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寶玉,怎麼沒去看你媽?
應邀去長輩府上拜訪,自然沒有空手的道理。秦可卿便帶著香菱和平兒去家中庫房挑選禮物。黛玉當即化身小跟班,笑嘻嘻跟隨,說要給小姐妹們挑些好玩意兒,柳二郎的東西她可不客氣。
柳湘蓮趁著這短暫閑暇,也和三姐兒說說笑笑,一道去探望待產的尤二姐。
另一邊,榮國府,榮慶堂。
「唉,玉兒這個沒良心的,走了也不說回來看看!是不是都忘了我了!」
賈母躺在軟塌上,望著房梁唉聲嘆氣。
自從搬去柳家,寶貝玉兒就沒回來過,這讓她覺得失望又委屈。
「等會兒二郎帶著林妹妹來了,老太太可敢當面說這話?」
鳳姐兒就站在賈母身後,手指靈巧的給她捏肩,聽到這抱怨的話,便笑說道:「等會林妹妹來了,老祖宗可敢把這話說給她聽?」
柳湘蓮今日歸京的消息,正是她透露給賈母的。
自從去了王夫人這座壓在頭頂的大山,鳳姐在榮國府的地位和聲望蹭蹭蹭的往上漲。家奴們知她和柳二郎關係不錯,所以知道柳二郎歸京之人都趕過來報告,希求能留下好印象。
賈母被問的一愣,隨即「呸」了一聲,回嘲道:「那你敢當著二郎的面,說你罵他的話?」
話說那晚賈璉抓姦之心太過急切,以致露出馬腳,讓鳳姐和柳湘蓮二人警覺,及時收手,逃過一劫。但此後夫妻二人的感情算是徹底破裂,璉二爺對她越發冷淡,這段時間都沒見過幾面,每次還都是偶然碰上,視而不見的擦肩而過。
鳳姐自然覺得委屈,一腔怒火都撒在遠在天邊的柳湘蓮身上,誰讓他是罪魁禍首呢!幹了壞事又不負責,讓她一個女人獨自承擔惡果!
所以當賈母在背後罵柳湘蓮是個煞星下凡,最會惹事生非時,她也幫腔附和,順便發泄不滿,不想這會兒反成了老太太手裡的把柄。
鳳姐柳眉輕揚,佯作生氣道:「老太太!你這可不地道,明明是你罵柳二郎在先,我不過稍微符合,全是孝心,怎麼倒成了我罵他?您老可不能掐頭去尾冤枉我啊!否則我比竇娥還冤了!」
聽見她們一老一少為到底是誰罵了柳二郎懟來懟去,在周圍伺候的鴛鴦、琥珀等幾個大丫鬟都忍不住發笑。
身為賈母心腹中的心腹,鴛鴦自是站賈母這邊,走上近前笑道:「鳳奶奶伶牙俐齒,這會兒敢和老太太叫板,等下柳二爺來了,你要是敢懟他,我們大家才服你!」
「呵!我哪兒敢懟他呀,他懟我還差不多,心狠手辣那種!」
鳳姐自嘲一句,白皙光澤的臉頰變的嫣然紅潤。旁人不知,她卻忍不住想起兩次相會的場景,真叫人留戀難忘……
她正胡思亂想著,忽聽賈母問道:「說笑無妨,可別忘了正事兒!廚房吩咐了嗎?他既發了話要吃好的,咱們若是準備的不好,怕是要別挑理兒!」
鳳姐忙應道:「老祖宗放心,我已經親自吩咐過了,就算是皇帝來府里也不可能再好!」
說話間,寶玉從外面晃了進來,一下子撲倒賈母懷裡,摟著脖子發問:「老祖宗,林妹妹怎麼還不來呢?」
賈政一直無法接受妻子被皇帝欽命休棄這件事,自覺一世清名,毀於一旦,無顏再見世人。於是整日把自己關在書房中,飲酒吟詩,醉生夢死,就連往日寵溺的趙姨娘都不理會了,兒子寶玉更沒心情管教。這讓寶玉如魚得水,日子過的越發逍遙自在。
【而賈母對孫兒寵溺至極,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凡有所想,無不應允,也不要他讀書,玩兒就是了。】
唯一讓他覺得遺憾的是,一覺醒來,林妹妹竟搬去了柳家!
日思夜想,林妹妹終於要回來了,寶玉萬分欣喜之餘,也開始為長遠打算。
他環臂摟住賈母脖子,撒嬌道:「老祖宗,這次就別讓林妹妹走了罷?外面天兒多冷呀,她身子骨兒弱,哪兒受得了?可別生出病來!在外面住哪有家裡舒服!」
賈母對寶貝孫兒寵溺至極,含在口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凡有所想,無不應允,想也不想便滿口子應道:「好好好!咱們留下玉兒!不讓她走了!」
鳳姐聽了這話,大不以為然。人一旦進了柳家,哪兒還是老太太說了能算的!真當柳二郎是孝子賢孫啦!不過她也不提醒老太太,就等著待會兒看好戲。
「玉兒要來的事,告訴你妹妹們了沒有?」賈母潛意識裡也覺得這事怕不好辦,所以很快轉移了話題。
「告訴了!妹妹們都很開心,說一會兒就過來。」寶玉應道,然後眉頭一皺:「我也往梨香院走了一遭兒,寶妹妹說身子乏了,不便過來,姨媽也說身子不適,不來了。可我看她們挺好的呀,最近怎麼都不往府里來了?」
王夫人走後,薛家這對兒母女處境十分尷尬,既沒臉繼續藉助賈家,又捨不得離開賈家庇蔭。口口聲聲說派人去修葺自家宅院了,完工就搬走,結果一個多月了也沒了下文。
不過王子騰剛升了官,倆家的世交之誼還得維持,哪怕只是表面功夫。所以賈母也不趕人,只是應對起來,比以往更冷淡了。薛姨媽母女倆自然便少了入府的次數。
見賈母不語,寶玉追問不停,鳳姐便插話問道:「寶兄弟,這離過年也沒幾天了,蟠兒該回家了罷?你可知他什麼時候回來?」
「何時到家不曉得,姨媽倒是提過,等薛大哥回來就搬家。」
說到此處,寶玉起身跑到鳳姐身邊,張開雙臂想要往她身上猴,笑嘻嘻道:「好姐姐,你去勸勸姨媽別走行嗎?若是走了,府里越發冷清了。」
寶玉已經十二歲,這時代算是小大人了。鳳姐不想和他舉止太過親密,免得被某人看到以為她作風不行,嘴裡不說,心裡嫌棄。於是笑著後退兩步躲開,差點兒沒讓寶玉撲倒在地。
寶玉怔怔的楞在原地,有些疑惑,以前鳳姐姐常陪他鬧著玩的,今天是怎麼了?
「老太太,柳二爺和林姑娘進府了!」
一個受命在外門等候的年輕媳婦,急匆匆跑進來通報。
「請!快請!」賈母激動不已,噌的站起,拄著拐杖就準備出去迎接。
外孫什麼的她不在乎,可真想死玉兒了!
「看把老祖宗急的,熟門熟路哪兒還需要人請?」鳳姐笑說一句,大有嘲笑之意。
結果話音剛落,自己轉身快步往外走去,把賈母看的很是無語——你這行動還是很誠實嘛!
沒多久,柳湘蓮帶著秦可卿、林黛玉進來了,其他女眷並沒跟隨。
尤三姐是要照顧姐姐,平兒又不想見鳳姐,擔心又被安排什麼完不成的任務,乾脆不來。見她們不去,香菱便也不好意思跟過來。
「老祖宗!」
「玉兒!」
一行人剛走到門口,便是兩聲深情呼喚。
黛玉搶先一步跑進房間,如倦鳥歸林撲入賈母懷中。
賈母也激動的在她身上又捏又摸,生怕少了一塊兒似的。
不過月余未見,祖孫倆卻抱頭哭了起來,不知道的還以為發生了什麼驚天慘事。
眾人紛紛開口勸解,可惜效果不大,淚水當真收不住。
柳湘蓮最見不得黛玉流淚,小小年紀,生活富足,何必多愁善感?把身子搞壞了還不是自己受苦!
他望著祖孫倆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說好的是設宴請客,將我一家老小誆了來,這宴在哪兒呢?怎麼連口茶水也沒有?」
聽見他如此指責,賈母自然不爽,寶貝玉兒已經到了,工具人柳二爺便無足輕重。
她抬頭呵斥道:「你先別急,我倒要看看,你能吃多少!」
說完便吩咐鴛鴦去命廚房上菜,然後緊攬著黛玉,溫聲詢問在柳家住的如何。
得到「很好」的回復,賈母放心的同時也不禁犯愁——玉兒看樣子很滿意,這可怎麼叫她回來?怕是不聽勸的。現今有了柳二郎仗腰子,外祖母也只能靠邊站了!
她略帶抱怨的說道:「原來是在別人家住的順心如意,這才忘了我這老太婆!」
黛玉聞言一怔,聰穎如她,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才好化解賈母的介懷。總不好說自己是不想麻煩人吧?畢竟女兒家出行要興師動眾,護衛周全,柳家哪兒有那麼多閑人?
鳳姐見狀,善解人意道:「老太太這就想差了,您想,二郎家素來人手不足,他又出京給皇帝辦差,家中都是女眷,到底不大方便。這不,二郎一回來,她就來看您老人家了!」
賈母腹誹,要是我不去請,還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呢!
這時秦可卿主動承擔責任:「都是我想的不夠周到,忙著打理商號發貨的事,沒顧上送林妹妹過來。」
賈母不好再提這話,她也清楚,主要原因還是府中近來人事更迭,鬧得雞飛狗跳,主動避開也是人之常情。可總覺心愛之物被人偷了去,怏怏不樂。
沒過多久,眾丫鬟媳婦列隊而入,端著精美食盒將菜肴送來,一道道精美佳肴擺滿大圓桌,果然豐盛。
三春姐妹也被大嫂子李紈領了來,而且罕見的帶上了賈蘭!小傢伙似乎有些不適應這場面。
三春姐妹變化不大,迎春木訥未改,問好之後便成了空氣人。
小惜春撅著小嘴埋怨二哥哥不來陪自己玩兒,不過看到可卿為她挑選的禮物,便喜笑顏開,又一口一個「好二哥哥」了,在場的寶玉聽得神色尷尬。
眾人說笑著開始吃飯,柳湘蓮不客氣的大吃大喝,把賈母看的目瞪口呆,忍不住嗔道:「你這是餓死鬼投胎嗎?也不怕噎著!」
秦可卿也提醒:「慢點兒吃!」
柳湘蓮隨口回道:「您老是飽漢不知餓漢飢,一路馬不停蹄,我都兩天兩夜沒好好吃頓飯了!這還沒休息又得了您老之命,屁顛屁顛趕來!」
聽他用「屁顛兒屁顛兒」的粗俗之語形容自己,眾姐妹被逗得發笑,氛圍倒也融洽。
這副場景,寶玉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著急讓黛玉回府,於是使勁兒搖動賈母胳膊,提醒她該發話了。
賈母無奈,試探道:「二郎,玉兒在你哪兒也叨擾了不短時間,不如就讓她搬回來住吧。在外住久了也不像話。」
言下之意,是住在柳家有損姑娘聲名。
黛玉內心並不願回榮府,在柳家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在榮府則要謹小慎微,生怕不經意間得罪了人,被使絆子、遞刀子,說些閑言碎語,好不煩人。
但她不能明著反駁老太太的好意,於是低頭不說話,手裡拿了筷子撥弄碗里雪白的粳米,卻一口沒吃。
柳湘蓮注意到了寶玉的小動作,也看到了黛玉不情願,心裡就有底兒了。
倘若老太太單是以情動之,或許他會委婉些拒絕,但搬出這種蹩腳借口就讓他忍不住吐口老槽。
抬頭望著一臉期盼的老太太,他反問道:「敢問老太太,若有男子有事無事,不管白日黑夜便往女兒家閨房闖,賴著胡鬧,這像話嗎?相比之下,女兒家獨居精舍,反倒不像話了?不知這是哪家道理?還請為二郎解惑!」
沒想到他竟如此不講情面,賈母老臉一時紅一時白,暗恨這小子總有道理來懟人!
她冷笑道:「二郎好大的官威!我給你解什麼惑?老太婆只知道,就算是為了替她母親略盡孝心,玉兒也該留在府中,住你家像什麼話?給你盡孝嗎?」
這話一出,瞬間冷場。
這個時代,「孝」便是大義,便是規矩,便是王法!
賈母作為外祖母,想讓外孫女留在自己身邊有什麼錯!
柳湘蓮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畢竟他還因為不孝被族叔告上公堂。
放下筷子,喝口茶漱了漱口,他看向面帶怒容的賈母,又看向一旁滿含期待的寶玉。
時至今日,他並不想和寶玉有太多糾纏,這就是個長不大的小屁孩兒,滿心滿腦都是自私自利且異想天開的想法,懶得理會。
然世間之事從來不是獨立隔絕,而是千絲萬縷,因果糾纏。
寶玉施壓賈母,賈母施壓黛玉,黛玉無人可依,便無可奈何,只得順從。
自己若不站出來力挺她,最後的結局或許仍是在這座富麗堂皇卻腐敗朽爛的國公府邸中憂愁度日,無聲凋零。
這是他所不願看到的,更是絕對不能夠忍受的!
「寶玉,」柳湘蓮笑道:「我瞧著你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有沒有去看你媽?雖說她已經離開賈家,可生你養你,血濃於水,千萬可不能拋之腦後啊!否則么,呵呵!」
話說一半已然足夠,賈母臉色大變,喝道:「寶玉如何,不用你來管!」
柳湘蓮輕哼一聲,也不回話,盡在不言中。
形勢急轉直下,鳳姐暗嘆老太太也真是了糊塗,好好的家庭宴席又鬧成這樣,圖什麼?老太太習慣了府中上下對她千依百順,可卻忘了柳二郎不是賈家子孫,更非奴僕,如今更是高官得做,豈肯委曲求全?肯來一趟已經很給面子了。
鳳姐哈哈一笑,爽朗道:「二郎剛回來,其他事情過年才談也不遲。二郎還想吃什麼,我來給你夾!」
寶玉心中氣惱,恨恨的瞪了柳湘蓮一眼,卻無計可施,神色變得懨懨起來,無精打采。
他的確沒去看他媽,一來自己不想,二來賈母不許。認真說起來不就是「不孝」?
這可比外孫女不陪外祖母可嚴重多了!正想著該如何鼓動老太太繼續努力,卻有丫鬟跑來稟告,王家老爺前來拜訪。
「二舅來了!」寶玉心頭一喜,二舅又陞官了,品級肯定比柳二郎高,看他還敢不敢取笑自己!
「我去迎接二舅。」寶玉自告奮勇,說完便起身跑出去了。
看他這熱情舉動迥異平時,眾人都覺詫異。
柳二郎心裡狐疑,這老傢伙不會是為我來的吧?果然宴無好宴,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