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是哪家
經薛獃子這麼一叫,裘公子一方的人俱是大為警惕,紛紛轉身盯著他。
見他並非威武雄壯的肌肉猛男,身材瘦削,秀氣文雅如讀書人,手裡雖拎著把長劍,不像武器,更像是附庸風雅的裝飾,也就不怎麼放在心上。
有人嘻嘻哈哈笑道:「喲!又來一個不怕死的,還是個小白臉!難道是來救相好?」
裘公子倒不魯莽,不動聲色的看著柳湘蓮,問道:「閣下是什麼人?莫非想管這趟閑事?」
此人氣度不凡,非小門小戶能養出來的,裘公子也不想冒然惹到得罪不起的人,先出口相問。
柳湘蓮遠遠的止步,避免激化敵對情緒,笑說道:「倒不算是閑事,薛蟠和我有幾分親戚關係,不好見他受辱。我看閣下把他們也折辱夠了,此事到此為止,兩家罷手,如何?」
「我想起來了,他就是柳二郎!」
圍觀人群中忽然響起一聲驚叫,引起一片騷動,議論紛紛。
柳湘蓮換人之後,不再登台,深居簡出。但畢竟也在道上混過幾年,見過他的人不在少數,再加上最近柳式新戲名聲鵲起,有人認識不足為怪。
「你就是柳二郎?」
裘公子也聽過柳二郎的名頭,卻不知他的背景。
能和薛蟠談得來的又會是什麼了不得的人?
他明顯放鬆許多,起了輕視之心,笑說道:「好好的虞姬不去演,怎麼扮起梁山好漢了?」
眾人聽了鬨笑。
柳湘蓮亦不惱,試圖和平解決,說道:「扮什麼無所謂,先讓人起來吧?大庭廣眾的,太難看了。冤家宜解不宜結,何必呢?」
裘公子拍手笑道:「好說!好說!既然柳二郎相求,爺就賣你個面子——你跳段虞姬舞,爺就放了他們。如何?千金難買一笑,兩個廢物又算什麼!」
其他人也都鬨笑起來,紛紛鼓噪,要柳二郎快點跳。
街上當眾被人威逼演戲,太過丟份兒了。
柳湘蓮豈肯從命?
他絲毫不怒,朗聲笑道:「虞姬還得著裝,不大方便,演回霸王如何?」
也不待對方答話,邁開步子,昂首闊步,一路朝裘公子走去。
原本他出現時,眾人便有所警惕,紛紛護在裘公子身前防備著。
這時見他要衝過來,自然出手阻擋,一個個表情兇悍張牙舞爪的衝上去。
柳湘蓮也不拔劍,只用劍鞘隨手點去,速度極快,似白駒過隙,如流星墜地。
浮光掠影間,中者無立倒,痛聲叫喊。
上次打薛蟠的小廝,為樹立凶神惡煞的形象,出手時故意摧折。
這時只想解決事端,所擊打的地方均是身上穴位,縱然用力不大,中者亦難承受。
十餘人竟無一合之敵,紛紛撲地,哭爹喊娘。
裘公子見狀大驚失色,隨即怒喝道:「住手!你知不知我是誰?」
這是不可力敵,想以勢壓人了,都是套路。
柳二郎自不會理他,充耳不聞,身形愈發敏捷迅速,如猛虎出山,秋風掃落葉一般將餘下意圖反抗之人盡數擊倒,打得落花流水一片哀嚎。
一氣呵成,不過數息而已。
信步走到裘公子身前半丈之外方才止步,面色如常,大氣都不喘一口,朗聲笑問道:「理國公是我祖父,榮國公是我外祖,不知你是哪家?倒要請教。」
「你……」
裘公子頓時被噎住,一臉豬肝色,滿眼不可思議。
他只知柳二郎似乎和柳家有些關係,誰知道還和榮國公家扯上了。
他家也算有權勢,曾祖是景田侯,親爹是五城兵馬司的指揮。
可如何比得上兩家國公府?不,帶上寧國府,是三家!
至於柳湘蓮與柳家決裂之事,柳家掩蓋還來不及,怎會向外宣傳?
縱有些風言風語的謠言,無憑無據的他又怎敢相信?
裘公子極為不忿,早就看馮紫英不爽了,好不容碰到他身邊人少的時候,偏偏又要為薛獃子強出頭,正好狠狠打一頓出口惡氣。沒想到竄出來個柳二郎!還這麼能打!
能打得過還好說,勛貴子弟之間多有齟齬,動手也是常事。
可自己落了下風,依靠背景又壓不住對方,還能如何?
要說這些勛貴子弟,不學無術的多,但真傻的沒幾個,更見多了所謂的識時務者為俊傑。
裘公子不動聲色的收起踩在馮紫英背上的腳,退開幾步,沖著柳二郎抱拳笑說道:
「素聞二郎武藝非凡,今日才知盛名非虛。若是二郎得閑,不妨來我家一聚。家父雖忙於兵馬司的公務,也曾聽聞二郎大名,欣賞的緊,還說要向忠順王爺推薦呢,他老人家可是最愛聽戲了。」
既認了慫,也擺出自家後台——我老爹也許不算啥,但老爹抱著忠順王大腿呢!
柳二郎一邊將伏倒在地狼狽不堪的馮公子扶起,一邊笑說道:「好說。好說。」
觀其氣象,渾然無懼,裘公子也不廢話,撂下一句「那便恭候柳二郎大駕光臨,告辭了。」
喝起眾人,大搖大擺的走了。
他沒事兒人似走在前面,速度快的很,後面眾人齜牙咧嘴,踉踉蹌蹌的跟隨,稀稀拉拉的掉成了一長隊。
薛蟠早從地上爬起,趔趄著奔過來,顧不得整理衣著,一把抱住柳湘蓮,像是抱著親爹,痛哭流涕道:「二郎啦!多虧有你啊!不然今兒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哭完又很不甘心,恨恨的埋怨:「二郎怎麼放那王八走了?也該讓他挨幾腳才是!」
馮公子忙止他說道:「敵眾我寡,能讓他收手便不錯了,還打他作甚?」
朝柳二郎拱手道:「在下馮紫英,久聞二郎大名,可惜緣慳一面。昨天錯過了薛兄弟生日,今兒本是要補上一席,不料又遭了這晦氣事兒。多謝二郎出手相助!」
果然是馮紫英!
柳湘蓮細看去,此人十六七歲,身姿挺拔,劍眉修長,目若明星,鼻樑高挺,是個俊朗人物!
薛蟠底子本也不錯,奈何精神氣質不佳。
兩人站到一起,高下立判,一眼便知。
他自不居功,謙遜說道:「馮兄客氣了,路見不平,出手相助,理該如此。只是,」
他疑惑問道:「據我看那位裘公子也不像是莽撞之輩,馮兄更不必說了,怎麼就當街打了起來?」
馮紫英聽了這話忍不住瞧了眼薛蟠,無奈的搖搖頭,嘆口氣不說話。
薛蟠神色訕訕,臊眉耷眼,目光游移躲避。
此情此景,不用想,必是薛獃子出口無狀惹了禍,馮紫英又是個豪橫講義氣的,只能出手替他扛下。
沒想到不僅沒抗住,自己也被人踩到地上摩擦。
見他們沉默不語,柳湘蓮也就不再追問,此事本就與他無關。
馮紫英低頭看了看,身上沒幾處乾淨的,名貴的錦緞都蹭破了,沾滿泥污。
歉意說道:「本該謝謝二郎,可此時狼狽的很,著實丟人現眼。正好明日是端午,我請個東道,還望二郎務必賞光,咱們聚一聚。」
說完,目光殷殷的看著他,一臉誠摯的等他回話。
此人性子最是豪爽,極愛交朋友,便是賈珍這等色魔、薛蟠這等莽漢、蔣玉菡這等戲子也一視同仁的相交,更何況柳湘蓮這般人物?
出身且不說,光是出神入化的劍術便足以令他傾心。
柳湘蓮想了想,明日倒是無事,應了下來。
談完明日相聚的事兒,準備散了,馮紫英要回家療傷換衣。
不料,薛蟠卻想賴上柳湘蓮。
這次事端他才是罪魁禍首,馮紫英不過是個添頭,他生怕那位裘公子去而復返,再加報復。
此時看來,柳兄弟可比到馮兄弟武力值高多了,安全呀。
他湊近了笑嘻嘻道:「二郎,我跟你走!」
他的小廝都受傷未愈在家,身邊只跟著一個僕役,剛剛也挨了打。
「跟我走?」
柳二郎覷他一眼
香菱正等他呢,怎會答應這獃子?
毫不客氣的拒絕:「我是陪著女眷出來的,不便同行。」
「女眷?二郎不是沒成親么?……難道……」
薛蟠先是疑惑,隨後想到什麼,陡然瞪大眼睛,狐疑的看著柳二郎。
女眷?難道他這麼快就收用了香菱?這比我還狠吶!
想到此處,薛獃子悲從中來,面色慘然,淚都要滴下來。
馮紫英大惑不解,忙問什麼緣故。
柳湘蓮自不會解釋這些爛事,冷笑道:「怎麼,難道薛大爺後悔了想搶回去?若是如此,我柳湘蓮便做回馮淵又何妨?」
說到後面,聲色清冷,旁邊無關之人都聽出他怒了。
薛獃子知道二郎又動了氣,你做馮淵?怕是我做吧!
他慘兮兮連道幾聲「不敢」,手忙腳亂,哀哀戚戚的隨馮紫英去了。
柳湘蓮回到胭脂店時,香菱正站在馬車旁張望,焦急憂慮。
見他回來,小跑著迎上,拍著胸脯道:「二郎你沒事吧?可擔心死我了!都說前面打架呢!」
「一劍在手,天下我有。」
柳二郎笑說一句。
香菱煥然一新,嘴唇上塗抹了淡紅色胭脂,閃著一層晶潤光澤,白膩膚色襯托下顯得更加紅潤光彩。
柳眉亦經細心描畫,如黛色遠山,綿長悠遠。亮晶晶的星眸宛如純凈無波的湖面,清澈乾淨寧和。
俏臉上因染了一抹憂色,更顯得楚楚動人,令人心生愛憐。
柳湘蓮看得有些出神。
「二郎,你怎麼啦?」
香菱被瞧得不自在,忍不住問道。
「幸虧沒讓薛獃子跟過來,要是讓他見了你這般模樣,得跟我拚命呢!」
柳二郎「后怕」的說道。
「薛大爺來了?」
香菱聞言一驚,長長的睫毛顫抖,急忙四處查看。
環顧一周並無薛獃子身影,她才放下心,嬌嗔道:「二郎又嚇我呢!」
領悟到語中誇讚之意,臉上漾起羞色,嫣然紅潤,艷勝桃李。
偷偷覷他一眼,又忙低了頭,惱道:「和薛大爺呆久了,二郎也不正經了!」
說罷,躲進馬車車廂中不言語了。
柳湘蓮笑了笑,讓車夫繼續趕路,沿途順手買了幾件小玩意兒和吃食,丟給香菱。
又準備了一些拜訪秦業的禮物,如筆墨紙硯等,不是有個小舅子秦鍾嘛!
鬧了半晌,滿載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