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歷經變遷者
「跑啊小辰子!」
「來了。」
「站住!哪來的小賊偷到我們寨子來了!」
兩座城池之間的山間小路,滿臉橫肉的褐色皮膚的男人帶著一票人風風火火的抄著木棒和鋤頭等傢伙從土石搭建的山寨里一路追著我和師傅跑下了山。
「你那邊怎麼樣?」
師傅回頭問我。
「五張死面燒餅,你呢。」
我低頭點了點懷裡的包裹。
「哼,為師當然……」
「——」
隨著一陣雞叫,一隻公雞從化成人形的師傅懷裡探出頭來啄了她幾下。
「誒誒誒,你這孽畜,被誰吃不是吃啊,給我乖乖的。」
「——」
「它說在那邊還能吃飽了再上路。」
「你能聽懂雞叫?」
「我猜的。」
「那你能猜狐狸叫嗎?」
「不能,怎麼了?」
「那就好,接住了小辰子!」
師傅把雞頭往包裹里一塞,把包裹扔了過來。
「?」
我反射性的接住了包裹。
「大哥大姐們!你們看到了啊!東西都在他手上了,冤有頭,債有主啊!」
說著師傅竄進了旁邊的樹叢,變成狐狸跑了。
「抓住那白色的混蛋!」
「……他媽的老鬼……」
……
五月二十五日,上午11:12。
田興市,一人一機下了飛機,漫步走出了機場。
「……你那師傅就是這麼教你為人處世的?」
「她說這叫劫富濟貧,懲惡揚善。」
「哪門子的劫富濟貧懲惡揚善。」
「他們有吃的,是為富,我們沒吃的,是為貧,他們是山賊土匪,是為惡,我們是老百姓,是為善。」
「好個大義凜然。」
「我也覺得。」
「我在諷刺你們。」
「噢。」
「說起來,為什麼他們是拿的木棍鋤頭什麼的,明明是山賊?」
「那個時候礦業和冶鍊工藝可沒有你們現在這麼好,鋼鐵資源從朝廷往下分配,到這種流民能用上正兒八經的鐵器已經不錯了,還想要武器呢,他們老大都只有把破柴刀。」
走到了路邊,墳某伸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真想要刀刀槍槍得去搶,百姓又沒有,就那幫烏合之眾也沒本事劫官車。」
「什麼年代啊那是……」
「老百姓吃不飽飯的年代,說起來我們這次要去什麼地方玩?」
「問得好,我發現我不適合旅遊,和你不一樣,我不太能理解到所謂的新事物的喜悅,所以我決定放棄了。」
少女打開門坐到後座,往裡面挪了挪,給墳某留出位置。
「噢,那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
墳某也坐了進去,關上車門。
「去哪?」
司機,一位年長的波浪頭的女性頭也不回地問。
「行全賓館。」
少女看了一眼手機上找到的店名。
「好。」
「……」
司機看起來不喜歡說話,墳某乾脆的影響了司機讓她無視它們的交談。
「……我現在十六歲,今年十七歲。」
「嗯。」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應該去做一件事。」
「高考。」
「談戀愛。」
「……」
「……」
一人一機看向了對方。
「你還會想談戀愛?」
「你還會讓我學習?」
「那可是義務教育。」
「這可是生理衝動。」
「好吧,就當你有理,你有什麼計劃嗎?」
「沒有,所以交給你了,高等存在。」
「巧了,高等存在並沒有這方面的知識。」
「你和你師傅沒好上?」
「你是從什麼角度認為我會和我師傅好上的?」
「不對,應該說這都沒好上嗎。」
「小女孩,談戀愛不是跳躍者的必修課。」
「算了,我自己琢磨吧。」
「……要不你看看街上哪個男人順眼,我去給你綁過來?」
墳某靠在座椅上,雙手抱胸。
「那一般叫做犯罪。」
「是嗎?」
「……聽起來像是干過的說法。」
「食物並不是隨時都有的,為了討日子,我們也是要做些生意的。」
——
從那之後過了兩百年左右,我們得過且過地混著日子,師傅的狐狸形態也明顯的年長了些,而聽說,外面的朝代也已經換了一個了。
我們修好了那個破廟,我按照師傅人形的樣子捏了個泥人放在祭壇上。
隨著時代變化,人類的規模也在增大,這座山也逐漸被人開發,踏足。
而那一天,來了一位富貴人家的小姐。
似乎原本只是悶悶不樂地出門散散心,但是見到我們的廟之後卻徘徊了一陣走了進來。
在供桌放上了五兩銀子,朝泥像一拜。
「稟大仙,小女子這般叨擾,是為了我那意中人。」
「他是那小村裡出來的秀才,讓我遇了,交談之下萬般投機,然而小女子的家父並不同意這般來往,屢屢阻撓,小女子相思之苦不得排解,還望大仙保佑我與他二人能再次相聚。」
「……」
「……」
……
「你們是何人?!要將我帶到何處去?!」
我和師傅在附近的城中打聽出了鄉村秀才的所在地,當天晚上,我們從一家便宜的客棧里扛著被五花大綁的他一路以房頂為路跑到了那小姐的住所。
只是,由於秀才叫的太大聲,我們遭到了官府的追捕。
好心當了驢肝肺,我們雖然沒被抓到,卻也難以再堂堂正正地進城。
我順手拿走了秀才的文書,這樣在山裡也有東西看,不會太無聊。
——
「那之後,我就不再信任愛情這種東西。」
「……你們有跟人家說清楚嗎?」
來到了新的城市和新的旅館,這一次卻只是簡單的雙人間而已。
墳某坐在自己的床上,少女則是整個人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說什麼?」
「……這要換我我也叫。」
「嗯……也就是說我們應該先把他的嘴塞上是嗎。」
「應該先跟人家說清楚來意啦。」
「那之後,我們又在山裡過了幾百年。」
「這次的時間跨度是不是有點大?」
「嗯……大概是因為很多事我已經記不清了吧。」
墳某撓撓頭。
「記不清?」
「嗯,存在殘缺,意味著我所有的構成都不完整,這也包括記憶方面,哪怕我是機器人,有著能夠儲存信息的處理器,記憶和認知也會難以保留下來。」
墳某頓了一下。
「尤其是,它已經死了很久了,死亡的生物,雖然它的存在不會流失,但是會慢慢發散,這對你們而言是個緩慢的過程,緩慢到可能在你們的壽命終結都感覺不到,但是對我而言,它的發散和我的缺失一同作用……我已經無法完整地保留它的記憶,只能挑選一些碎片一樣的信息來說而已。」
「……她不是妖仙嗎?」
「嗯……而且她的修為不錯,所以她總共活了兩千六百零一年,壽終正寢。」
墳某的語氣很平靜。
「……她陪了你多久?」
少女轉頭看著它。
「兩千三百年整。」
「你不感到難過嗎?」
「難過過吧,但又不是死於非命。」
「話是這麼說……」
「在這些時間裡,她也跟著我學習,有著自己的一套理解,並以此來指導我,也嘗試逼著我學道法知識,帶著我去吃喝嫖賭。」
「……它死之後,我也確實失去了經常談話,玩鬧的對象,把目標重新回到增長自己的能力上,我選擇了進出於人類的社會,買一些能增長學識的書籍,旁聽一些先生的講堂,偷學一些江湖人士練功……」
「我從遍野立國的年代,一路經歷了異族入侵,開拓航路,海外交流,地球大戰,工業變革,統治方式變更,文明飛速發展,探訪宇宙,星際殖民等時代。」
「我參加過兵變,救助過百姓,引導過國家,但是更多的卻是旁觀。」
「旁觀時代的變化。」
「……」
少女看著墳某。
「你不喜歡參與嗎?那麼漫長的時間?」
「喜歡,有那樣一個師傅引導,我自然是對很多事情都有興趣的。」
墳某看著少女。
「只是同時,我是一個跳躍者。」
「這不會是我的最後一個世界,相反,這只是我的第一個世界,我需要在儘可能少的影響它的發展的情況下去了解它的變化。」
「因為對你而言漫長的時間,時代的變遷,對我而言卻只是時間流逝的渺小單位。」
「一個等級四的存在,是不會因為任何【自然】的原因逝去的,對它們而言,時間亦只是一種它們可以隨意取捨和改變的東西而已。」
「……」
少女坐了起來。
「突然開始快進故事節奏甚至直接跳過,吹噓自己,我覺得有蹊蹺。」
「有嗎?」
「嗯,就像是本來準備好講很久的故事突然就忘記了一樣。」
「哪有。」
「……」
少女看了墳某幾秒鐘,然後移開視線聳就一下肩膀。
「……好吧,就當是你說的這樣。」
「當然是我說的這樣。」
「既然你組織的故事節奏亂了,那繼續來說說我的事好了。」
「你決定要綁架哪個男的了?」
「嗯,我命令你把自己綁架來給我。」
「我拒絕,你是個好人。」
「唉,這就被甩了,談戀愛也是沒意思的事。」
少女又躺回了床上。
「我覺得這應該不算是談戀愛。」
「你覺得,高等存在。」
「至少不應該是【我就這麼一問,要是它答應了就試試】的心情。」
「哎呀,你讀我的想法。」
「那我還能真喜歡上一個來歷不明認識不久的東西不成,雖然你對我是很好啦。」
少女翻了個身,背對著墳某。
「其實,我已經知道我想要什麼了。」
「嗯。」
「我不是壽命無限的你,也不是每天88小時的冠王人民,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按你的話來說,的存在等級一中位的低等存在。」
「嗯。」
「雖然在你而言只是可笑的十年病痛,但是它讓我我並不想尋求什麼未知和改變。」
「……我只想平淡的……按照步調的生活。」
「……不被誰掌控的生活。」
少女再次翻身,看著墳某。
眼裡帶著一絲淚光。
她並不喜歡哭,在病痛的時候她也沒有因為痛苦流淚。
她也實際上並不喜歡聽故事。
她只是想從墳某的故事裡,去尋找線索,去理解那個要殺死自己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現在,她有了足夠的線索。
一個比墳某更加高等的存在。
一個和墳某的差距比墳某和自己的差距更大的存在。
墳某是什麼存在?
在她眼裡,無所不能,一個意識就能修復建築,恢復健康,移形換位,上天入地的存在。
現在又知道了,墳某已經超越了時間,超越了宇宙規則。
比那個差距更大。
世界要殺死她的話,自己大概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沒有墳某,她大概連自己會死都不知道。
作為一個人,這是恥辱的。
令人恐懼的。
悲哀的。
她不想這樣。
她寧願因為病痛而死,也不想連自己死了都不知道。
她喜歡墳某。
普通的喜歡著這個讓她脫離痛苦,讓她感受到健康生活的機器人。
普通的喜歡著這個能和性格並不好的她談天說地,有來有往對話的機器人。
它就像一個自己不曾擁有的朋友。
她現在,要抱著一絲希望祈求這個暫時的朋友。
「墳某,可以讓我不要被這不講道理的世界殺死嗎?」
「求求你。」
「……」
墳某沉默著看著她。
「……說的也是,世界比你高等,你無法改變……你早就說過了……」
少女失望地閉上了眼睛,失望的理所當然。
屈辱的淚水終究控制不住的流了出來。
她期望的奇迹沒有發……
「是可以的。」
「——」
少女猛地睜開了眼睛,看著那個白色的身影。
一米八的身高,對她而言本來就高大。
此時,坐在那裡的它,卻彷彿填滿了自己的視覺和聽覺。
「要做到這個,是可以的。」
墳某說。
「如你所願。」