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家,袁家,家家
袁術進退失據這會兒,劉辯已經將視線挪到了武臣一排。
「大將軍,虎賁中郎將剛剛所言,你可有話說?」
趁對手語塞,他把話語權直接丟給自家舅舅,也不算拉偏架。
於是就在他話音剛落之時,前排一個三縷墨髯垂胸、文翰氣息十足的中年文士便站了出來。
「碩賊氣質宵小、胸懷豺狼。先帝猝行,即起叛逆,人皆羞與同列……」
這人一開口便是加特林一般四六八句,卻讓劉辯模糊猜出幾分身份,目光也變得饒有興趣起來。
明明每個字都摔在對面袁術臉上,卻偏偏一點沒提自己在罵的是誰,明明已經問候了對方整個戶口本,卻偏偏看上去每一句罵的都是蹇碩那個死鬼。
反正死鬼不會跳出來還口,這一通罵可謂是酣暢淋漓。
這一點從袁術那由黃變綠、由綠變紫,最後黑的如同鍋底的臉就看得出來。
東漢末年這個時間點,言辭犀利、文章華美的人才每個陣營都有不少,最出名的卻也就那麼幾個。
而現在於洛陽任職,還站在何進身後的……
「陳琳!你……你欺人太甚!」
劉辯這裡還沒確定,那一邊袁術就已經怒喝出聲,捋著袖子,作勢就要衝上來撕打。
陳琳罵到一半,雖不盡興,卻也知道火候已到。
只見他臉色絲毫未變,只是淡淡地退後一步,一下就露出了身後抱著臂膀看戲的何大將軍。
這如同戲院拉開幕簾的一下,極富戲劇效果。
剛剛還捋袖子、喘粗氣、怒色洶洶的袁術,一下如同腳底板兒被釘在了地磚上一樣,倏地立在原地,一步也不再靠前。
而旁邊幾個裝作拉架,其實卻將袁術往外推的傢伙,也都呆在當場,下意識住了手。
這一下,袁術可算是坐蠟了。
進,進不得。
退,退不回。
整個人尬在那裡,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誰來拉老子一把,誰就是老子救命恩人!」
對面是個什麼怪物,他心裡清楚的很。
哪怕傳說中全是水分,那憑著十個人就幹掉十幾員驍將外加百多西園兵的戰例卻是實打實的!
這魔王一般的人物,什麼都不拿就能生撕了他袁公路!
「我大將紀靈若在,哪容你如此囂張……有沒有人啊,拉一把啊!」
袁術心裡死命的給自己鼓勁兒,卻沒人動彈分毫。
那一刻,時間都像靜止了一樣,明明只有幾個呼吸,卻像過了幾年那麼久。
……
這樣的場面,劉辯樂得看戲,自然是不會喊停的。
可惜,天不遂人願,偏偏有人不想袁術繼續丟人現眼。
文官之首那個眉眼鋒利的老者整了整袍袖,站出班列,卻沒開口說話,而是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手足無措的袁術。
後者見狀,立刻如蒙大赦,抹了一把滿布額頭的汗珠,三兩步鑽回隊伍里,再也不敢露頭。
「陛下,老臣有事要奏。」
聲音中氣十足,劉辯暗道一聲,「來了!」
對於袁家,他一直提著十二分的忌憚。
袁氏家大業大,不容小覷。而作為如今朝堂中的領軍人物,袁隗一句話就足以扭轉局勢。
如今看來,何止一句話。
老頭一站出來,剛剛還霜打茄子般的眾人立刻便挺直了腰板,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架勢。
這對於劉辯這個小皇帝來說可不是什麼好事。
畢竟,他的軟肋實在太多了,哪怕現在機緣巧合爭取來的幾句話空間,也是端坐身後的「母后大人」恩賜的。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至少這些掌握權柄的大人們一定、也必須會這麼想。
年齡,就是他現如今最大的軟肋!
如果這次沒能抓緊機會,樹立一個可以任事的形象,那麼至少往後三年,這朝堂都與他沒什麼關係了。
「太傅。」
劉辯也整了整衣袍,回了半禮,卻沒示意對方繼續講,而是施施然轉身,慢悠悠地坐回自己的御榻上。
文官隊列積蓄到頂點的氣勢,被他這麼裝模作樣一搞,頓時泄了三分。
「小狐狸!」袁隗心裡暗恨,臉上卻笑的皺紋都展開了。
「老狐狸!」劉辯暗中腹誹,老傢伙果然不如年輕人那般氣盛。
不過,作為全場焦點,他自然不會將好不容易拿到手的話語權交出去,只是攤掌一推,攔住袁太傅繼續開口的動作。
「太傅稍待,前日之事還未有定論。為防今後有人藉此生事,還是先把這事定論,再談其他吧。」
袁隗聞言,雙眼微眯,躬身道:「陛下所說,可是前日大將軍兵圍宮城、誅殺蹇碩之事?」
一句話,將事情定調后又丟回來。
劉辯早料到他不會放棄,哈哈大笑道:「太傅莫要欺朕年少。當日之事這洛陽城可謂無人不知,朕雖在深宮卻也有所耳聞。」
「區區十幾手無寸鐵的扈從如何圍得四百多西園衛?公道自在人心,真正設伏之人是誰不問可知,大將軍此舉,無非自保二字。正當防衛嘛,最多也就是手段激烈了些。」
「哦?正當防衛?倒是有趣!陛下的意思是,大將軍此舉無罪嘍?」袁隗咄咄逼人,半天沒提天子犯法,話語中卻直指劉辯包庇外戚,徇私枉法。
這話如同發令槍,剛一落地,就引起了文官隊列急速的反彈。
「王子犯法與民同罪,陛下,卻不可開此先例!」
一人當先站出來,聲震全場。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也有不赦之罪。」
又一人排班而出。
「宮中縱兵殺人,若都不能嚴懲,何以維護法紀?」
「大將軍乃陛下親舅,此雖家事卻也是國事!」
「罰不分,則賞不明!天目昭昭,豈容黑白不分?」
「……」
一下子,朝堂第二次被攪成了菜市場。
劉辯高居台陛之上,心中冷笑。
這場面,他見的多了。
後世鍵盤俠對線,有理有據的三句話階段一過,就開始胡攪蠻纏。
鍵盤敲的飛快,每句話里摻一分私貨,你就沒時間挨個駁斥。
一旦你放棄了有理有據的討論,與他開始互相攻擊,那麼他們利用豐富經驗把黑的抹成白的就輕而易舉了。
至於現在……
劉辯輕咳了一聲,目光落在右手邊那個僅剩的香爐上。
這一眼,看的那執爐的小黃門一個哆嗦,險些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