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寶釵可是極好的
王子騰歸京之日便來榮府拜訪,乃是權衡利弊之後的慎重決定。
永隆帝拆散四大家族聯盟的意圖昭然若揭,多年前便已實施。正是主動卸掉經營節度使之職,交出了賈家控制的地盤,王子騰才獲得永隆帝的初步信任。
此舉不是沒有後遺症的,不少勛貴因此對他觀感不佳,他對此心知肚明。
若是這回趁著王夫人被休,王家徹底斷絕和賈家的關係,永隆帝自是滿意,但他王子騰在勛貴圈兒里的風評也就爛到家了。
官場上可不興單打獨鬥,拉幫結派勢所難免,他需要證明自己的屁股還沒徹底坐到皇帝那一邊兒,和勛貴才是自己人,以便獲得更多支持。
所以,至少表面上還要維持和賈家的世交之誼,想來陛下也能理解此中難處。
進入榮國府後,首先得到的消息是,賈政自稱身體不適,改日再見,他便來見賈母。
尚未走進榮慶堂,便見賈母坐在廳中主位上等候。
王子騰急忙走上前來,躬身施禮:「老太君安好!」
「甚好,也終於回來了,快坐吧。」賈母客氣說道。
「謝老太君賜座。」王子騰謝過之後方才落座,鴛鴦奉上用香茗。
看著賈母態度冷淡,王子騰心知老太太早已不滿自己的做法,於是開口便直接請罪:
「二妹舉止失當,皆是我這做兄長的怠於教導,其罪在我,還望老太君海涵!」
他把全部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賈母也不能不做表示,便道:「言重了,無需如此!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何況兄長?你又遠在千里之外,如何管得了京里的事?咱們兩家幾世的交情,非比尋常,不會因此受影響,你大可放心。」
王子騰一副感動莫名之態,含淚哽咽:「還是老太君寬容明理,真叫子騰汗顏!」
賈母客套的問起巡邊的差事,王子騰如實說罷,便贊他勞苦功高,朝廷必然重用。
看到寶玉年紀已長,卻仍舊賴在賈母懷中,毫無半分長進,王子騰心下鄙夷,不愧是賈政的種,口中卻誇讚道:「見年不見,寶玉愈發俊秀了,將來金榜題名,必傳一時佳話!」
說罷,又道:「若是得閑,可去家中看看,也稍解你母親思念之情。」
寶玉本來聽得挺高興,聽到要他去看母親,便轉過頭為難的看著賈母。
此前他也提過要去探望,但賈母極力反對,既怕寶貝孫子受他娘的影響,更擔心壞了寶玉將來的名聲。
「過陣子等寶玉身子好了,便讓他去。」賈母又恢復了冷淡。
這邊尬聊,隔壁房間卻傳出喚聲笑語,竟有個年輕男子聲音,夾雜在女孩兒笑聲里。
王子騰心下奇怪,賈家素來講究規矩,賈政對自己避而不見已是失禮,尚可以心緒不佳搪塞。這年輕一輩在場,竟也不現身相見,好生無禮!
面色不顯,他笑問道:「老太君,這是族中哪位子弟?怎不出來相見?」
賈母並不想這二人碰面,免得又起衝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王夫人之事和他柳二郎脫不了干係。
寶玉早希望舅舅能壓壓柳二郎的囂張氣焰,搶著答道:「舅舅,說話的是理國公府的柳湘蓮柳二郎,他現正主持京營練兵呢!好不威風!」
「哦?竟然是他!」王子騰一年多前便從妹子薛姨媽的信中得聞柳湘蓮的大名,可惜一直無緣相見,沒想到剛回京便碰上了。
既然永隆帝準備讓自己也練兵,那此人便是對手,早做些了解總是好的。至於和王夫人的恩怨,他並不放在心上。等什麼時候失了寵,隨便出手就可摁死,眼下還不到時候。
王子騰也不問賈母,沖著隔壁高聲道:「素聞柳二郎乃世所罕見的青年才俊,怎不出來相見?莫非嫌棄老夫年邁無能,不屑一顧?」
在柳湘蓮看來,和小姑娘們說說笑笑輕鬆又開心,他又不似賈雨村需要各處攀關係。
但王子騰已經點了名,不出去不僅失禮,而且像是自己怕了對方一般。
於是笑對眾姐妹點了點頭,便起身離席,走到外間。
「王大人,久仰了!」柳湘蓮在數步之外拱手問候。
在王子騰的想象中,能做出非常之舉的人,必是非常之人,多半鋒芒畢露。
但看到柳湘蓮本人,卻有如沐春風之感,倘若他是自家子弟,王子騰定要好好提攜。可惜了!
「我也久仰二郎之名!生財有道,練兵有術,滿朝無二!」王子騰也很給面子的說道。
柳湘蓮落座后,王子騰主動問道:「二郎練兵之事進展如何了?可有什麼難處?」
「尚好,正按計劃推進著。」
「怎麼我聽說經費不夠?」
「王大人何處聽說的?」
「這又不是什麼隱秘之事。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年後我也要主持京營練兵了,屆時還望二郎多多指教。」王子騰拋出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想看看柳湘蓮的反應。
「王大人也要練兵?」柳二郎頓時警覺起來。
莫非永隆帝因為自己向他討要經費,就動了換人的心思?這也太摳門了罷!
練兵本就是趕鴨子上架,非他所願。眼下只想著混日子,看局勢如何發展,所以並不視作自己盤中之物,不肯分享與人。
不過他對王子騰的說法並不完全相信。所謂的九省都檢點看似位高權重,並不實際領兵,不會對皇帝產生實際威脅。
然而練兵就不同了,說是沒有調動之權,卻可安插扶持心腹掌控軍隊,這也是他現在正偷偷摸摸乾的事。
永隆帝好不容易將兵權奪回,豈會甘心還回去?不是蠢么!
「陛下聖明,許是知我難堪重任,方才託付王大人,我也可卸下些擔子了。」柳湘蓮如釋重負道。
王子騰見狀甚感詫異,這年輕人的定性如此好么?還是他沒瞧出永隆之意?二虎相爭可不是什麼好事!
第一次見面,不便交淺言深,何況彼此「敵對」,王子騰轉移話題。
「聽說蟠兒一直跟著二郎做事?」
「只跟了一段時間,後來廣和樓在揚州開設分號,他便去忙生意了。」
一旁的寶玉沒想到,對待晚輩素來嚴苛的舅父,面對柳二郎竟這般客氣,心裡很是不滿。插口說道:「姨媽下午還和我說,薛大哥在外面學壞了,半年也不回家一趟,需要您來管管!」
薛蟠向來和柳二郎穿一條褲子,寶玉便趁機給薛蟠上點兒眼藥,聊解不能直接「報復」柳二郎的鬱悶。
「是嗎?那是該管教,都已成人了,不能由著性子胡來!」王子騰聽了果然不滿。
他這位舅父還是很有威嚴的,薛蟠一直心懷敬畏。
柳湘蓮哈哈一笑,都懶得為薛獃子辯解。
接著王子騰又問了些練兵的事,柳湘蓮只胡亂應付幾句,明顯心不在焉。
王子騰也覺無聊,便道:「改日定要去營中看看,見識見識二郎練兵的手段。」
說罷向賈母告辭。
寶玉親自送舅舅出去,回來時愈發怏怏不樂了,心裡納悶,怎麼全家上下就沒人管得了柳二郎呢!
……
走出了賈母院,迎面走來一個小丫鬟,恭敬行禮:「舅老爺,太太請您過去說說話。」
這所謂的太太便是薛姨媽了,聽說王子騰來了榮府,高興的恨不能立馬跑過來相見。
不過下午才和寶玉說身子不適,也不好意思過去,只得派人等著王子騰出來。
梨香院,客廳。
兄妹兩個已經多年未見,看到自家兄長,薛姨媽一時忘情,像個小女孩似的投入兄長懷中,失聲哭泣起來。
她在家裡兄妹中年紀最小,幼年時最有撒嬌的特權。如今四十多歲了,也僅能在兄長面前才能展露真情。
「好了好了!又沒什麼難事,何故如此悲戚!」王子騰收攝心神,冷淡說道。
薛姨媽收聲抹淚,訴苦道:「京都居,大不易,二哥你又不在京中,我們孤兒寡母可真是無依無靠的!」
王子騰奇道:「這話怎麼說?若遇難事,妹夫會不管?」
薛姨媽忍不住白了兄長一眼,嘆道:「姐夫是個什麼性情,二哥難道不知?詩棋書畫他倒是關心,哪裡理會世俗之事!」
王子騰想了想,還真是如此,反問道:「那為何不聽我的搬入府中?」
這自然說的是王家。薛姨媽一是擔心家財落入外人之手,二是不願看嫂子張氏嫌貧愛富的嘴臉,可惜這兩條都不能說,便道:「畢竟姐姐在這裡,平時也能相聚,這才一直沒走。」
王子騰對她的心思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並不揭破,問道:「那今後呢?難道繼續住在這裡?」
「已經讓人收拾舊宅了,年後就搬去,只是不知蟠兒何時回來!」
「蟠兒如何?」
「人還在揚州,面都見不到,我哪裡清楚?不過商號的盈利一直增長,揚州分號尤為顯著,想來他現在也開始學著做事了。」
薛姨媽可不敢在兄長面前說薛蟠半分不好,免得將來兒子又挨罵受委屈。
「舅舅請喝茶。」寶釵裊娜走來,奉上茶水。
看著淡妝素服,亭亭玉立的少女,王子騰忍不住贊道:「寶釵比妹妹當年還要勝過三分!」
寶釵羞澀低頭,薛姨媽卻又是一嘆:「寶釵是極好的,只可惜攤上這樣一個糊塗大哥,不然早進了宮裡。」
「時也,命也。」王子騰回憶起往事:「當初如我讓寶釵參加選秀,也是想著宮中有人,可提攜薛家和王家。眼下雖說元春也在宮中,還被封了貴妃,到底是賈家女兒。」
言下之意,王家和賈家已生隔膜,不能共進共退,但王、薛兩家仍是一體。
「寶釵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人家?」王子騰問道。
這種婚姻話題寶釵自然不便參與,主動退了出去,卻到隔壁偷聽。
薛姨媽道:「這也是件難事,高不成低不就,不知如何是好!」
王子騰沉吟幾息,捋須道:「聽說五皇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若是有機會……」
尚未說完,薛姨媽眼中精光閃閃:「願意!願意!我家願意!」
王子騰無語的看著妹子:「你願意有什麼用?此事只是有些風聲,八字兒沒一撇兒呢,你著急什麼?」
「唉!」薛姨媽察覺到自己失態,訕訕道:「兄長有所不知,這雙兒女都成了我的心病了。蟠兒且不說他,就是個混賬行子,這輩子也就這樣了,能娶妻生子,延續香火便成。但寶釵可是極好的,我萬萬不能讓她沒個著落!」
隔壁房間里,寶釵聽到母親和舅舅的談話,腦海中莫名想起一個人來。
平生所見男子,或許也就那日香山上見過的北靜王能相較一二。只可惜……
唉!我怎麼想他!他都妻妾成群了!
寶釵懊惱的抬手打了自己腦袋一下,又不敢發出聲響,只是輕輕的。
不過,若是以他為標準,世間能符合要求的男子又有幾人?想到此處,寶釵又惆悵起來。
這時房間中的兄妹倆開始談起正事,王子騰問道:「去年你給我寫信,說柳二郎威脅蟠兒,又說他可能是錦衣府之人,到底是什麼情況?」
柳二郎崛起太快,處處透著詭異,讓他有些看不透。
薛姨媽道:「當初一家子都被他唬住了,想在想來也是可笑。聽蟠兒說,他應該不是錦衣府的人,否則也不能任由族人欺辱他。不知是從何處得來些隱秘消息罷了,或許是認識什麼錦衣府的人也說不定。」
「他似乎對賈雨村知之甚深,而且評價不高?」王子騰又問。
「這倒是真的,賈雨村此人忘恩負義,的確是小人行徑,別說柳二郎了,我也瞧不上他!」
此前她對賈雨村千恩萬謝,後來得知這是他為了應付薛、王兩家族人貪占薛家生意才做的,而非為了救薛蟠,態度由此徹底轉變,一聽這名字就來氣!
王子騰笑了笑,「忘恩負義,小人行徑?那他也是金陵知府!官場之上,你見哪個好人活得久了!」
自從接到命他歸京的聖旨后,他便開始籌劃給自己配置班子。
他乃勛貴出身,並非讀書入仕,即便位高權重,也根本得不到文官的敬重。
不說那些閣臣大佬,便是各部尚書侍郎,也不肯公開與他有私交,免得影響風評。
既然如此,那我便培養自己人!
之前賈雨村通過林如海攀附上賈家,了解王家勢力已經勝過賈家之後,又轉身投靠王家,頻頻書信往來,雖未曾謀面,王子騰卻與之神交已久。
所以在入京之前,他便上本舉薦賈雨村,如若不出意外,年後當來京入職。
原來是想安排他做順天府尹,在都中培養勢力,可眼下皇帝要自己練兵,或許得把他安排到更有價值的位置,到底哪裡好呢?
王子騰琢磨起來,薛姨媽也不敢打擾。
寂靜中,院里忽然傳來一道急切的呼喊:「太太!太太!大爺回來啦!大爺回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