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章 涼風月
月光似水,涼風如玉,我掀過重重帷幔走到榻邊,榻上的粟玉心蜀錦軟枕繡的鴛鴦花樣乃我親手所綉,記得那時我對景淵道:「臣妾手藝不好,怕是可惜了這蜀錦。」景淵溫潤如玉道:「再好的蜀錦,也比不得嫻卿的一番心意。」
莞洛輕輕喚我:「小姐——」我才回神,「原是我太痴心妄想,其實我本知君恩如水,是那樣的不牢靠,竟還奢望一份專屬於我的恩寵,終究是錯的。」
莞洛淺淺一笑,掩住眉心那一縷憂愁,「小姐,皇上遲早會寬恕小姐的,小姐別吃心。」
我淡淡看她一眼,「是呵,再如此亦要等到他寬恕我呢。」
紅燭搖曳,我獨卧於榻,可以清晰地聽到殿外花落的聲音,不禁暗自傷感,這時節,連花兒亦不留戀呵。
一聲孩提「哇——」的哭聲使我回神,奶娘若漓抱了哭得稀里嘩啦的城兒向我走來,我一壁從若漓懷中抱過城兒,一壁問道:「這是怎麼了?」若漓躑躅道:「這兩日吃的東西太清淡,奴婢奶水不夠,怕是餓著了殿下。」可是眼下,我除了心疼,再無別的了,我什麼都做不了!只好慢慢哄城兒睡了,輕輕對若漓道:「快了。」若漓雖不解,卻也沒有多問。
是日我裹著狐毛大氅手執一卷書端坐於香妃長榻上,忽聞得殿外吵鬧,這是清脆如鈴的馨修媛的聲音呢。
「真真是君恩如流水,難不成昔日風光無限的惜雲殿,如今竟也這般冷清了嗎?本宮可真不明白皇上為何還要留那賤人貴嬪之位,依本宮看,合該廢為庶人,拉去暴室服役去呢!可憐那賤人自入宮便一直承寵,如今有了這般遭遇,真不知作何感想呢!再如何風光無限亦是曾經了,正所謂『登高跌重』,只怕她自己亦不曾想會有這一刻吧?」
登高跌重!她說的不錯,昔日是太風光了,若能收斂些,何苦攬了選秀這差事?如今可不是費力不討好了么!
她本要說下去,卻聽另一人道:「惠佳請馨修媛的安!方才聽馨修媛姐姐說上那一兩句,惠佳必是要反駁幾句的,一來昨日午間皇上才來惠佳處用膳,惠佳再怎麼說亦是惜雲殿的人,想來這惜雲殿亦算不得『冷清』二字。再則,嫻貴嬪姐姐再不濟也就是失職之名,馨修媛姐姐幾次三番頂撞瑾妃娘娘,即使沒了恩寵,如今還不是好端端地在這裡,更何況嫻姐姐了呢?還有,難不成姐姐以為如今這內廷是姐姐在當家么?姐姐可萬勿忘了,如今掌六宮大權的是瑾妃娘娘與慧貴姬呢!即便這兩位不理事,咱們太後娘娘身子愈發安泰了,亦可理事,怎麼說,都是輪不到馨姐姐的,既如此,又何來『依姐姐看』這一說呢?」
馨修媛怒道:「你是何人!左不過是庶六品小媛罷了!本宮是正三品修媛,如何輪到你與本宮這樣講話了?真是沒大沒小!璇兒,給本宮掌她的嘴!」
我心道不好,才要出殿,只聽一男聲,「朕在這裡,看誰敢!」
我鬆一口氣,續聽下文。
「恭請皇上聖安!」那熟悉的男聲又道:「修媛,長久不見,你愈發懂事了!今日是來惜雲鬧,明日可是要去紫宸了?!朕瞧著貴嬪禁足與否是次要,略過此次不提,方才惠佳亦說了,你數次頂撞瑾妃,瑾妃現在掌六宮大權,你頂撞她,才應好生治理治理!陸寧之,傳朕旨意,將馨修媛禁足,供應一律按婕妤位發放!」
良久,景淵的聲音有些冷冷的,「你放心,朕不會虧待貴嬪。」
於是次日尚宮局的奴才奉上幾筐紅蘿炭,聽若筱說時,她面露得意,「尚宮局那起子小人跟紅頂白,如今皇上一下令便巴巴兒地拿了炭火來,殷勤地跟巴兒狗似的!現下咱們還未解禁,等到解禁時候還不知是怎麼噁心呢!」我只淡淡道:「如今時局特殊,都收斂些,大小事情都不要太搶了,雖是委屈了你們,還怕沒有來日么?」
若筱一面燒炭,一面笑盈盈朝我道:「聽說六王妃有喜了呢!」
我的心,深沉。她接著說道:「今早六王妃進宮向太后請安時說的,又請太醫診了脈,是真真的呢!太后甚喜,賞了許多珍寶!」
淇,他終於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昔年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如今亦要為人父了,昔年那個長裙飄飄的少女,如今亦為人母了呢。
莞晴見勢便讓若筱出去,轉眼向我道:「小姐......」
水蔥玉甲死死地扣住手心,我努力微笑道:「莞晴,我歡喜得很,我再不欠他什麼了,再也不了。」
「小姐,你還是放不下,對不對......」
「怎麼會?我時刻謹記,我是皇上的嬪御,不論處境如何,自始至終,都是皇上的嬪御,永遠。」
我抬首,希望將淚水忍回去。
大約過了一個禮拜,我得到消息,景淵破例冊封了一個尚未侍寢的蘇秀女為庶七品慎常在,讓其獨居在紫宸殿後的靜萼軒,我雖足不出戶,卻亦曉得此事必是引起了軒然大波。
據說這位新寵與景淵在梅園「偶遇」,慎常在相貌妖艷美麗,骨子裡透著幾分清冷,歌聲清脆,於是景淵對其一見鍾情。聞得慎常在一連侍寢五日後,可以想見,后妃是如何眼紅。
紫宸殿離惜雲殿並不甚遠,夜晚時分,總會聽見那裡傳來女子的引吭高歌,我知道,那是慎常在的歌聲,清麗中帶著一縷憂傷。我對莞晴道:「我很是想見一見這位蘇氏,很想知道那是怎樣一位女子,可以讓皇上破例冊封她,又給她這般恩寵,可憐我現在出不去,更別說見見這位常在,便是要徹查余恩泉也是頂難的!」莞晴只是溫言勸道:「遲早的事兒,貴主不也說了,何苦在意這一時,還怕沒有來日么?」
可是自那以後,許是家世的緣故,景淵便再沒有晉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