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一章 「再生」
北元。
天葬崗。
風雪中,那個老人的身上已經滿是積雪,他就那麼坐著,好似渾然不覺寒冷,周圍風雪肆虐,他所在的那處地方才沒過多久,便已經被大雪給覆蓋了厚厚的一層。老人幾乎要被雪埋了起來,整個人只有半張臉露在外面,像是個堆砌的雪人。
老人的身後,是一個巨大的雪坑,裡面蜷縮著一隻巨大的雪鷹,它和老人差不多的光景,身上也都是積雪,幾乎要結成了一層厚厚的「鎧甲」,將它翅膀上的羽毛都給凝固住了,無法再次振翅翱翔。只是它偶爾身體顫動著吐息,周圍的雪於是又瞬間被震開,身上的雪又全部消失,整個身體都好似變得與眾不同了一些,羽毛上也都是一層潔白的光華,愈發的和這片霜白的大地相契合了。
老人的眉毛微微動了一動,雪花的冰晶粘在他的眉毛和睫毛上,隨著他眼睛的睜開,像是突然從雪地裡面鑽出來了似的,眼神平靜地看向周圍。護道的日子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從雪鷹開始閉關的時候,老人維持著這個姿勢就已經不動了,他身下的雲彩還維持著先前的姿態,只不過在大雪不斷累積的過程當中,它也逐漸被覆蓋住了罷了。老人的身下,白色的雲朵將他的半個身子護住了,其實主要是為了保護他腰間的那個酒壺,免得酒壺裡的酒被凍過了,到時候還得老人去費心調整就不好了。
隨著老人眼睛睜開,他身上的積雪彷彿也遇風而散了似的,不一會便碎開飄散了。
老人依舊是之前的那副模樣,盤膝坐在一朵白雲上,腰間的酒壺上面系著的紅繩被他手指勾著抖了抖,留下了幾道濕痕。他隨手解開腰間的酒壺,然後扭頭看了眼坑底的雪鷹,見它呼吸均勻而平緩,便放心地轉過頭去了。
喝點酒吧。老人對自己說道。
他摘下腰間的酒壺,晃蕩了一下酒壺裡面的酒水,這些酒喝了許多天也沒喝完,直到今天都還剩下許多。老人一直不捨得喝太多,畢竟這裡面的酒水實在是珍貴,喝一點少一點。然後他仰頭開始喝酒,喉嚨上下動著,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口,隨即拿開酒壺,張了張嘴,摸了摸脖子。
還是有些冰了。老人砸吧砸吧嘴,心想。
雪坑底部的雪鷹底下壓著的,就是那個寫著天葬崗的石碑。石碑看起來好像沒有那麼多歲月的痕迹,似乎是和這白雪大地一起被凍在了時間裡面,沒有了迴旋的餘地。這個雪鷹一族的修鍊聖地為何會從世人的眼中消失,湮滅在漫長的時間長河裡面,又為何會被林葬天知道,然後被雪鷹和老人他們找到,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是未解之謎,是那些永遠也無法猜到出題者想法的字謎。而天葬崗,屬於是老天留給今日之人的一道久遠的謎題,在被老人他們再次發現之後,遂變成了嶄新的一個存在。
老人想了片刻,還是想不明白這些問題的聯繫到底意味著什麼,他靜靜地坐在雲朵上面,整個人在雪花一樣白的雲上面開始思考。都說在寂靜中思考,往往能夠獲得許多,老人卻覺得自己並沒有收穫很多,反而是胡思亂想佔了絕大多數,思緒一直在打轉,就好像是一個不斷碰壁的小球,砸到某處之後,又會反彈到別處去,然後再重新,循環往複,一直也不停歇。
眼見想也想不明白,喝酒又無法讓自己輕鬆地進入睡眠,老人便不禁將自己的視線從眼前霜白的大地,轉向了頭頂的白茫茫的天空,雲海涌動不停,遮天蔽日的從頭頂上面經過,太陽就在雲海背後,露出一抹圓形的光圈,淡淡地投射在雲海上面,昏暗的天色讓老人覺得自己一直被丟在了名為「下午」的時光里,無論是早晨還是傍晚,夜深的時候,天色的變化總是在一眨眼之間,還沒反應過來,天色便黑了。在老人閉上眼睛,被雪堆起來的時間裡,這樣的夜色又經歷了不知多少輪。
若是要說做什麼事情最容易打發時間,對於老人來說,其實最好的方式是開始閉關修鍊,沒有什麼緣由的,也沒有任何目的,就僅僅是開始閉關修鍊,即使到最後收效甚微,但是也不會有那麼大的得失心,因為自己所想要的,就是要快點讓那些時光度過,而不是真的想要去獲得些什麼。對於老人而言,修鍊即是一次與自己對話的時間,在那段時間裡,他與其說是修鍊,不如說是在等一場酣眠,一個能夠感悟到破境契機的昏睡,讓整個人陷入到那種雖然在尋找著什麼,但是自己也不知道在尋找著什麼的狀態裡面。在這樣玄而又玄的狀態中,或許也會有好運的時候,比如某一個時刻忽然開竅,于是之前積攢著的東西也就一股腦兒地沖向天靈蓋,破境也就成為了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老人抬起頭來看著天空。
天空一片茫茫的白色,這種顏色似乎比此刻的老人的心情還要更迷茫些,因為老人好歹還知道自己迷茫的根源,而它們卻只是在遵循著某些規則之中的特定規律。在老人還未開始修鍊的時候,他天真地以為頭頂的天空自然就是那樣的,而那些雲並不會動,之所以會動,都是因為自己的移動,隨著自己開始往前或者往後走,亦或是以任何方向開始隨便亂走,它都會因為自己的行為而發生變化。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從心底誕生了一個想要主宰他物的想法,所以他之所以會走上修鍊的這條道路,從這一點來看,也並不是無跡可尋的。只是後來他學會了安靜地待著,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學會去觀察,也才發現過去自己自以為是的原因,居然錯的那麼徹底,而頭頂上的雲彩,也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風,因為空氣,因為那無處不在的靈氣,因為這些,所以它才會緩緩飄動,然後再飄散。
就像是下雨一樣,是因為大地,才有了天空中的雨水。這二者,或許各自成為彼此的原因和理由。在那些胡思亂想的時光裡面,老人還曾經幻想過要將天空中的雲彩都變成自己喜歡的模樣,比如說把雲朵變成各種各樣的文字,然後它們飄在天空中的時候,就自然而然地組成了一首由他自己親手寫成的詩了。到時候不知道會有多少人崇拜他,讚賞他的勇氣和大膽的想法,在許多人還在紙上書寫文字的時候,他卻能夠在天空上作詩,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啊。
在老人知道在天空中讓那些雲朵變成各種各樣的文字是不可能做到的之後,他也沒有立刻就否定掉自己的想法,而是選擇了踏上修鍊的道路,開始修鍊了,在達到目的之前,絕不放鬆。就這樣,隨著時間過去,當年的那個小孩已經變得不再需要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了之後,老人真的在某一天,在天空中實現了他兒時的那個願望,然後本已混沌的雙眼中又再次浮現出了孩童的天真和喜悅,他完成了他兒時最想要做的事情。唯一讓老人覺得可惜的是,他居然在自己早就可以做到那件事情之後,又不知過了多麼漫長的歲月之後,才偶然想起了兒時的那件事情。只記得當時老人扶額嘆息,一臉羞愧地搖了搖頭,對自己的忘記感到一陣難言的傷心。因為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早就已經將自己開始踏上修行之路的最開始的目的給忘記了。在忘記了目的之後,人沒有目的地往前走了不知多遠,一直沒有停下來,也不知道在追逐著什麼,像個漫無目的的雲一樣,任憑風兒吹散自己的形態,然後化為空氣,化為虛無,化為任何認知以外的存在。
在老人終於有時間開始像孩子一樣胡思亂想,任意消磨時間的時候,他已經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了。他這一生,看過了太多事情了,很多事情都讓他覺得自己能夠修鍊到現在這個境界,除了天賦比較好以外,就是運氣也很好的緣故了。若不是上蒼的特殊關照,或許自己早已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哪裡又會有如今這麼漫長的生命呢?
修鍊所得,皆是應得的。老人常常拿這句話來安慰自己。
他認為既然是自己修鍊而取得的成就,那麼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沒有那麼多去深究的地方。他的思想的矛盾開始變得顯著,也開始逐漸體現到了他的修行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或許是遇到了瓶頸,亦或是再無進步的空間了,老人開始停下了修鍊,只有偶爾需要安靜地消磨時間的時候,他才會去選擇閉關修鍊,雖然大多都沒什麼用,螞蟻搬山似的,遙不可及。
自從完成了自己的目的之後,老人再也沒有找到什麼新的目的,現在有了很多需要守護的人,他便也開始學著去思考自己接下來到底該如何去走這個修行路的問題了。
不知不覺,居然已經獲得了這麼多了啊……
老人有些感慨地想道。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
老人扭過頭去。
雪坑裡,雪鷹身上的積雪忽地消散了,無聲無息的,也沒有消融,也沒有破碎,就是無聲無息地消散了,像雲一樣。
老人笑了笑。看得出來,雪鷹又有了新的進展。
看著雪鷹睜開眼睛,抖了抖它的翅膀,老人身下的雲朵緩緩飄到雪坑上面,對它說道:「怎麼樣?修鍊得如何了?還需不需要閉關?」
雪鷹抬起頭來,看到老人正一臉微笑地看著自己,一張老臉堆滿了微笑,看上去既不好看,還很心酸。它於是抬起頭來說道:「暫時不需要了,估計再過幾天就能夠破境了,我把之前積攢的靈力全部提升了一個品質,這些天一直在更新體內的靈力,以前吸收的靈氣也都開始被逐漸排出體外,或許這裡才是我真正需要的靈氣的所在之處吧,我做起來那些事情就好像是按照自己的記憶在做似的,但問題是我從未來過這裡,但是卻一來就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應該如何去修鍊,如何提升境界,如何打好自己的修鍊基礎……」雪鷹不由得感慨道:「這簡直太神奇了!」
老人笑了笑,說道:「看來這天葬崗果然名不虛傳,怪不得是你們雪鷹一族的修鍊聖地呢。我看這個地方若是真有你說的那麼有效果的話,那麼它的失傳,或許和你們一族的天敵也有點關係,莫不是太嫉妒你們有這麼好的修鍊聖地了,所以才會讓整個天葬崗消失在世人的眼中?畢竟這麼好的修鍊聖地,換誰都心動,但可惜只能為你們雪鷹一族所利用,這更是一種天大的恩惠了。」
雪鷹想了想,疑惑道:「天敵?我們一族有什麼天敵?你是說那些獵鷹人?可是……」它猶豫了一會,然後緩緩說道:「不過你說的好像也有點道理,就是不知道當年的真相是怎樣的,到底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居然會讓這一整個地方都銷聲匿跡了,連同那些知道雪鷹一族修鍊聖地的雪鷹族人也都消失不見了。」雪鷹想了下,印象中,好像還從未有雪鷹提起過這件事情,也就是說,天葬崗的消失,是與那些知道聖地的雪鷹一起消失的,那麼能夠做到這件事情的存在,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它不禁想道。
「不過若是論天敵的話,我覺得你們一族可能也是太遭人嫉恨了,畢竟那麼好的修鍊聖地,只有你們雪鷹一族獨有,那麼那些沒有這些修鍊聖地的種族,說不定會產生那種比較偏激的想法,想要毀滅這一切,又或者是你們當年族中有雪鷹因為在天葬崗修鍊,將要破境,前往神域了,為了阻止自己的位置被取代,所以在其根基不穩的時候下了毒手……」老人喝了口酒,然後笑道:「不過現在想這些也無濟於事,你只需要念著我們待你的好就行了,等日後飛黃騰達了,帶上老頭子我也跟著沾沾喜氣就行了,哈哈哈……」
雪鷹聽了老人的話,不禁有些無語。你說這話,難道自己就不覺得害臊嗎?多大年紀的人了,還玩這個把戲。不過……雪鷹忽然想到了什麼,對老人說道:「少主公是怎麼知道的天葬崗這個地方的?我記得他當時說是在古籍上面看到的,可是……要是古籍上面真的有的話,那麼林家的人為何不告訴我?」
老人揉了揉鼻子,說道:「這件事其實我也覺得奇怪,不過……不管天兒說的是不是實話,也不管他究竟是怎麼知道的這件事,也可能是他偶然間得到的書上說到的,這都說不定。現在我們與其去糾結這些問題,還不如好好地想想,我們到底還要在這待多久?」老人看了看周圍,也沒個人,然後說道:「再這麼待下去的話,老頭子我都想和你一起閉關了。」
雪鷹想了一下,然後說道:「等我破境了之後再走吧,反正現在地方已經記住了,等之後再過來的話也一樣。」至於林葬天到底是怎麼知道天葬崗的位置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它還想不明白,但是現在多想無益,還是想想如何更好地修鍊吧?它扇了幾下翅膀,然後來到老人的身邊,問道:「要不要給你做個雪屋?」
老人笑了笑,「行啊,剛好還能讓我省點力氣。」說著,老人便躺下了,飄在雲上緩緩地在雪坑周圍浮動著,幾乎和雲朵融為了一體,灰色的衣袍蓋在雲上,彷彿是把天上的烏雲揪下來了一塊放在了天葬崗上面似的。
雪鷹振了下翅膀,也沒說那麼多,然後眨眼間,從地面上便開始有雪花在不斷地朝著前方涌去,然後不斷地彙集起來,如同早就有了架構似的,在地面上造出了一間雪屋來,模樣和老人之前去林家的時候住的那個屋子很像,包括裡面的傢具都差不多都還原了。因為之前見過見過,有點印象,所以它便自然而然地順利製造出了這麼一間雪屋,不一會便完成了。看著屹立在面前的雪屋,雪鷹比較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一陣愉悅。
「好了。」它對老人說道,示意老人看一眼。
「我看看……」老人坐起身來,輕輕地從白雲上面落下來,抬頭看了眼這間雪屋,然後回頭對雪鷹笑道:「你還是懂我,挺好啊……挺好。」他緩緩地打開門,進去轉了一圈,沒想到,居然都和印象中的模樣差不多,除了顏色都是一片白以外,其他的沒什麼可不滿的。老人也不是那麼挑剔的人,出來後跟雪鷹說了句你可以繼續閉關了,待到你什麼時候不想待了為止,老頭子我也想閉關了,順便給你護道一程,放心,老頭子我還是比較靠譜的,一心二用完全沒有問題,反正我的閉關也就是睡覺罷了,等你破境的好消息!說罷,老人又重新走了進去,轉身躺在了床上,心裡一陣安逸。
雪屋外面,那朵懸浮在空中的雲彩,也在老人躺下的那一瞬間,砰然消失了。
雪鷹看了看雪屋裡面的老人,有些無奈地搖
搖頭,然後轉身便進入了雪坑裡面,開始繼續修鍊了。說實話,它還有點捨不得離開這個鷹巢一般的地方,而且老人也說了,隨它想修鍊多久都行,既然老人都這樣說了,它也就不再客氣了。
希望能早點到達那個境界啊……它心裡想道。
天上雲海滾滾,像是被污染的大海倒扣在了上面似的,偶爾還有幾道銀白的電蛇穿行而過,似乎是不知道從哪而來的迷路的孩子似的,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了,即使哭號,他們隔了那麼遠,也只是聽到了輕微的一聲霹靂聲,影響不了什麼,而且就是一陣子的事情,一會就消失了。
躺在床上的老人有時會疑惑此地的天氣為何會這樣古怪,見不到太陽也就算了,有時候居然還能碰到閃電,若不是老人清醒著,非要被嚇出個好歹來,雪鷹倒是還好,沉浸在修鍊之中無法自拔,幾乎耳聾一般,聽不到外界的任何聲響,所以在護道的那段日子裡,老人往往會額外小心地在自己和雪鷹的頭頂上面設下一道屏障,以免發生意料之外的情況,就比如天上劃過的那些閃電,不知何時會突然轉了彎,然後落在他們身上,偌大的雪原上,他們兩個就彷彿是天下最明顯的靶子。所以說,老人雖然也是在睡覺,但是實際上有關於護道的事情還是做了很多的,並沒有什麼都不做。
此刻頭頂又聽聞有閃電劃過的聲音,躺在床上的老人皺了皺眉,心裡念叨了一句沒完了是吧,然後走到窗邊,抬起右手,手指往虛空處輕輕一點,隨後一陣漣漪迅速地擴散開來,直接在他和雪鷹的上方很遠處,設立了一個嚴密的屏障,足以抵擋無數次閃電的攻擊。雖然這幾日的護道之中,並未用到那道屏障,但是為了以防萬一,有些東西還是早早設立為好。
這樣想著,老人便緩緩地收回手去。這次老人設下的屏障比之前的要大了不少,畢竟還涵蓋了雪屋這邊。老人從窗邊離開,又重新回到了床上,雖然是雪做的,但是躺上去還是挺舒服的,老人翹起二郎腿來,從腰間解下酒壺,準備喝點再睡。
就這樣,黑夜降臨,白晝又再次來臨。
在這段黑白分明的時間裡面,老人也終於開始有所行動,他決定去這附近轉一轉,臨走前,他身旁凝聚出了那團白雲,讓它留在這裡,既是一個坐標,也是一個察覺到危險可以隨時通知老人的傳話筒。老人的手段就是這麼層出不窮,好像就沒有他不會的。然後,老人最後悄悄地走到雪坑邊,往裡面望了望正在閉關修鍊的雪鷹,然後輕輕往前踏出一步,這一腳,踩在了虛空之上,然後老人像是登高似的,一步一步地在空中走上去,一直走到他之前設立的屏障的高度以後,他才停下。老人雙手叉腰,直起身版,腦袋左右轉了轉,看了圈周圍到底有些什麼,然後閉著眼睛,伸出手來,左右轉著,然後突然停下來,指到哪算哪。
就是那了!老人睜開眼睛,看著自己手指所指的方向想道。
隨著風吹過,老人的身影也不知不覺地消失在了空中。
某處雪地上,天葬崗之外。
一個灰色的身影突然匆匆落下,他在雪地上劃出了一條溝壑,然後迅速停下。
「嗯?」
老人走上前了幾步,腳在面前的雪地上踩了幾腳。
方才在空中,老人忽然察覺到了此處好像有一絲生命的跡象,可是等到下來了之後,那股生命的跡象卻又突然消失了。
難道是我感覺錯了?老人疑惑地想道。
突然,老人眼睛看向腳下。
沒錯了,就是這裡!
老人一腳踩下,整個大地彷彿震顫了一下,然後老人伸手在虛空中輕輕一抬,地面於是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然後沒過一會,一個巨大的冰塊從雪地下鑽了出來,緩緩地升到老人的面前。是個大冰疙瘩。
老人看了看,敲了一下面前這個巨大的冰塊,上面的積雪應聲而落,露出了這個冰疙瘩的全貌。
在這個不知道埋藏在雪地底下多少年的冰塊裡面,居然凍著一個裝束古怪的男人,他頭髮四處散著,長至腰際,鬍子拉差,半裸著上身,手裡拿著一個巨大的弩箭,眼睛和嘴巴都張著,面目猙獰地待在這個大冰疙瘩裡面。剛才察覺到的生命跡象,就是從他這裡傳出來的。
真的還活著嗎?老人看著待在這個冰塊里的男人想道。因為在他身上看不出來任何修鍊的痕迹,所以老人覺得他不可能還活著。
結果沒等他這個想法過去多久,凍在冰塊里的男人突然動了一下。
「嚇老子一跳!」老人往後跳了一下,回過神來之後,不禁破口大罵道。
想了一下,老人還是決定把這個冰塊給砸開,順便問問看這個男人是怎麼一回事。
然後老人手指在冰塊上輕輕點了一下,隨後這個大冰疙瘩就開始慢慢融化起來,冰塊上水流如柱。
過了一會,冰塊終於消失了。
老人醞釀了一下語言,正準備問他點什麼,結果那個人就彷彿是沒看見老人似的,眼睛發直,直直地盯著眼前的某個地方,然後向著那個地方一路沖了過來,手裡拿著那把巨大的弩箭,拖在地上。
老人驚訝地看著這個男人從自己的身旁跑了過去,然後嘴裡剛說出來個雪字,便毫無預兆地倒在了地上,臉直直地摔在了雪地上,一點呼吸也沒有了。
這人是被凍傻了吧?老人湊近了看著,心想。
一切都發生得太過莫名其妙了,先是這個被凍在冰塊裡面的男人,然後再是他突然喊出來的那個「雪」字,以及他最後的突然倒下。這一切只發生在剛剛的短短一霎那的時間裡面,完全讓人摸不著頭腦。
老人蹲下身來,有些將信將疑地將手探在他的身上。
果然死了,而且死得透透的,根本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唉……」老人唉聲嘆氣地說道:「這叫個什麼事啊……」
他雙手一攤,然後站起身來,有些同情地看著這個身份不明的男人,他最後的一句話,都沒離開這個地方,也不知道該說死得其所,還是落葉歸根,還是可惜呢?老人瞥了眼他手上拿著的那個巨大的弩箭,弩箭的造型比較別緻,是以一個圓環為依託的,一個巨大的十字架構,老人又看了看,發現居然還是鐵質的,然後想了一下,心中不禁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男人,不會是以前的獵鷹人吧?」
雖然不知道對不對,不過老人也覺得差不多能夠解釋的通了。
最後,老人看著在雪地里悶著腦袋的男人,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慢慢地腐化了,再不放到冰塊裡面估計就要發臭了。老人皺了皺眉,想了下,還是決定把他埋了起來,他順手在男人的身上凝結了一整個冰塊,將他又重新凍在了冰塊裡面,然後丟在了他上來的那個地方,此時那個地方已經開始有水往上湧上來了,隨著冰塊落下,只聽見撲通一聲,冰塊就沉入了水裡。
老人看了看,將那個湧出水的口子也順手補上了,缺口處凝了一層冰,然後被老人又以雪推平了。
做完這一切,老人才終於長舒了一口氣。
對於今日遇到的這個人,他決定就先不跟雪鷹說了,免得它多想。現在正是修鍊的好時候,偌大的一個天葬崗,沒有任何人會來打擾,只需要學會像這地上的積雪一樣,安穩地待著就行了。
該回去了。老人心想。他現在已經沒有了繼續探索下去的慾望了,現在只想回到自己的那間雪屋裡面好好地躺一會。
地面忽然起了一陣風,將老人瞬間推到了天空中去,姿態如飛鷹一般。老人在空中稍微停留了一會,然後看了眼頭頂的雲海,於是又向著上方飛去,隨著老人鑽出雲海,他的眼中開始是一片朦朧的灰白,然後過了一會,便被一抹霞光所取代了。在他的身邊,雲海如白煙,在他腳邊飄散,老人懸在雲海上方,雙手負后,以一種從容的姿態站在太陽的面前,猶如一朵散不開的、灰色的雲。
又過了不知多久。
回到雪屋的時候,已是傍晚,終於看了次落日的老人,心滿意足地回來了。
雪屋附近,傳來幾陣風聲,像從地下升起似的,埋在腳邊。
雪鷹還在修鍊中,無暇顧及周圍。它的呼吸越來越平穩了,雪慢慢下著,安靜得出奇。
老人打了個哈欠,便順勢鑽進那間溫暖的雪屋裡面。
在那之後的時間裡,睡覺的時間好像總是不夠的,就這麼一天天地過去了,老人終於進入了那種玄而又玄的冥想之中,在他的那個世界裡面,時間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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崎嶇的山路上,一位年輕的僧人正在緩緩地走著,他眼睛一直緊閉著,好像在他這裡,睜眼意味著一個禁忌似的。
年輕的僧人抬起頭來,雖然閉著眼,但是他好像真的在看著某處,天上天上此時突然掠過一隻黑褐色的飛鳥,他便也跟著轉動腦袋。從它嘴裡忽然傳出了幾聲鳥啼,在年輕僧人聽來,那鳥啼聲透露著一股冷冷的氣息,彷彿有著諸多無奈似的。
年輕僧人微微低頭,雙手合十,念了一句:「善哉善哉……」
山路上的泥地里印著野獸的足跡,年輕僧人經過的時候,特意停下腳步來,駐足停留了片刻之後,又接著往前走去了。他緊了緊肩上的行李,努力辨認著方向,然後走進了一片山林裡面去。
過了不知多久,他踏著夕陽的影子進入森林之後,天色很快就變得漆黑了起來,林中的樹木宛如升騰起了無數的濃煙,襯出了黑夜的漆黑。
在這份夜的本來面目之中,年輕的僧人心中明朗如白晝,腳步堅定地走在蜿蜒的道路上。
他最近做了一些奇怪的夢,而且很多都是重複的,這讓他不禁想到了什麼,決心按照他的師父懶和尚無禪那樣,隨心而走,於是他在枯坐了一整晚之後,決心去尋找些什麼。就這樣,他現在來到了這片森林之中。
走了一段路之後,名為「趙成端」的年輕僧人終於從幽暗的小徑當中走了出來,遠方有一處小小的村莊,安謐的月色下,村裡的煙火氣息飄到了趙成端的面前。
遠處小路上走上來一個手裡拿著鐵鎚的壯漢,壯漢額頭上都是汗水,背後背著許多生鐵,他遠遠地看到了趙成端,見他閉著眼睛走路,趕緊奮力跑了過來,「小師父,你這是要去哪兒啊?這麼晚了,你……」這位粗中有細的男人彷彿看出了趙成端的情況,說著說著,突然停頓了下來,然後問道:「小師父,你需要幫忙嗎?大晚上的,路也不好走,你有住處嗎?不行的話,可以睡在我那,我那裡地方大,你不用跟我擠一個屋睡……」男人咬著嘴唇,擔心這麼一個目盲和尚,就這麼走在路上,萬一不小心被狼叼走了可怎麼辦?他於是開始耐心地跟趙成端勸說,希望他可以跟自己回家,好歹還安全點,這黑燈瞎火的,野獸特別容易出沒。或許是自己有個孩子的緣故,所以男人看到趙成端這副模樣之後,不由得便生起了憐愛之心。
趙成端沒想到會遇到這麼熱情而又善良的人,有些手足無措地拒絕道:「不用了,我一個人可以的,而且我身上帶了錢,等會可以找到地方住的。」他實在是不想麻煩別人,以他的性子來講,他更願意去為別人做些什麼,而當別人突然對他做些什麼的時候,他就會由衷地感覺到不好意思。
「這荒郊野嶺的,就那麼一個小村子,你上哪住去,我們村就沒有旅店!」男人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破涕而笑道。他拍了拍趙成端的肩膀,將他扭過來,說道:「行了,就到我那邊去住個一晚上,我又不是壞人,我敢拿生命擔保,若是我有半點壞心思,我……我天打五雷轟,我不得好死,我……」男人舉手發誓道。
「嗚……」
趙成端一陣慌亂,趕緊捂住了男人的嘴巴,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男人豪爽地笑了笑,見小師父被自己勸說成功了,有些開心,也有些安心。趙成端趕緊低頭默念道:「罪過罪過……」此刻他的心中真是無比的複雜,有萬千想法無處說。
趙成端實在是不知道如何拒絕他,然後糊裡糊塗地就被他拉著上山了。
一路上聊了幾句之後,趙成端才了解到,原來這個男人是村裡的鐵匠,平時幫忙打打東西,再賣點自己做的鐵器,因為怕自己敲打東西的聲音太大了,所以一般晚上就不在村子裡面睡,而是在村外的山上搭起了一個小木屋,晚上鍛造點鐵器銅器,然後平時偶爾還能打打獵,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這幾天他兒子去別的村子玩去了,所以山上的那間木屋就空下來了一間房,剛好留給趙成端住。其實男人也知道,他兒子那個說辭也就是騙騙他而已,肯定是去找姑娘去了,還非要跟自己編這麼個蹩腳的理由。所以男人也沒拆穿他,就讓他去了。
「您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趙成端忽然想起來他們聊了這麼久,居然還沒互通姓名,於是便問道。
「哦,」男人一拍腦袋,笑道:「你瞧我這記性,差點都忘了,我叫李刀,你也可以叫我李叔,隨你開心,怎麼叫都行!」
趙成端搖搖頭,笑道:「我還是叫您李叔吧……」
「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男人問道。他對趙成端還是比較好奇的,因為大晚上的,也沒見哪個和尚出來轉悠的,而且還是個瞎眼和尚,這就更稀奇了,本來和尚就不是遍地都是,哪裡會想到讓自己在這裡碰上了,還真巧。這或許就是佛家所說的緣分了吧?李叔心想。
趙成端雙手合十,微笑道:「您可以叫我趙成端。」
「趙成端,挺好聽的一名字,額……」李叔撓了撓頭,笑道:「我還是叫你小趙吧,直接叫你名字有點不太好。」
趙成端也沒有異議,於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之後兩人一直往山上走去,直到看見了那個小木屋。小木屋是李叔親自建造的,雖然看起來有點簡陋,但是每一塊都顯示出他那一顆匠人的良心,木屋的質量非常堅實牢固。
李叔似乎是擔心趙成端在路上不小心摔倒了,所以便好心拉著趙成端的手一路走上去,至於他的眼睛為何會瞎這樣的問題,他沒有去問,畢竟揭人傷疤的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去做,實在是有些殘忍。
趙成端心中一陣暖意。他一直覺得這世間的惡意和善意都是有著一定的分量的,有時候一點點的善意,便能夠給人以想象不到的無窮力量,足以去面對任何艱難險阻和無所不在的邪惡。
走進屋子裡面之後,李叔讓趙成端先別動,他去點個燈,然後點完燈了之後,才將站在門邊的趙成端拉了過來。
屋子雖然有些簡陋,但是裡面的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的,看得出來屋子主人的
性格還是比較有條理的一個人,李叔然後帶著趙成端在他屋子裡面轉了一下,牆上掛了許多李叔鍛造的刀劍,其中有一個,一看就是李叔的得意之作,被他掛在了屋子的最高處,那是一柄烏黑的長劍,上面有著銀色的花紋,邊緣泛著淡淡的光,像一層薄霧似的附著在上面,又細又長。
李叔抬頭看了眼那把劍,然後目光中有些神采,他本來想讓趙成端好好看看的,可是話到了嘴邊便咽了下去,他差點就忘記了趙成端的眼睛是看不見的了,他有些遺憾地在心中輕輕地嘆氣,然後又來了興緻,將自己收集的那些精鐵交給趙成端,讓他放在手上把玩一下。
精鐵入手是一陣清涼之感,然後過了一會便變得溫熱起來。趙成端手裡拿著精鐵,還是第一次觸摸這樣的東西,有些好奇,還將它貼在臉上感受了一下,然後才將它交給了李叔。
李叔見此,心中突然抽搐了一下。他有些可惜地看著趙成端,模樣也不差,還挺俊俏的,和自己兒子的年紀差不多大,怎麼就瞎了?還當了和尚?男人的心中有些酸楚,然後把趙成端晚上睡覺的那張床收拾好了,拉著趙成端坐下,準備和他閑嘮些家常。
「小趙是哪的人啊?」
「不清楚,應該是中州的,我從小在安寧寺裡面生活。」趙成端說道。
「那你怎麼會一個人來這呢?大晚上的多危險吶?」李叔一拍大腿,苦口婆心地擔憂道。
「沒事的,我在寺里學了些本事的,不害怕這些。」趙成端微笑道,然後他又繼續說道:「其實我這次出來,主要還是因為從小就住在寺里,沒怎麼出去過,所以想著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出去一次,所以現在就在外面開始遊歷了,其實我已經去過很多個地方了,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的,您其實不需要擔心我的安全的。不過今天能夠被您邀請到家裡來坐,是我的榮幸,您要是有什麼我能做得到的事情,一定要跟我說,我保證會給您辦得漂漂亮亮的。」
李叔聽了趙成端的話之後,反而更加的心疼起他來了,「哎喲……」李叔牽起了趙成端的手,對他說道:「李叔沒什麼要你幫的事情,你只需要好好地在我這裡休息,然後明天我給你露兩手我的拿手好菜,其實我兒子一直都不知道,我做素菜比做葷菜更有味道,可惜那臭小子只知道吃肉,一點菜也不願意吃,每次都是我逼著他吃,他才願意吃的,唉……真是糟蹋了食物。」他其實有的時候甚至在想,或許那小子去別的地方玩,就是為了躲避自己逼他吃素菜。
見李叔如此生氣,趙成端只得安慰他說道:「男孩子嘛,比較愛吃肉,很正常的,不過也得葷素搭配著吃,不然身體要出問題的。」
「誒,對!還是你懂我啊!」李叔握著趙成端的手,跟他鄉遇故知似的,激動不已。
趙成端聞言,只得笑笑,不知說什麼是好。
後來,兩人又聊了許多。李叔說起他過去最初學習鍛造的故事,講他最開始學習鍛造是因為他的父親,小的時候,他父親在一旁鍛造東西,他則木然地抱著膝蓋坐在旁邊看著,一會看著火焰,一會看看門外的天空,他坐在門外面,因為屋子裡實在太熱了,唯有門口好像截然不同,比較涼快,所以他就一直在那裡無聊的坐著。他是什麼時候喜歡上鍛造的呢?大概是看到他父親鍛造時候的樣子了吧,鐵的碎屑彷彿是夜空中的星辰一般,彷彿是在用整個夜空的星星來鍛造東西似的。那個時候,好奇的種子便在他的心中種下了,直到後來他真的開始學習鍛造,才發現一切和自己想象的實在是有著很大的差異,不過他還是自覺地去學習了,也不在意吃多少苦。不為什麼,為的就是自己有朝一日也能看到那樣璀璨的星光,雖然是鐵屑,但是在他的眼裡,那和星光無異。
星月稀疏,腦海里的故事依舊十分清晰。
趙成端也說起了自己以前的事情,粗略地講了一下,一邊講,一邊回憶。他這時候才發覺自己在安寧寺裡面過得有多麼無憂無慮,雖然日子看上去似乎有些枯燥,有些無聊,每日不是念經,就是和那位總是弔兒郎當的師父一起學習修鍊,在那段時光里,趙成端很少會做夢,睡覺就是休憩,沒有別的含義。可是出來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那時候心裡的安寧與平靜,好像都是安寧寺給的。自從離開了安寧寺之後,他就開始做夢了,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從此,夢對他而言,變成了漫長的一段時光,而清醒的時候,反而成為了他的休憩時間。
夜深了。
李叔聊得滿臉通紅,他跟趙成端說了句晚安,便走到他的屋子裡睡覺去了,沒過一會便鼾聲四起了。
趙成端躺在床上,他的眼珠在眼皮底下滾動,然後過了一會,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是一雙金黃色的眸子,純粹而神秘。他其實可以看見,只是一直裝作自己看不見罷了。為的,就是不被別人知道他有這樣的一雙眼睛,他知道自己的這雙眼睛十分珍貴稀有,有很多人都想要得到它,所以為了避免招惹麻煩,他很早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這雙金黃色的眼睛。
他看著頭頂的木屋頂,周圍陌生的環境讓他還是難以入睡。
突然,趙成端坐了起來。剛才好像聽到屋外有什麼聲音。
他扭頭看向某處。
隨後趙成端閉上了眼睛,金色的雙眸再次被掩蓋住,然後他打開門,悄無聲息地溜了出去。
夜晚的山林間雲氣騰騰,像是天上的雲海壓了下來似的,宛如無數顆白茫茫的念珠在樹梢上徐徐撥動著。
遠遠望去,一條小徑埋沒在荒草之中,穿過樹林之後,小小的村莊正安靜地睡著。
趙成端朝著剛才那個聲音的方向望去,只見到遠處站著一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走在不遠處。
不是人類?趙成端皺了皺眉。
只見遠處那人也不搭理他,只是搖搖晃晃地走著,待到他走出了樹林,到了空曠的地方上的時候,才看到一個頭髮灰白,蓬頭垢面的男人正耷拉著腦袋,站在遠處,他衣著古怪,好像被樹枝划爛了,手臂上也有刮傷,雙臂裸露在外面,看上去異常的結實,在他的肩上還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十分醒目。男子神情獃滯,好像失了魂魄似的。
趙成端皺著鼻子聞了一下。
死屍?他皺了皺眉。這個死屍是如何跑到這裡來的呢?他想了想,有可能是自己這一身的佛家氣息,引起了它的注意。不過一般來說,它們這樣的存在,不都會趕緊逃走嗎?怎麼會有人還專門送上門來讓自己超度呢?趙成端不解。
突然,那人的身子忽然沒來由地往前抽搐了一下,四肢就像是被操控了似的,軟塌塌的被提了起來,一瞬間擺出了好幾個猙獰可怖的姿勢。然後只見他猛地向趙成端這邊衝過來,身上的衣服突然開始著火,瞬間變為灰燼,他則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刻便瞬間出現在了趙成端的面前,像憑空出現了一團呲著牙齒的鬼臉火焰。
原來是妖靈啊……
趙成端不動神色地雙手合十,面前浮現出了一圈金色的光罩,將那個妖靈瞬間彈飛了出去,後仰著摔在了地上,朝後滾了兩圈之後才停了下來。
原來是為了奪舍我這個身子,真是奇怪,它難道就感知不到別人身上的靈力強度嗎?趙成端心中疑惑道。
只見遠處那人,仍然在原地躺著,維持著先前的姿勢,他的身上火光微微顫動,身子抽搐著,一上一下,嘴裡含糊不清地喃喃著什麼,聽也聽不清。
趙成端看了眼小屋,覺得還是速戰速決,免得吵醒了李叔。於是他雙手合十,渾身開始洋溢出一層太陽般的金光,然後一路疾走而過,瞬間便來到了那個人的面前,只見他還躺著,一動也不動,剛才衝過來使得他的雙臂已經扭曲成了一個極限的角度,整個人的身子歪著,在地上顫抖著,他的嘴張開之後,裡面的牙齒都是尖細的一排排,其中凸出來的牙齒劃在泥地上,居然有腐蝕的滋滋聲響起。
這真的是妖靈嗎?
趙成端看著地上的這個妖靈,覺得它似乎和自己所了解的妖靈實在是太不一樣了,它就好像是一個即將死亡的妖靈,雖有很強的攻擊性,但是卻一打就碎,脆弱得可怕。趙成端忽然想起妖靈似乎也分為很多種類,只不過看它的模樣,倒是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這時候,月亮被雲逐漸遮住了,月光也被擋住了,趙成端和地上的妖靈同時陷入了黑暗之中。
突然,地面上的那個妖靈不再抽搐了,好像是突然有了力量似的,瞬間彈了起來,手臂咔嚓咔嚓地響了一連串,然後飛快地朝著趙成端的臉上抓過來,爪子鋒利無比,手掌利如刀刃。
趙成端一掌拍出,將它擊退,後者張開嘴,往裡面吸入了什麼似的,肉眼可見的,他那邊的黑暗突然淡了一點,然後他再次沖向趙成端的時候,人已經恢復如常了,再無剛才的頹廢之意,彷彿煥發新生了似的,一個勁地打過來,像是不知疲憊似的。
趙成端一邊後退,一邊回憶起了自己以前聽說過的,有妖靈會吸收黑暗中的能量化為己用,只有在晚上的時候才能發揮出它們真正的能力,但是不能暴露在光下面,無論是月光還是燈光都不行。
既然這樣的話……趙成端不再後退,他站在原地,朝前推出一隻手掌,掌心泛著金光,直接拍在了妖靈的面門上,然後後者的臉上彷彿是被火焰灼燒了似的,倒在地上翻滾著,趙成端沒有任由它就這樣隨意地大喊大叫,瞬間腳尖在地上點過,他的身影在一瞬間出現在了妖靈周圍的好幾處地方,然後夜色中,朵朵金色蓮花相繼開放,一個隔絕了聲音的空間於是出現了。在這裡面,無論它叫得多麼大聲,外面的李叔也不會聽見的。
見妖靈已經被困住了之後,趙成端雙手合十,嘴裡開始念念有詞起來,准尋根源,這個妖靈附身的是一個有主之軀,無論如何,還是要將他超度了。隨著趙成端佛唱一聲,地上的那隻妖靈,突然從體內震顫出了好幾處重影,然後只見其中一個影子飄然而出,顯出了一個老人的模樣,然後後者朝著趙成端微微地點了點頭,隨後便消散在了月色中,宛如一陣碎星飄散到了遠方,牽起了一條銀河似的,極美。
黑暗中,那隻妖靈頹然喪力,渾身被火光所燃起,在它的那個世界裡面,唯有黑暗能夠給予它取之不盡的力量,但是在真正的光亮面前,它邪惡的影子還是無處遁形,最後那隻妖靈的掙扎,朝著趙成端的後背陰險地咬下去,然後整張嘴裡的牙齒全部崩壞碎裂,被彈飛出去,吐了一地的血。
最後,那隻妖靈消散在了它最擅長的黑暗當中,無聲無息的,化為了一灘黑色的水,干在了草地上,散發著惡臭。
趙成端皺了下眉,然後雙手輕輕一揮,將此地的痕迹給盡數抹去,丟在了空中突然出現的火球裡面,也算是結束了今晚的這場鬧劇吧。
清晨。
李叔醒了之後,便開始捲起袖子做飯了。
趙成端走到他旁邊,問道:「李叔,我也來幫忙吧?」
「你快坐著去吧,桌子那邊有我鍛造的幾把小劍小刀,很鈍的,不會劃破手,你快去那裡玩。」李叔笑道。他就好像是把趙成端當成了小孩來對待似的,說話的口吻都有點逗小孩的那個意味,但是趙成端也沒法反駁什麼,畢竟在李叔的眼裡,他和小孩其實也差不多。
所以趙成端聞言,只得將自己捲起來的袖子再拉下去,然後坐在桌子上,安靜地等著李叔做好飯。
過了一會,飯菜端上來了,熱氣騰騰的,都是素菜,色香味俱全,趙成端聞了之後都不由得流下了口水,「李叔,你這手藝,不去當廚子可太可惜了。」
李叔樂道:「真的假的?!哈哈哈……好吃你就多吃點,不夠我再炒!」他覺得趙成端的這個評價算是最高的了,所以一聽心情就特別好,然後他又跟趙成端說了自己的手藝是多麼多麼的好,當初就是因為這個才能娶上媳婦的。
趙成端認真地聽著,當聽到他說這些的時候,手上的筷子還是停了一會。
其實看上去樂觀的李叔,也有著自己的孤獨吧?自從來這以後,他還是頭一回提起他的夫人。
趙成端低下頭,默默扒飯,沒有問什麼,只是聆聽著李叔將他的那些故事再一次地娓娓道來。
吃完飯後,李叔看了眼已經收拾好了的趙成端,他知道,現在已經到了該分別的時候了。於是他最後又擁抱了一下趙成端。
趙成端被李叔抱著,感覺自己彷彿被一股莫大的溫暖包圍著。有時候人性的真善美,就足以抵過無數的黑夜。趙成端想,他會永遠記住李叔的。
「李叔,我會一直記得您的。」最後分別的時候,趙成端對李叔說道。
男人站在門口,沒有出去送他,只是憨厚地笑著,對他說道:「反正記住是個很帥氣的大叔就對了,路上小心點,別不小心摔了……」
「好的!」趙成端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雙手合十,朝著李叔鞠了一躬。
李叔見此,嚇了一跳,趕緊閃身躲開了,他看著趙成端誠懇的樣子,笑著搖搖頭,心裡念了一句:「可別那麼感謝我啊……」男人鼻子忽然有點酸,他的臉皺了起來,像是被揉搓成一團的廢紙。
萬分感謝!趙成端心道。
陽光普照大地,今天是個好天氣。
趙成端告別了李叔之後,開始緩緩下山。
李叔看著他緩緩地走下山去,臉上笑了笑,坐在了門邊。
「走慢點啊……」李叔撐著下巴,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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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處山坡上。
趙成端抬頭仰望,一抹青翠飄過,大霧四起,一個小寺坐落在山頂。
他雙手合十,嘴裡默默地念叨了幾句,然後向前邁出一步,開始登山。
與此同時,某個簡陋的小木屋裡面。
一個名為「李刀」的男人,正看著牆上的那把自己的得意之作,怔怔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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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小鎮。
今日天空下起了細雨,雨絲隨風而斜,瀟瀟而下,把地面的顏色染深,模糊了街上的人影。
某家小店裡面,走進來了一位打著傘的黑衣男子,他看上去年紀輕輕,卻有著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眼神和極為俊美的臉龐,使得掌柜的不由得多看了他幾眼。
雨水在他的傘上連綿不絕地響著,隨著他走進來之後,方才安靜了下來。
他將雨傘輕輕放在門口,傘上往下滴著雨滴,在地上印出了好幾個斑點。
男人像是有備而來似的,一進來便先抬頭看了眼掌柜的頭上的那副對聯,然後一隻手搭在櫃檯上,手指輕輕地敲了幾下,然後笑問道:「掌柜的,那副對聯怎麼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