裡,我究竟又經歷了什麼。
在鹽城的第五天,我去見了黎涼一早與我提過的線人。
她蟄伏在鹽城的這四年裡,幫我搜集了許多有關楚庭的資料。這一份厚厚的文件夾轉交到我手上時,我心口上就像被壓下了一塊大石頭。
咖啡店裡濃醇的香味瀰漫,線人坐在我對面,嘴角慢慢彎起一個弧度。
她先把一張銀行卡交給了我:「這裡面是我這些年的積蓄,存款大概有五十萬。你在a市建立了新公司,現在正是急需用錢的時候。這筆錢能暫時幫你應應急。」
「近期有關你身上爆料出的新聞,你也不必擔憂。這件事可以完全交給我解決。」
她嗓音緩緩,帶上莫名的誘哄意味,話語卻突然拐了個方向:「這些年我在搜集楚庭有關的信息資料時,還發現了一件極有趣的事情。」
「楚庭的養母還活著,當年在楚庭養父死後,這女人還和楚絡京暗中有了一腿。楚庭一直以為自己的養母精神失常是因為養父的去世給她帶來了太大的打擊,結果人家只是痛苦於無法登門入室,成為楚絡京名正言順的妻子。」
「楚庭估計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養父的死還能和這個女人沾邊。」
我眼皮劇烈地跳著:「這是什麼意思?」
當初楚庭親口說過,父親是害死他養父的真正兇手,他因此才千方百計伺機接近我。
「當年刊登的一篇小報消息上,說王燦畊跳樓的第二天,有人拍到了虞俞和楚絡京先後進了同一間酒店房間的照片。」
王燦畊是楚庭養父,虞俞是王燦畊的結髮妻子。
兩人伉儷情深走過近十年,王燦畊真的把虞俞寵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公主」。
可那一天,虞俞卻和別的男人共處一室長達五小時。同時流傳出來的一組圖上,還拍到了虞俞穿著浴袍、姿態慵懶地在陽台上伸懶腰。
酒店房間里的錄音筆中拷貝過音源,很多聲音雖然被做過模糊化的變聲處理,但兩人的對話中,仍可清晰地聽到虞俞說過一句:「王燦畊終於死了,這次多虧了你的功勞。只是那個孩子,你又打算怎麼辦?把他送回楚家?」
我的手指一下蜷縮起來,眼眸瞪大:「這是不是說……其實當初害死王燦畊的根本就不是我父親?!」
陳澤珉出車禍後會背上那麼多罪名,一看就是做了別人的替罪羊!包括在鬧出人命的這件事上!
坐在我對面的女人十指交叉,皮膚白皙中透露著淡色粉紅,長發綁在腦後,一絲不苟:「誰知道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麼。但很快又到楚庭每月固定去探望虞俞的日子了,sofia小姐為何不試試逼楚絡京那天也出現在現場?」
白瓷杯里的咖啡一飲而盡,我的思緒漸漸活泛。
而女人的話題再次拐彎,繼續說道:「看著楚庭信仰的大廈崩塌,這對sofia小姐來說,難道不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她向來清楚我做事的原則是以仇報仇,以怨制怨。
楚庭在a市潛心蟄伏了那麼多年,從頭到尾利用了我那麼長時間,難道不該讓他為自己的行為嘗嘗苦果?
我看著杯子里的一圈水漬,若有所思。
而接下來女人還與我分享了許多瑣碎信息。
她說自陳嬌跳海一事後,楚庭脾氣大改,頭一個月里聲勢浩大地派人去找陳嬌。可明明那時候楚搦剛從香港回來,楚林頃身體如日落西山,所有蠢蠢欲動的心思都如箭矢暗待著出弓時機。
楚庭大張旗鼓地尋找陳嬌下落的同時,也透露了自己的行蹤,因此被楚搦追殺了好幾回。
平時在大街上,楚庭偶爾看到一個肖像陳嬌的身影,也會愣怔上許久。可每一次的拍肩回頭,他總看不到他記憶中的那張面容,漸漸也開始說不出,這種時候是失望更多還是麻木更多。
陳嬌下落不明的第一個月里,楚庭十足的歇斯底里。
他的脾氣暴躁,所有下屬在面對他時都提心弔膽,生怕工作上出現一點小失誤立刻被楚庭開除。
而那一個月里,楚庭對季氏企業進行了瘋狂反撲,讓季氏企業在短短半個月里就損失了價值五個億的項目。
作為楚庭好友的顧裴晟,那段時間都一度覺得他是個瘋子。
陳嬌消失的第二個月,鍾絨一巴掌扇醒了楚庭,楚庭跪在海浪拍岸的沙灘里,低下去的頭再抬起來時,眼眶已經一片通紅。
這些年來,楚庭的性格倒像變得越來越溫和,對誰都是彬彬有禮的態度,卻又更像拒人於千里之外。
咖啡續滿,我抿了一小口,心緒萬千。
和女人分道揚鑣后,我一個人去了姻緣橋,看著夜幕一點點暗了下來。
當年我父親的車禍現場,楚庭確實就在現場!
所有人都說那是意外,接二連三的罪名也開始往陳澤珉頭上叩,我不相信這其中沒有楚家的推波助瀾!
而母親口中所說的楚慢寅又究竟是何人?!
我翻看著今天早上交遞到我手上的文件夾資料,心情逐漸沉重。有關楚庭的身世背景,也都被一點點清晰記錄在上。
可我卻捋不清楚,楚庭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接觸上我父親,那些他與我說過的有關報仇的話,真假又各占幾分?
回到巷子口時,我遠遠便看見了平房裡透露出的模糊燈光,腳步加快后,我正要推門而進,卻突然感覺到幾分不對勁。
平坦的院子里停了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大門敞開著,屋裡隱隱透露出腳步聲。
而不知為何,我總覺得那輛商務車的車牌號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